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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古出古,以古存新:顾琴书法篆刻展

 youxianlaozhe 2019-11-21

韩天衡

顾琴女弟要把往日的创作结集,嘱我写几句。此际,怎地脑里冒出桩文革初期的旧事。当时在部队机关,一位忠诚的战士向上级举报,说一个搞雕塑的,在创作伟大领袖像时,又敲又打,又拧又抠,还时不时地吐唾沫,“发泄着对领袖无以复加的刻骨仇恨”。故事是荒唐的,然而,我们除去政治因素,这雕塑的制作,正形象而本质地揭示着艺术创作艰辛繁复的历程。

在攻艺途中,谁不是这般既不确定而又似乎明确目标地雕琢着。由否定、否定、再否定……最终仍然被否定的实例太多,太寻常了。然而,由千百次的否定,而倏地光明在握的少数成功者毕竟是有的,星明且耀眼。它似漆黑夜空里的明灯,永远地激励着攻艺者无怨无悔,乃至死去活来地为之付出奋斗。

顾琴如今正制作着一件雕像,看来这过程是较顺畅,且是愉悦的。冷静的讲,将以往的作品结集,只能说是否定期的小结,相信她能感悟到这小成的欣喜,远不及来日的再否定意义宏大而实在。

顾琴是能文、能书、能画、能篆刻的能者,勤勉且年轻,她身上那种远大的理想,坚韧的信念,良好的悟性,越界的实践,前瞻的探索,乃至于她敏锐的洞察力、想象力、变通力,都是构建她实现远大梦想的有力依托,我期待她在未来,但不是十年八年,能为我们,也为这个时代塑造出一尊虽不可预知而必定绚灿的领袖级雕像来。

2013年6月21日晨于豆庐

开幕式现场

开幕式现场1

开幕式现场2

晁玉奎先生

顾琴女士

朱培尔先生

庄天明先生

活动合影

师古出古,以古存新

——从顾琴的书法篆刻看传统艺术语言的现代拓展

廖雯

八十年代初(1980—1984年),我在北师大中文系读书,启功是我们的先生,教我们诗词格律。那时候,启先生的书法已经开始有人追风,启先生很不以为然,笑眯眯地说,什么书法,从小写字而已,这不是我的长项。启先生温和如老龙猫,我们便玩笑说,那什么是您长项啊?龙猫脱口说,当然是诗词格律,于是笑声如阳光满堂。

紫庐写瓷盘

凤:言以辞,情以旧,

直径35厘米

启先生玩笑说了一个重要问题,书之作为“实用”和作为“书法“是有关也有别的。写字写成了艺术,中国独有,前提是中国的“结字”和“制笔”方式是独有的。中国的“结字”基于阴阳理念。众所周知,没有文字之前人类大都结绳记事,但少有人知道,中国的结绳记事是“结”与“解”共同完成的。阴与阳的合二为一和相生互动,是中国人的宇宙观,也是中国结字的基本法则。“一画开天”,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国字是这样“生”出来的。“天圆地方”,“方”是基本规范,除了外围整体成方,内部也有纵横阡陌,如井田,成方的为“田”,不成方的为“畸”。“圆”为随机变化,节奏、走势、转折,可长可短,可平可陂,可急可缓。中国字方于外而圆于内,结构简单,变化无穷,而法则不变,这就是《易经》所谓“三义”。“变易”与“不易”双生互动的造字理念,为书写造就了一个具备先天审美基因的“核儿”。

楚简文:穆穆文王

52*52厘米

中国的“制笔”也基于阴阳理念。现在能见到的最古的毛笔是春秋晚期楚国的,笔杆实心,一头劈成数开,毫(兔毛)夹其中,丝线缠紧,外涂漆。毫与杆后来的变化都在材质上,毫多种杆多样,但笔的形制根本没变。硬质做杆,易于把握,保证了有量(实用性书写往往有一定量)过程的基本稳定性,软质为头,不易掌控(而且是具有最大活性的动物毛),保留了个人灵活发挥的可能。这不易掌控部分是空白是虚无,每个书写者必须根据自己的性情、能力,甚至生理的动作趋势去控制和填充它(虽然早期实用书写可能是无意识的),无意间造就了一定程度上的书写个性化,这正是后来书写成为“艺术”的根本。因此,甲骨金石简帛书,这些有“法”之前的书写,虽然是纯实用的,却已经具有了审美意义。

