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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扇窗子的精彩(辽河)(杨巧丽)

 阅读美丽星空 2020-01-04
2019-09-18 12:09:24 辽河 2019年8期

杨巧丽

我是我家第二个孩子,姐姐出生时,父亲还在读书,所以母亲经常带着姐姐住在外婆家。父亲高中肄业回家,母亲就把姐姐放在外婆家,回来和父亲一起操持家务,参加生产队劳动。父亲做了两年生产队的记工员以后,被大队委派为民办教师,开始了他一生中的教书生涯。后来,母亲生了我,四岁的姐姐便和母亲一起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再后来,母亲生了弟弟,生活的担子一下子加重了许多,母亲有些吃不消,于是,两岁左右的我便被在外村教书的父亲带在身边。而弟弟断奶以后就常常被送到外婆家,由外公外婆照看。父亲一边教书一边照看我。我人生的第一课就是在这充满了咿咿呀呀的读书声中度过的。

一年以后,姐姐带着我上幼儿园,因为我的年龄太小,还不能算正式的幼儿生,所以,幼儿园的卫老师并不限制我的行动,她教其他孩子认字、算术的时候,就让我在一边儿玩耍,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时,卫老师是“老鹰”,一个大点的孩子是“鸡妈妈”,所有的孩子都是“小鸡” ,我就跟在“小鸡队伍”的最后面,跟着“鸡妈妈”转圈圈,转累了,卫老师便把我这个“小鸡仔”抱起来,放在一个小板凳上,让我同大孩子们一起听她弹风琴。我不喜欢做游戏,喜欢听卫老师弹风琴,更喜欢她在黑板上写下的那些方块字和一加一等于几的算术题。那些不同形状的方块字和数字——人、口、手,1、2、3,在我小小的脑袋里,就像魔术大师一样变幻无穷,奇妙生动,让我捉摸不透,却给我极大的诱惑。她给大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我总会坐在姐姐身边一边玩一边用手在地上照猫画虎地模仿,所以,在我没正式上小学以前,已经认识了不少汉字。

姐姐要上小学了,卫老师也到了产期要坐月子,村里一时找不到做幼儿老师的合适人选,于是把幼儿园停办了。这个时期,我的大妹和小妹相继出生,“赋闲在家”的我只好像姐姐以前那样,担负起照看两个妹妹的重任,而弟弟依然常常被送往外婆家由两位老人照看。可是对于这个任务,我并不是十分乐意接受,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姐姐一样背上书包去上学。在我心里,学校生活就像是神秘的桃源世界,会给人很多惊喜和神奇吧。尤其是姐姐书包里的那些书,总让我觉得新奇,仿佛里面藏了无数个会跳会跑会笑会闹的小精灵,它们时时刻刻抓挠着我小小的思想,不让我安静。但上学是有年龄限制的,必须满八周岁,我只能耐着性子等。

在等待长大的日子里,时间就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行,似乎总也爬不到八岁那个钟点上。我的心哪,像火炉上滚开了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直冒热气,而且从里到外都是滚烫的!当然,等待的日子并非全部都是煎熬,因为总有一些惊喜呈现。一来小孩子贪玩的天性,常常使自己忘记曾经渴望的目标;二来姐姐的课本能让我在很大程度上“解馋” ,父亲假期带回来的废旧作业本上,有他的那些学生歪歪扭扭的字啊,也让我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一边抱着小妹,哄着大妹,一边盼着母亲早点收工回家。只要把两个妹妹“完好无损”(就是没有被磕着碰着)地交到母亲手里,就能得到片刻属于自己真正的“自由时间” ,而这片刻的宝贵时间,我总能找出些被大人们称作是“闲书”的片纸只字,看得津津有味。就在我长大以后多少年,母亲还常常笑说我“蹲茅房都要拿着一张报纸看 。”

终于盼到了能够上学的年龄,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催促母亲给我缝制新书包,父亲也从学校给我领回了新课本,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开学的那一刻到来。

临上学的前一个晚上,父母亲和我做了一次特别的谈话。

父亲说:“明个不用去上学了,你在家看小妹吧。”

