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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什拉:他的一生追求理性与经验的和谐

 日牙 2019-12-18

  Gaston Bachelard

  “哲学所能期望的是使诗与科学互为补充”。巴什拉一生始终追求理性与经验的和谐——智慧的唯物主义与热情的理性主义的结合。本文为《火的精神分析》的中译本译者序,作者为杜小真,顾嘉琛。

  中译者序

  《火的精神分析》与《烛之火》是法国二十世纪著名科学哲学家,法国新认识论创始人、诗学理论家和诗人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1884—1963)的两本小书,译者把它们放在一起译出,希望能使读者对巴什拉的诗学理论及想象理论有所了解,以便接近他的新认识论——新科学精神。

  巴什拉是大器晚成的学者。他出身贫寒,1903年中学毕业后没能进大学,而是进入邮电部门工作。而在工作期间,他从未间断过自学。七年后,他依靠自己的刻苦努力获得数学学士学位。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在中学任化学、物理教师多年,同时继续自学深造。1922年,他顺利通过哲学中学教师资格考试(1929年又获文学博士学位)。1927年,他以论文《论近似的知识》获法国国家博士学位。这一年他已43岁。1930年,巴什拉终于踏上大学殿堂的讲台,先在第戎大学文学系任教授,1940年又任巴黎大学科学哲学教授。1955年退休,任名誉教授。他一直是法国伦理与政治科学院院士。晚年曾获法国荣誉勋位勋章(1951,1959)和国家文学大奖(1961)。在二十世纪法国思想界,巴什拉大概是仅有的没有接受过正规高等教育、没有涉足思想家摇篮——巴黎高师的杰出学者,他的光辉与其他声名显赫的各流派的代表人物相比毫不逊色:巴什拉集科学家严谨的逻辑思维、哲学家深刻的哲理思考、诗人丰富的想象力于一身,这就使他的思想独具魅力,而且长久启迪着人们的心灵。

  巴什拉的学术研究展示了两个方向:认识论和诗学。1928年,他的《论近似的知识》的发表标志着他对认识论的更新与改造。法国认识论的发展可追溯到十九世纪末。一般评论认为波裔法国著名化学家、哲学家E.梅耶松的《同一性与实在性》在1908年发表,这是法国认识论的开端,从此,人们开始把从自然科学方法出发探讨哲学问题的学者归于科学哲学家名下。其中最有影响的有E.梅耶松、H.彭加勒、A.拉朗德、L.布兰舒维克等。

  巴什拉继承了梅耶松等的思想,但他认为梅耶松的同一性意味着他的理论是“简单的本体论:希求科学与常识意义并行……科学于是成为常识意义的一种延续”。巴什拉认为,这样的哲学不能表现具有强大力量的认识论领域。而他认为,只有一种保持警觉的哲学才能领会科学认识的深刻变化:这是建立在新认识论理论上的、具有新科学精神的哲学。

  巴什拉认识论中最重要、也是最富创造力的基本概念是认识论障碍。这个障碍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外在的障碍,而是在认识活动内部出现的迟钝与混乱。对真实的认识是一束总会在某处投下阴影的光线。它永远不会是直接的、完全的。绝不可能有预定的事先正确的哲学,因为不可能有最初的真理,而只存在最初的错误。人只有在认识过程中不断克服精神本身的障碍,摧毁错误的认识,才能够得到真正的真理。科学精神首先禁止人们屈从于现成的舆论,要求人们在认识之前提出问题。科学精神认为:任何认识都要首先回答一个问题,没有问题就不可能有科学认识。巴什拉的科学精神的目的就是要净化经验,理性在与经验的接触中纯化自身。巴什拉追求一种与狭隘、简单的理性主义相对立的完整的、辩证的、实践的开明理性主义。这体现了当代法国思想界希求理性与经验和解的一种倾向。

  巴什拉学术研究的另一方向是诗学。1938年完成的《火的精神分析》集中体现了巴什拉从科学认识论出发在诗学理论方面的创新与发展,在当时法国文学批评与美学理论界引起极大的反响。巴什拉认为:诗的批评就是要认识诗意想象与空气、火、水和土四种元素的特征相遇,即要在每个诗人那里揭示物质的四重想象,由此,巴什拉挖掘出想象的初源:“哲学优先对最初图像的研究使人们能够展开有关想象形而上学的一切问题。”