临摹宋徽宗字日课

52*52厘米

随着“文字之为用”的成熟,书体也日趋发展和规范,至汉,已经从大篆发展到小篆、隶、楷、草。东汉造纸的发明,使书写用途、用量、效果更加广泛和丰富,书写的审美性被提示和重视,书写开始有“法”。“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形势出矣(蔡邕《九势》)”,蔡邕一下子抓到了这个“核儿”。关键是“形势”二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法度和自由,“形”即“法度”,为阴,潜在下,轻易不变,“势”即“自由”,为阳,舞在上,随机万变。此外,书法心与手的关系也被提示出来,“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在心与手(赵壹《非草书》)”。

小楷 紫庐秋夜感怀

19*26厘米

汉末至魏晋,天下大乱,人性、才情被无视和践踏,士人在政客的夹缝中,进之不得,避之不得,朝不保夕,人生有太多深刻而复杂的感受需要表达。当时,书法已经具有完整和成熟的形态,笔墨与心灵直接对应的特性也已经被重视和把握,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寄情托志的表达方式。书法与当时的文学一样,非常强调对“气韵”的表达,士人试图以个人修行的境界,直接感受自然的秩序,而规避现实社会的离乱。“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太则风神生。把笔抵锋,肇乎本性(王羲之《记白云先生书诀》)”,高度概括了书法的核心:书法之气同自然之理,阴阳互动方能出神入化,心手同一即可表达真实性情。

王阳明理学“温柔敦厚”

45*45

事实上,书法作为艺术的语言法度,在汉魏之际已经确立,之后千年,没有根本变化,而笔墨形态却可以随个人感觉千变万化。唐宋时代,社会整体相对稳定,人才济济,士人奉行“内圣外王”,但实行王道的理想往往与政治现实格格不入,他们在“治国齐家平天下”的现实抱负和“正心诚意修身”的心灵洁癖之间,内心始终处于分裂状态。满满的待抒发的胸意,既不是浑水摸鱼的同流合污,也不是看破红尘的彻底绝决,而是他们反复体味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眷恋和无奈。教养、才能、表达的愿望高浓度聚集,他们把“书”的笔墨形态与“画”合为一体,在“淡泊明志”的整体精神中,寻求表达的“个人化”,真正落脚到了艺术的本质层面,以的众多辉煌的个人成就,共同达成了文人艺术的最高峰值。

隶书 易经文辞《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138*69厘米

另一方面,在近现代从西方引进硬笔之前,中国人一直是用毛笔写字,书写的实用性是生活的必备技能(除非文盲),而“把字写好看”的审美诉求和“从小习字”的教育方式,便成了中国人的文化传统,因而历代为普及的书写法度也不断规范。每个被后世认可的书画大家,都具有童子功,也就是说,他们以笔墨写胸意之前,就已经深谙书写法度和笔墨形态,如果需要,直接可以超越技术层面自如表达了。从小习字的传统虽然日渐衰落,但一直延续到近代,甚至我上小学的时候(六十年代末),学校里还有以习字为目的的“大字课”,而“学书法”的概念,应该在硬笔彻底取代了毛笔的实用性功能之后。

紫庐刻黑陶瓶

“羽人--和”系列一(正面)