父亲平时不和我们说笑,他说这话是认真的,我一听就慌神了,“爸,我不看小妹,我要去上学,我要和珍、赞、巧一起去上学。”珍、赞、巧分别是我的堂姐和堂侄女,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母亲早就说过,我的生日月份大,上学会早一年,正好和她們三个同年级。

母亲说:“你比她们都小一岁,明年上学合适。再说迟一年学不吃亏,会比别人学得更好,记得更快。”

父亲说:“你去上学了,你妈就得看小妹,就不能出工,队里要扣工分,年底分不下红,咱家又得欠队里的钱。”

父亲的话我懂,生产队出工劳动是记工分的,父亲曾当了两年的记工员,他的工作就是给每天出工的社员记工分。而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外村教书,家里只有母亲一人操劳,还要出工劳动,日子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一刻不停地奔跑。母亲因为家务事不能出全工,经常会被扣工分,所以一年下来,到年底分红的时候,我们家不仅拿不到现钱,还往往会欠生产队的钱。

听父亲提到欠款,母亲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换上愁苦无奈的表情。这表情让我心里很难过,也很害怕,没有钱,过年连新衣服也穿不上。所以,尽管自己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委屈,这个时候都不能再说什么了。

“我不去上学了,在家照看小妹。”低声说完这话,我偷偷看了下母亲,觉得她的脸色好看多了。

父亲如释重负,赶紧到学校退了课本。几十年以后,有一次和母亲闲聊,母亲告诉我,那年,为了能让我按时上学,父亲曾向联校领导提出要求调回本村教书,但这个申请没有得到批准。母亲说,虽然你上学晚了一年,但你是咱家念书最多的一个,你也该知足了。

不能去上学,我只好像以前那样,得空翻看家里的那些旧书旧本子,翻过几遍以后,那些内容对我的吸引力消失了。百无聊赖中,我开始在家里翻腾,希望找点新鲜的东西来玩。可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是我平常和姐妹或是邻居孩子藏猫猫的地方,熟悉得很,那里什么也没有。唯独让我动心的地方就是阁楼。阁楼就搭在堂屋的顶棚下面,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楼口就在堂屋里面,为取东西方便,家里的大梯子总是放在楼口,但母亲不让我们爬大梯子上去,怕有危险。我是存了心的要上去一探究竟。所以,趁母亲下地劳动,我让大妹看住小妹,自己一个人进到堂屋,壮着胆子,两手紧紧扶着梯子两边,抖抖擞擞地往上爬。爬到楼口一看,里面很暗,顶子呈倾斜型,楼口高度没有我家大人的个头高呢,我站起来,就快接近顶子了,脚下是用什么板子搭起的吧,踩上去感觉有点晃悠,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越往里顶子就越低,连我也得猫着腰了。我一边小心行走,一边搜索,看看有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哦,一个陈旧的木箱呈现在眼前,我想起来了,这个箱子从前放在奶奶的房间,是奶奶的家产,里面有什么呢?奶奶是从来不让我们看的。后来奶奶去世,姑姑主持分家,把这个箱子分给了我们。那现在我可以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吧。

烟斗、痰盂,曾在奶奶房间见过,不稀罕了。一本相册,厚厚的,很多合影,都是民国时期的装束,太原什么学府的,谁的呢?我翻了翻,放在一边。再找。一本书!和父亲学校里的书不一样,和姐姐书包里的书也不一样,厚厚地像块“砖头” ,封面上两个大字是竖着排列的,第一个字不认得,第二个字是“文” 。里面的字也是竖排着,而且笔画繁多,不像我在幼儿园学到的那些字呀。这是什么字呢?我想了想,把书和相册拿下楼,准备等父亲回来再问。

母亲知道我偷爬阁楼的事,意外地没有厉声训斥,只是说以后别再上去了,摔着就麻烦了。见母亲没有生气,我暗自高兴,胆怯地拿着书让母亲教我认字,母亲用怀疑的口气说:

“你才认得几个字啊,这里面可都是繁体字,你看得下来吗?”