  《火的精神分析》是巴什拉诗学理论的最重要的代表作。正如巴什拉本人在前言中所说:“本书是对《科学精神的形成》一书所持的总论点进行阐明。”可以说,这本书是运用巴什拉认识论的观点对新科学精神具体形象的说明。对火进行精神分析是这一说明的出色例证。火在人类社会中是极原始的现象。人在最初接触火时,不可能对它有正确的认识,只不过把它看作是具体的、能够取暖、烤烧食物的火。又由于社会、历史留下的禁忌,人们从一接触火时就不但怀有对火的本能的热爱,还有对火本能的敬畏。从理性精神分析的角度看,普罗米修斯情结象征着从物质出发迸发出来的精神光辉。它冲破火的禁忌,把火看作热情的理性召唤,并且冒着危险追求火的光明,这时火的光明不复是具体的、物质的光明了。古希腊恩培多克勒有着类似的观点。他把火想象为从眼睛薄膜上的细孔中穿过的火,火与外面的火交流,流射到眼睛,产生面对世界的视觉。巴什拉把这种对火的热爱与尊重、生的本能与死的本能在其中结合起来的精神称作恩培多克勒情结。以这种精神面对火,会使人幻想、使人激动,火的召唤永远是诗歌的基本主题,是它使人们产生无意识的连绵遐想。从维克多·雨果到亨利·雷尼耶,赫丘利的焚尸柴堆就像一种自然象征,不断地向我们描绘人类的命运。火在人的精神中引起的震撼、火使人产生的憧憬与遐想不知要比平时的经验强大多少倍。

  在对火的精神追求中,人们对火的认识愈来愈深。火不但是光明的象征,而且还是热的象征。这远不是指具体的热,而是指内在的热的意识,这种意识总是优于关于光的完全的视觉科学。而这热满足人的欲望,含有发热快感的深刻意义。热是一种财富,一种占有,应当把这种热珍藏起来,把它赠给值得沟通、能够相互交融的意中人。光只能在事物表面闪烁,微笑,而热才能深入:深入到内在的意识中去,深入到人的灵魂深处。至此,火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深藏的热迸发为挚诚的爱,刻骨的恨,在火的运动中产生无与伦比的强大创造力。

  火升华的最高点就是纯洁化。火燃烧起爱和恨,在燃烧中,人就像火中凤凰涅槃那样,烧尽污浊,获得新生。情感只有经过火的纯化才能变得高尚,经过纯化的爱情才能找到感觉。真正的爱必须经过火的燃烧,才能升华,才能经久不衰,永远有生命力。

  巴什拉通过对火的精神分析,希求把知识与对物质的想象统一起来,把诗的遐想与科学的理解结合起来。为使读者能更完整地理解巴什拉有关想象的理论,并更深地领略他那追求和谐理性与理智的激情的辩证科学精神,译者又在《火的精神分析》之后附上《烛之火》译文。《烛之火》这本堪称散文诗精品的小书是巴什拉最后一部著作,1961年发表。如果说,巴什拉早年发表《论近似的知识》及《科学精神的形成》等书时,他更多地是一个科学家或科学哲学家,后来在发表《火的精神分析》、《诗与空间》、《诗与遐想》时更多地是一个诗的想象的哲学家,那么,在最后写《烛之火》时,完全可以说他通过和谐、平衡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灵魂遐想并思考,然后想象”。巴什拉向我们展现了一幅动人的图画:那就是面对烛火孤独遐想的遐想者的图画。想象就是一簇烛火,心理的烛火,人们可能面对它度过一生。在这纯粹是诗的观察之中,精神在与宇宙的完全融合时外在于时间而闪闪发光,这就是产生艺术创造力的精神活动的过程,即知与诗结合的过程。在知与诗之间,不可能有直接的桥梁,只有一条路是可能的,那就是通过人——在他的精神活动中,知与诗之间真正具有深刻而又有价值的联系。《烛之火》是诗人巴什拉在向我们讲述面对烛火遐想的经历,同样是一次对知的精神分析:烛火照亮孤独的遐想者,而烛火就成为诗人面前白纸上闪现的明亮的星星。火苗——烛火垂直上升的蜡烛火苗成为遐想者上升超越的向导。而诗人通过火苗的形象把树、花等置于生命之中,即置于诗的生命之中。在这里,我们体味到科学、想象、遐想、诗意的融合与归一,一种波德莱尔与普罗米修斯的综合。也可说是俄狄浦斯情结——希望知道一切——与莫耳甫斯莫耳甫斯:希腊神话中的睡梦之神,睡神许普诺斯的儿子。——译注(凡文中未注明出处的脚注,均为译者所加。)情结——希望取悦与安慰他人——的互补。巴什拉是多么希望我们时代的悲剧“知者不复慰藉,慰藉者不复知”能够在这科学与诗的和谐中消失。

  “哲学所能期望的是使诗与科学互为补充”。巴什拉一生始终追求理性与经验的和谐——智慧的唯物主义与热情的理性主义的结合。他像诗人一样希望超越普通特定的东西,心中蕴藏着炽热的智慧之火,追求脱凡的高尚境界,但他又是一个物质世界中的科学家,与生命和自然、与尘世万物、与世上实在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那样理智,又那样富于友善的同情。也许,这样把自身的想象命运与认识命运如此有机结合起来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这样的智者多一些,我们的世界也许会多一些美好,多一些平静。

  《火的精神分析》

  加斯东·巴什拉 | 著

  杜小真 顾嘉琛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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