45*36厘米

顾琴应是“学书法”的一代,书法作为纯粹的艺术门类,已经与功能性写字彻底分离,“学书法”从开始就是有艺术要求的,所以起点高难度大。“师古”是必须的,但其一,师哪个古?除了丰厚的名家之书、浩瀚的碑刻之外,不断出土的甲骨金石简帛,乃至各种石刻,都成了师古的素材。历史太悠久,东西太繁杂,需要有辨识力和判断力;其二,古怎么师?“师古”不等于“拟古”,从真正意义讲,“古”是无法拟的,时不同,境不同,人不同,怎么拟都是假古。所以,只有最终目是“出古”的“师古”,才有艺术价值。

紫庐刻黑陶瓶

“羽人--和”系列一(反面)

敬古如来45*36厘米

启功先生给出了精辟理念,把“古人妙处与自家病处相结合”,用当代艺术的理念说,就是技术与艺术语言的关系。顾琴的书法篆刻(包括早期的绘画),师古广泛且功底扎实,“古人妙处”应该多有把握,技术储备雄厚,这是她能够“出古”的前提。“自家病处”即所谓“个人特质”,顾琴作品最突出的个人特质,我觉得是笔中见刀锋,刀中含笔意,书法与篆刻,对于顾琴而言是分类不分家的。

紫庐刻陶花苞瓶(反面)

45*19厘米

顾琴所师丰富而不拘一格,我看来师远古收益多。她的“楚简文”所师书体,基本上是郭店楚简,郭店楚简的字形非常特别,内部结构半圆半弧,外部也不甚方正,笔道似柳叶肚鼓头尖,且转折处也多弧度,横不平竖不直,自带飘逸。我们除了知道简是竹质,其所用笔和墨的材质,尤其是如何运笔已经不得而知,临也就临个字体,其他都要靠个人填充。顾琴的楚简文,部分运笔保留了柳叶形,而以短而强的笔势挑出叶尖儿,似刀刻的深入浅出,部分运笔使用了类似魏碑的平直和顿挫,转折处理成不规则硬角度,似刀行遇阻而改变走向,严谨有则,清峻有骨,如顾琴其人。

临摹《董美人》日课

52*52厘米

我们现在所谓的“篆刻”,本质上没有脱离“印章”,“篆刻艺术”的评判标准也没有脱离布局和刀法高下的技术性层面,严格意义上算不上具有独特表现力的艺术方式。而顾琴的篆刻,无论字印还是画印,结构打破了篆刻以单字为节的格局,注重每幅通体的关系和气度,穿插紧密。运刀,打破了一般篆刻的平层雕刻法,任刀如走笔,而刀走石较之笔墨走纸阻力大得多,于是形成很多率性、自然而有磕绊的小破口,类似雕刻的立体感而更微妙。而每一幅的整体,又得篆刻特有的规整和封闭形制约束,无论有没有传统篆刻的边框,不论阴刻阳刻,皆通透稳定,自给自足。

草书《左传》语录

69*69厘米

因为传统篆刻结体是反向的,所以大部分篆刻是“设计”出来的,这就使篆刻丧失了书法特有的对个人感觉尤其是细腻感觉的表现力,这恐怕也是篆刻一直不能成为独立艺术表现方式的局限性。而顾琴的篆刻,以强行而有控制的“刀书写法”,使得篆刻更直接地与感觉对应。顾琴依然本于“万殊一相”的古法,但她的变易,拓展了书法篆刻的语言表现方式,为个人感觉的表达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因而当代的文化意义。

书法篆刻的基因是一种直指心灵,又落脚在个人的悟性、修养、才能上的艺术形态,注定不是大众游戏。真谛全靠领悟,悟得到,那些感受就很具体,悟不到,那些感受就近乎玄虚。而书写的基础形式简单,加之具有日常功用,后世习之者日众,悟性差异很大,各种悟不到,使得本来很具体的感受便日渐玄虚。最大的流弊是“心”与“手”分离,舍本求末,至末世,几乎流于结体和用笔的表面游戏而失魂落魄。当下更有不在少数的急功近利之徒,以“书法”之名现世杂耍,书法如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甚至难以维系基本尊严。

