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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批“鹡鸰之悲、棠棣之威”何解, 甲戌本《石头记》(《红楼梦》)第二回，子兴冷说道:“说来又奇，(贾宝玉)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在“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旁，有甲戌脂侧批云:“真千古奇文奇情。”贾雨村听了后，接着谈到他曾坐馆的金陵甄家有一学生(甄宝玉)，“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在“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处，有一条甲戌脂朱文眉批曰:“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贾雨村最后说:“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此处又有甲戌脂侧批云:“实点一笔，余谓作者必有。” 将以上三处脂批简单地综合一下:脂砚斋认为，贾宝玉、甄宝玉之语，系“千古奇文奇情”，作者“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即创作《红楼梦》(《石头记》)，就是为“闺阁庭帏”作传。而作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实实在在的起因，就是“鹡鸰之悲，棠棣之威”。 脂批这句“鹡鸰之悲，棠棣之威”何解,困扰了几代人，一些红学大家甚至主观臆测，大言“棠棣”之“棠”就是作者的堂弟“棠村”，“鹡鸰”之“鸰” 为作者的“另弟”， 很有一些可笑。 首先我们须肯定，“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显然是用典，典出《诗经?小雅?常棣》。《常棣》这首诗，尽管有“兄弟阋于墙”、“ 不如友生”之句，但其主旨是“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乃中国诗史上最先歌唱兄弟友爱的名篇杰作。 “鹡鸰(jīlíng)” 就是原诗中的“脊令” ，一种水鸟。“棠棣”原诗中作“常棣”，也可作“唐棣”，即郁李，蔷薇科落叶灌木，花粉红色或白色，果实比李小，可食。 《常棣》全诗八章，可分五层。首章为第一层，先兴比，后议论，开门见山，倡明主题。“常棣之华，鄂不韡(wěi)韡”( 常棣花开朵朵，花儿光灿鲜明。)，兴中有比;而诗人以常棣之花喻比兄弟，是因常棣花开每两三朵彼此相依而生发联想。“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凡今天下之人，莫如兄弟更亲。)，这寓议论于抒情的点题之笔，既是诗人对兄弟亲情的颂赞，也表现了华夏先民传统的人伦观念。 二、三、四章为第二层。诗人通过三个典型情境，对“莫如兄弟”之旨作了具体深入的申发，即:遭死丧则兄弟相收;遇急难则兄弟相救;御外侮则兄弟相助。这可能是历史传说的诗意概括，也可能是现实见闻的艺术集中。 第二章“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威”:畏惧，可怕。“孔怀”: 最为思念、关怀。“孔”:很，最。第二章的意思是:遭遇死亡威胁，兄弟最为关心。丧命埋葬荒野，兄弟也会相寻。 第三章“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这四句的意思是:鹡鸰困在原野，兄弟赶来救难。虽有良朋好友，安慰徒有长叹。解释一下:兄弟遭遇急难之时，虽然有良朋好友，但他们不会赶来相救，充其量长叹一番，以表安慰，赶来相救的只有兄弟。 第四章“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阋(xì)”:争吵，引伸为内斗。御:抵抗。务:通“侮”。烝:长久。戎:帮助。这四句的意思是:兄弟墙内相争，同心抗御外侮。每有良朋好友，遇难谁来帮助。这一章很关键，因为人们往往理解错了，将重点放在了“兄弟阋于墙”上。不对了，这一章的主旨还是在“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兄 1/3页 弟阋于墙，外御其务”， 这是更深了一层:即使兄弟墙内口角，遇到外侮，也会不假思索一致对外的。“阋于墙”与“外御其务”，两句之间没有过渡，情绪和行为的转变即在倾刻，有力表现出手足之情出于天然、发自深衷。由转折手法构成的这一典型情境，因表现了最无私的兄弟之情，成为流传至今的典故成语。 第五章自成一层。如果说，前面是诗人正面赞颂理想的兄弟之情，这一层则由正面理想返观当时的现实状况;即由赞叹“丧乱”时的“莫如兄弟”，转而叹惜“安宁”时的“不如友生”。原诗说:“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丧乱灾祸平息，生活安定宁静。此时同胞兄弟，不如朋友相亲。)