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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艺录丨论晚近民国于词学的风会转移,及“四声之争”的挽颓之功

 花间挹香 2019-12-13

前言

自清嘉、道年后,常州张惠言提出“意内言外”,周济扬波蹈历提出“寄托”与‘宋四家’之论时,清代的审美旨意便从姜夔的“清空”转入到吴文英的“密丽”。这种审美趋向的更迭是时代特性所引发的词人心态之更迭所致。

词艺录丨论晚近民国于词学的风会转移,及“四声之争”的挽颓之功

在吴文英转移词坛风会的同时,以清季四家为主的词坛名家们,不免倾力其中,并赋予了吴文英词新的审美定义,而其中最为关键的两点定义,即是周济等人对“涩”的审美再认知,以及朱祖谋等对四声音律的沈练。“涩”的审美再定义容后文表,本文止在“守四声”的正反辩驳中树立晚近词坛的风会转移。

民国“午社”的“四声争论”

  • “守四声”风气之伊始

据朱国惠先生《午社四声之争与民国词体观的再认知》一文中引见冒广生《四声钩沉》云:

吾所纳交老辈朋辈,若江蓉舫都转、张午桥太守、张韵梅大令、王幼遐给谏、文芸阁学士、曹君直阁读,皆未闻墨守四声之说。郑叔问舍人,是时选一调、制一题,皆摹仿白石。迨庚子后,始进而言清真,讲四声。朱古微侍郎填词最晚,起而张之,以其名德,海内翕然奉爲金科玉律。

此例中,我们很明显的可以看到一个关键年份与关键人物,即“庚子年”与“朱祖谋”。当然,我们谈这种风气的发祥,势必是于彼时词坛领袖的观念不无干系的。朱祖谋晚年辞居苏州,极力寄托于词学之中,深考音律,精研词艺。龙榆生所谓:

先生复萃精力于此,再三覆校,勒为定本,由是梦窗一集,几为词家之玉律金科,一若非浸润其中,不足与倚声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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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这样看,“守四声”之伊始,实际上就是对梦窗词等雅词一脉于音律上的精研。然则尤需指出的是,词之歌法宋后不存,清人所称四声显然止与吟咏而不能付予管弦。李清照《词论》云:

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又押上去声韵,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

所谓四声倚则,不外乎是“不可歌”与“可歌”之间。朱祖谋所言之“声律”、“四声”之论,更多程度上就是对梦窗诸人词集校订中的归纳法,以谙合吟咏而来。


  • 午社”诸人的“四声争论”

随着朱祖谋带起的“守四声”风气,则又引发了民国午社诸公关于四声持续且长久的辩论。据朱先生引证,午社关于四声的辩论自1939年立社之处便初露端倪:

宴谈至三时。疚翁与吷翁言语时时参商。(《天风阁学词日记》夏承焘)

同时,冒广生《四声钩沉》又别论四声非平仄说,其云:

然则填词无四声乎?曰有。四声者,宫、商、角、羽,非平、上、去、入也。

词艺录丨论晚近民国于词学的风会转移,及“四声之争”的挽颓之功

冒广生这种言论实际上是立足于琵琶四弦、以曲证词-------但很显然,曲与词虽然都是音乐文学,虽然可以互相参考,但要互为引证,便殊为可笑。吴梅《词学通论》故云:以曲证词,谬以千里。当然,我们以现代乐理观之,这种“宫、商、角、羽”的四声论显然是削足适履的。且不论古典声乐的五音所在,张炎在《词源》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十二律吕,各有五音,演而为宫为调。律吕之名总八十四,分月律而属之。今雅俗只行七宫十二调,而角不预焉。

冒氏论四声是“宫、商、角、羽”,但南宋音律大家张炎却早称“角不预焉”,(张炎)又非常明确的定了“四声”所论:

又作惜花春起早云“锁窗深”,深字音不协,改为幽字,又不协,改为明字,歌之始协。此三字皆平声,胡为如是。盖五音有唇齿喉舌鼻,所以有轻清重浊之分,故平声字可为上入者此也。听者不知宛转迁就之声,以为合律,不详一定不易之谱,则曰失律。(《词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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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冒氏所论,允为偏邪。后夏承焘《词四声平亭》中提出了相对科学的考辩:“自飞卿始严平仄,宋初晏柳,渐辨上去,三变偶谨入声,清真益以变化,其兼守四声者,犹仅限于警句及结拍”,这个说法是相对靠谱的,毕竟唐五代词原只草创,而凡文体、音乐,都是从无到有,从零散到精研的发展而来,但相对而言,唐五代、与宋初词,都不甚注意四声。沈义父《乐府指迷》便称前辈多不协律腔调。

前辈好词甚多,往往不协律腔,所以无人唱。如秦楼楚馆所歌之词,多是教坊乐工及市井做赚人所作,只缘音律不差,故多唱之。《乐府指迷》

又李清照指出晏殊其实也是不葺声律:

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词论》

据此,“四声”为“平上去入”是不容置疑的,但前辈名家是否都是讲四声的,就值得商榷了。

“四声之争”的本质与挽颓

  • 民国“守四声”的荼毒

值得注意的是,午社的“四声”之辩,其实并非是为了辩论“四声”到底是哪四声,而是针对彼时词坛风气的矫弊。民国关于声律的持守,虽是随朱祖谋而转移,但朱祖谋却绝非是为“守四声”而为词。龙榆生云:

“疆丈之翼四明,能人能出,晚岁于坡公尤为笃嗜。梦窗佳境,岂俗子所知,浮藻游词,玩之空无所有,强托周吴以自矜声价,其病亦复与伧俗相同。” (《晚近词风之转变》)

在指明朱祖谋的词学精要之外,龙榆生更是对当下词学风气提出了批评:

“自晚清以迄民国,周(邦彦)、吴(文英)之学大行,于是倚声填词者往往避熟就生,竞拈僻调,而对宋贤习用之调,排摈不遗余力,以为不若是不足以尊所学而炫其能也。……其流弊所极则一词之成,往往非重检词谱,作者亦几不能句读,四声虽合,而真性已漓。

民国的词风,从龙氏处已是略能窥见了,即为四声而捐弃性情,只汲营于僻调声律,不特种于性情的发张。冒广生云:“光宣以降,为长短句者,务填难调,用涩字,以诘曲敖牙相号召。读之终卷,无可上口者。此所谓以艰深文浅陋也。

词艺录丨论晚近民国于词学的风会转移,及“四声之争”的挽颓之功

从词史的脉络来看,晚近词风的这种流弊,其实就是雅词美学标准拟定之后的沉病。谭献在批浙西派词风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类似的问题,即云:

派为人诟病,由其以为止境,而又不能如白石之涩,玉田之润。”(《箧中词》)

逮至晚近民国的词风,同样的在重蹈覆辙:在晚清以吴文英转移一代风会之后,凡所能学者,不一的将目光投向字面的堆砌、声律的合辙,一并忽过了词的本质是在于“艺”而非“术”,也正因此,词的社会功能性逐渐丧失,从而退出了文学舞台。

结言

虽然午社提出“四声”之辩,想重新思考词学的定位,但显然已是于事无补了。晚近词坛独重雅词,但雅词与苏、辛别派又有所不同,雅词在声律的精研、字面的雅正以及寄托的深意而成就了主流;但自宋后歌法不存,其实就再难有所进步;而苏辛之别派,虽然脱离声律的束缚,但又没有构成普世的审美标准。两相冲突,词学于民国的衰頹是必然的结果。

当然,除去四声之辩,朱祖谋晚年仍是尝试过将苏辛的疏宕引入以矫梦窗密丽的流弊------但从审美的冲突,这显然是难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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