行书 《慈母吟》

35*35厘米

复杂纷乱的局势下,顾琴始终真诚而顽强地守护着她对艺术的初衷,难能可贵。用顾琴自己的话说,“一个艺术人应有能力不断约束、否定自己,同时也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坚守住‘自己’,而这所谓‘自己’,就是通过反复取舍、层层积淀的自己”。

我对书法篆刻没有做过专门的研究,也不太懂得书法篆刻圈子的评判标准,所以没有能力对顾琴的作品做深入的品评,只是借顾琴的艺术实践,针对我们共同关注的传统艺术语言的现代出路问题,说点肤浅的个人理解,和大家讨论。中国艺术的传统和当代,对立、分离局面,有太多复杂的成因,我认为这种误区,需要更多的、不断的讨论和交流去化解。

2019/10/17

于宋庄工作室

查律先生

崔伟先生

顾琴女士

解小青女士

田文惠女士

杨涛先生

张索先生

朱天曙先生

研讨会现场

顾 琴

文学博士

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上海市书法家协会理事

上海市中国书法研究中心研究员

中国肖像印研究会理事

江苏省篆刻研究会理事

南京印社社员

九三学社成员

后 记

2013/8/25-----2019/11/18祥云凝集

2013年夏无锡博物院个展之后,自觉应该进入一个沉潜与调整的阶段,无论是笔墨,还是刀刻,都急需进入重新思考深度、重新提纯鲜度的过程。

近年来,取少时临摹的字帖,分门别类、重做日课,在内心独自回味笔墨与岁月留痕的细枝末节,不断感悟心手相应的那份精微。同时在创作素材与载体的寻求方面,力图拓宽视野与手段,尽可能地尝试跨界而又具系统化主题表达的数多个书、印、刻系列,目前还在持续进行中。

此回展览就是分别选了这些系列里的作品,分别为:

一,琴书简韵-----以楚简文创作为主,从宏大与精细两个路径切入书写。

二,太初有字-----以重临经典古帖为主,注意工临与意临体悟的异同。

三,彤管证道-----以诸子百家经典语录、江南太湖和惠山诗文、母亲文辞、书印创作手记等为基础创作素材,再以小楷、行草、篆隶等多种书体交替书写。尽情神游于文辞与图像之间,拓增“字像”厚度,营建有意味的“书像”之境,

四,画印寻意-----延续《画印寻意》中印系列的印刻意象,尝试图文交错构形的手法,每年推进生肖印系列的创刻。其它有关肖像印、文字印系列同步推进。

五,铭刻心痕-----尝试青花瓷、紫砂、陶刻等多种手法表现凤系列、鱼系列、人物系列等,主要以书法线质,在素材载体面上刀锋本爽铭刻心痕,力图众异并臻。

经由以上五个主题的徜徉往复,我想以三个层面来涵盖这个展览的初心集点:“气象正大,气韵生动、气息精微”。艺境在表达层面,首先是“师造化”,即应物象形、情景交融;其次是“师古人”,通晓经典、学习古法传统;再次是“师自心”,即由内到外发现真我、认知自己,要有切实的心悟;最后就是“出新象”,在体验艺术形式的基础上,表达新境。

我眷恋那些在师大西楼斗室里刀锋笔影亹斖不休,独自面壁沉思、凭窗远眺、对着冥冥夜空放飞思绪、奇思妙想的时光。是与想象中的“古人”对话,这份“独”一直延续到今天“众”的过程甚为妙曼,我愿将其呈现而出,同喜乐,尚盼众师友们指正为幸!

诚然,这一段精神生命是留下了,虽不够成熟,但足以促发自己换个角度审视曾经的“自己”:正位凝命,敝帚自珍。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具有真实意义迹化的艺术生命。告诉自己:努力并珍惜好!

( 顾琴2019年11月15日写于平步居)

展览地点

启功书院坚净美术馆

(北京师范大学京师学堂5层)

展览时间

2019年11月18日—11月24日

主办单位

上海市书法家协会

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承办单位

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系

上海市中国书法研究中心

图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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