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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蛙是怎么上升到阶级问题的?

 老鄧子 2019-12-07

夜色降临,东起东直门立交桥、西至交道口东大街的一条马路热闹起来,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从东到西,地上的燕京一字排开,真正的灯红酒绿

簋街夜景
*一大口美食榜

那是十多年前的簋街,麻小还不似现在这般火爆,在小龙虾因为寄生虫报道而式微的空隙,牛蛙登上了主场。

每一家馆子的菜单上必有一道馋嘴蛙,有的浸在红油里泛着光亮,有的藏匿在无数的麻椒里不冒头,有的配着金黄色的鲜汤让人捉摸不出配方。做法不尽相同,但无一不是当时最紧俏的抢手货,辣到恍惚,香到忘我

*搜狐

堵在簋街上的司机嗅着空气中的鲜辣,眼角的余光还能扫到刚从餐馆窜出来的红男绿女,他们拭去额角的汗珠,心满意足的四散在夜色里。

从异国的田野被送到国人的胃袋,牛蛙的崛起,也不过是近三十年的事情

1962年的一个初夏,一架飞机从哈瓦那机场出发,途径布拉格、莫斯科,最后抵达北京首都机场。只不过这架跨洋飞机上载的不是政客要员,而是400只古巴牛蛙。

*giphy

作为外交手段,牛蛙仿佛命中注定的礼物,其实早就在暗中被标好了价格。当初从北京分别送往广州、南京、上海的几百只牛蛙,随着国际环境的剧变,以流放野外告终。

直到20年后,湖南洞庭湖边的一片小湖里,少量牛蛙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养殖技术的进步,让这一失散的物种最终成为人们的桌上客。

今日国内的牛蛙养殖厂
*Youtube

从洞庭湖开始,在味型丰富以辣主导的川湘地区,牛蛙与当地菜系进行着完美融合。蛋白质丰富、结缔组织充足的牛蛙,个头硕大、滑嫩细腻,足以熬过长时间的煎炸烹煮,却不丧失那迷人而又充满弹性的口感

*ifeng

灯笼椒、小米辣、子弹头、二荆条……辣味的加持,让原本味道并不出彩的牛蛙,重获新生。

泡椒牛蛙,泡椒和泡姜在豆豉与豆瓣酱的煸炒之下渗出红油,牛蛙块在热油中迅速断生,泡菜的酸香融合着鲜辣,裹挟着牛蛙,嫩得可以在嘴里跳,是重庆娃娃拎得上台面的江湖菜。

泡椒牛蛙
*搜狐

水煮牛蛙,坐锅烧油,葱姜爆香,牛蛙入锅滚过一遭,加上配菜垫底,剁得碎碎的刀口辣椒,敢敢码在顶上,热油一淋,香气挡不住往鼻子里钻,牙齿一碰,肉就顺着筋膜散开,鲜嫩无他。

大盆水煮牛蛙
*搜狐

牛蛙与川湘菜,结下的是不解之缘。

对于川湘甚至是整个南方地区的人来讲,蛙不是个稀奇吃食,虽然牛蛙出现在视野里晚了些,但吃蛙的传统已经在暗中滋长开来

在水塘里的青蛙
*nps.gov

在水田、浅滩、溪流众多的南方,土地要留给庄稼,畜牧养殖发展缓慢,人们不得不借助野生动物来补充稀缺的蛋白质。

田野里的青蛙比比皆是,只要会捉,便能信手捉来。几盅老酒、几碗饭下肚,一天的疲劳全消,洗把脚上床,第二天一早又能下田。

*wikipedia

最晚在汉代,青蛙便已经登上了餐桌,成为人们的口腹之物,到了明代,李时珍那本百科全书一般的《本草纲目》自然没落下之类的记载:“蛙好鸣,其声自呼。南人食之,呼为田鸡,云肉味如鸡。”袁枚在他的食谱里也写下过“味与鸡相似”的生炒田鸡。