这叹惜是沉痛的，也是有史实根据的。可以肯定，诗人的叹惜是有感而发的，且有警世规劝之意。不过，这是在宴饮的欢乐气氛中所唱之诗，因此，在短暂的低沉后，音调又转为欢快热烈。 第六、第七章为第四层，直接描写了举家宴饮时兄弟齐集，妻子好合，亲情和睦，琴瑟和谐的欢乐场面。第七章“妻子”与“兄弟”的对照，包含了诗意的递进:“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而“兄弟既翕(xī)”，则“和乐且湛”。诗人似明确表示，兄弟之情胜过夫妇之情;兄弟和，则室家安，兄弟和，则妻孥乐。 末章承上而来，卒章显志。诗人直接告诫人们，要深思熟虑，牢记此理:只有“兄弟既翕”，方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兄弟和睦是家族和睦、家庭幸福的基础。明理规劝之意，更为明显。 全诗笔意曲折，音调也抑扬顿挫，前五章繁弦促节，多慷慨激昂之音，后三章轻拢慢捻，有洋洋盈耳之趣。委曲深至，一片真诚。二是主题恒久，深邃之至。兄弟友爱，手足亲情，这是人类的普遍情感，也是文学的永恒主题。《常棣》对这一主题作了诗意开拓，因而千古传唱，历久弥新。同时，“常棣之华”、“莫如兄弟”、“兄弟阋墙，外御其务”，作为具有原型意义的意象、母题和典故，对后世“兄弟诗文”的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现在回到脂砚斋化用《诗经?小雅?常棣》之典上来，脂批“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红楼梦》(《石头记》)作者经历过“鹡鸰之悲，棠棣之威”， 即经历过兄弟遭遇急难，但相救未成，一个个死亡了，埋葬在荒野，难以相寻，家族之中惟剩“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甲戌脂侧批云:“实点一笔，余谓作者必有。”) 先看“鹡鸰之悲”，这句诗的意思是:看到一只鹡鸰鸟孤单地在原野上奔走鸣叫，就想到在急难中求救的兄弟。 再看“棠棣之威”。《常棣》诗中只有第二章前两句写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 全诗不见“棠棣之威”。 第二章是赋体，直言其事。“死丧之威，兄弟孔怀”是说死丧的事情别人是畏惧的，而死者的兄弟则是深深地怀念他，难忘他。这里是“死丧之威”而非“棠棣之威”。 但是人们是以常棣之花喻比兄弟的，由是我们认为“棠棣之威” 就是“兄弟死丧之威”。 古人和今人一样，往往说话时要避讳“死”字，有老人死了，不说“死”了，而说“走”了或“没”了。脂砚斋也可能是因避讳“兄弟死丧之威” 之“死丧” ，而变通为“棠棣之威”。这是完全可能的。可他这一变通苦了多少后人呀，又演绎出了多少故事。 脂批说了，“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是作者撰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的实因。也就是说，因为作者经历了“鹡鸰之悲，棠棣之威”的实际感触后才起因写这部悲金悼玉的《红楼梦》，那么我们想《红楼梦》这部书一定是按“鹡鸰之悲，棠棣之威” 来布局故事情节结构的——仔细研判《红楼梦》也确实如此。 首先《红楼梦》里的主人公贾宝玉就是一只孤零零的鹡鸰鸟，上无兄，下无弟，有一兄贾珠早逝，有一庶出的弟弟贾环也是看不上，指不上，而且还时时处处思谋着陷害他。小说依托神话告诉我们，神瑛侍者就是“夹带”着一块顽石下世的，在人世间孤身奔走、呼号求生，没有兄弟帮扶他。这种境况不正合鹡鸰鸟的悲哀吗, 2/3页 当我们读完《红楼梦》掩卷沉思就会发现，这本小说从头到尾写了许多人物的死丧细节，唯独连一个人的结婚典礼也没写。按说石头跟神瑛侍者转世后，应当能见到贾琏，甚至贾珠的结婚大典。从描写贾家的末世豪富显赫来说，也应该有一些笔墨，可作者对此却惜墨如金。相反，对死丧人事却一笔不省，面面俱到，并写了那么多人物的死去，贯穿了整个小说。这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作者对死丧有切肤之痛，以致对死丧有一种畏惧感。这不正体现了“兄弟死丧之威”，也就是“棠棣之威”吗, 总之，由于作者孤零零一人，没有兄弟扶助，身旁只有一些“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的当日所有女子”感受到了她们的闺情闺谊，以及她们一个个死去的痛心和畏惧，从而以自古未闻的奇语撰写出了一部闺阁庭帏之传的《红楼梦》。 从脂批的语意看，“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是撰写《红楼梦》的两个实因，即主人公的孤单和对死丧的畏惧。而绝非是指兄弟之间相互残杀，更和雍正与废太子争皇位无关。一些红学大家用倒溯法，先有结果后找根据，终于在脂批里找到这一条批评，并主观随意地解读一通，留下甚多遗患。 3/3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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