母亲从地里出工回来,很累,还要做家务,顾不上教我认字,我只好等父亲周末回来。

父亲星期六下午从学校回来,我便抱着书和相册向父亲讨教。父亲说,相册是大伯在太原上军校时毕业照的影集,书是父亲高中时的课本,那时课本不叫语文,叫国文,就是封面上的那两个字,“国”是繁体字,书里的文字也大都是繁体字,而且是竖排版。父亲看我对这本书很有兴趣,露出赞许的目光,教我认了一些繁体字,并教我阅读方法,他让我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就把上下文的意思联系起来想,就能猜出大概意思。

照着父亲教我的办法,我开始“啃”这块“大砖头” 。竖排版的字初看起来费劲,但时间一长就习惯了,感觉和看横排版的一样轻松,只是繁体字太多,父亲母亲又时常没有空闲教我,我就连蒙带猜,实在搞不明白的就跳过去。这样一页一页地向后翻,一天一天地看下去,终于有一天,我把这块大砖头“啃”完了。而在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其实不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国文课本,它可以说是涵盖了中外文学中最优秀最精华的部分,这就是老舍和高尔基的作品《月牙儿》《黑白李》《断魂枪》《骆驼祥子》和《童年》《在人间》 。虽然,对于一个七八岁小孩子来说,对上学学知识并不会有更深刻的认识。可是,求知欲有时也许就是天生的,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像小苗给足了养分,自然会攒足了劲儿往上蹿,上帝也会青睐这样的小孩吧。圣经上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同时又为你打开了另外一扇窗。”这一年的时光,我得以从上帝为我开启的窗子里窥见了另一个精彩纷呈的新奇世界。老舍、高尔基,月牙儿、小女孩和妈妈、骆驼祥子、虎丑(从我第一次读到《骆驼祥子》,就把虎妞错读为“虎丑”好多年)、小福子、阿廖沙、黑白李,这些名字对我来说,既是那样的遥远神秘,又是如此的亲切熟悉。对于我所读到的这些内容,虽然不能说是囫囵吞枣,但以我这样的年龄,理解谈不上,兴趣才是最关键的。所以,读过以后并没有记住全部的内容,有些作品只是记住了题目,比如《黑白李》《断魂枪》。印象深刻的是老舍的《月牙儿》和《骆驼祥子》。因为我总是想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害怕看见月牙儿,她的爸爸是怎么死的,她妈妈为什么总是再嫁人,她长大以后怎么就成了坏女孩?拉洋车的祥子怎么会有个“骆驼”的外号,祥子的媳妇“虎丑”怎么又丑又凶,小福子为什么要吊死在树林里?还有高尔基笔下的阿廖沙,一个外国小孩,他有一个凶狠的外祖父和一个慈祥的外祖母。这些故事中的人物,他们的命运都是那样的不幸,常常引起小小的我的怜悯和哀伤。而老舍、高尔基,似乎得用某种权威来解释他们,因为父亲告诉我,他们是作家,作家就是能够将生活写成书的人,能够给人们展示他们生活以外的世界,并在这个世界里获得丰富多彩的生活知识、精神愉悦和深邃的思想意义,这就是文学的意义。

自然,以我那样的年龄还不曾懂得作家和文学的含义,但从父亲提到他们名字时的那种郑重其事的神情,就让我对他们产生一种高不可及的敬仰之情,在我上小学以后,曾拜读过欧阳山的《三家巷》、冯德英的《苦菜花》,这在当时是被列入“毒草”类的,让我读得津津有味。在记住书中故事情节、主要人物的同时,我还记住了这两位作者的名字,我知道他们和老舍、高尔基一样也是作家,他们写的也是文学。可是上学以后,父母和老师是很反对我看课本以外的书,大人们把这些书称作“闲书”,说看闲书会影响学习的。而这些被称作是“闲书”的文学作品,给了我生活以外的精彩。只要让我看见书,我就会把整个世界都忘掉!蹲厕所,我会蹲得忘记了时间,烧火的时候,常常忘记添柴而使火熄灭……为此,我没少挨母亲的责骂。 除了上课听讲做作业,我最大的兴趣就是搜集各種闲书来看,以至于达到痴迷的程度,而这种痴迷也成了村人的一个话题和笑柄,当然也得到四邻八舍的夸赞,并获得“书迷”的殊荣。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能全身心徜徉在书海中,便觉出生活的乐趣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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