炒牛蛙
*搜狐

按李时珍所讲,田鸡便是青蛙,因为味道与鸡肉神似,又生活在田里而得名。近年来还有一种更为考据的说法是上古汉语之中,蛙有二种读音,其中之一听起来像“鸡”。

老百姓是不会追究田鸡由来的,更不会细想青蛙的分类,他们只管把蛙类统称为田鸡,一传十十传百,说起田鸡,统统都是可以送进嘴巴的青蛙

*风味星球自制

只不过,青蛙在民间一直都是平民的吃食,几乎没有进入过上层餐桌。

“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患”,青蛙的地位上不了朝堂。廉价易得只是原因之一。在农耕文明时期,青蛙是消灭虫害、汇报雨水的担当,以农事为重的大部分土地之上,农业的丰欠与虫害和降水的密切联系,禁食青蛙的风气自上而下

没有成为盘中餐的青蛙
*giphy

慢慢的,青蛙成为了某种不适宜食用的象征,这种不适宜伴随着青蛙的廉价易得,让它的地位开始没落。

就像是一时风头无俩粤菜名菜“龙虎斗”,最初的版本本是田鸡与黄鳝,后来才以更为昂贵的野味代表,狸猫与毒蛇进行升级。

至今广东常见的食材搭配里还是有田鸡黄鳝,上图为田鸡黄鳝煲仔饭
*OpenRice

在西方,青蛙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每年秋天,美国路易斯安纳州,都会成为炸田鸡腿的盛宴。一年一度的青蛙节,提醒着人们这道风味特餐的美味。无数的青蛙腿裹粉之后油炸到完美的金黄,早前腌制时加入的cajun辣椒粉在高温之下,慢慢渗入肌肉的纹理,辛香直冲天灵盖。

路易斯安娜的油炸田鸡腿
*99centschef

在被称为法国族裔中心的路易斯安纳,青蛙其实是跟着法国人一起,从欧罗巴大陆迁徙至此的。

在法国,吃青蛙一直是潮流般的存在,这种潮流因宗教而起,随着时间的流逝只剩下味道一直刻在人们的记忆里。

法式烹饪牛蛙腿
*Youtube

填入蛙腿肉和蘑菇的马铃薯煎饼,会淋上一勺用白葡萄酒和奶油做成的酱汁;蛙肉薄片与鸡蛋混合,点缀着黑鱼子酱,便是一份充满法式风情的炒鸡蛋。

最经典的,是黄油煎蛙腿。黄油嘶嘶融化,油沫在锅里冒起来,变成漂亮的坚果颜色,再把蛙肉丢进锅里,翻面烘烤,吃的时候黄油会顺着下巴流下

黄油煎牛蛙腿
*NYTimes

把肉吮掉,然后将完整的骨头吐出来,有种徐徐且闲适的法式优雅。19世纪法国名厨奥古斯特的拿手菜“来自黎明的青蛙腿”,甚至还在英国著名的萨伏伊饭店(The Savoy)登上过皇室成员的宴席。 

或许第一个吃青蛙的法国僧侣不会想到,自己当年用来在斋戒日作弊的青蛙,会从不算肉食的“鱼”,伴随着自己高高的社会地位,最终进入法国上流社会的宴席

如今已经成为高端食材之一的法国牛蛙腿
*fr.dreamstime.com

就像是那些在勃艮第负责运营葡萄园的僧侣,最出酿造出用作祭品的葡萄酒,日后成为了整个国家的标志之一。

葡萄酒也好,青蛙也罢,更像是法国社会里一种与价值相连的符号。正如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写的那样:“都能看出品味与社会地位的对应联系”,青蛙在这里的意义已经超过了食物本身。

到底吃不吃青蛙?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却是文化、阶级、宗教、经济的隐喻。

在经济文明的秩序里,一方面是农耕文明的尊重自然,另一方面则是工业文明的改变自然。

在文化符号的投射下,一方面是果腹的实用主义,另一方面则是宗教与阶级的品位差异。

这一切,都在一只小小的青蛙里,有了不同的解。

好吃不过牛蛙腿
*南京去哪吃
作者:毛文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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