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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道北的前世今生

 云雾山钟B 2020-01-10

​民国1938年前后,由于战争、水灾、虫灾,大量的河南灾民逃难来到陕西,形成历史性的大移民。在这次移民中,西安道北同火车站附近地区,成了移民们避难之地。从1938年的“花园口”水灾到1942年的中原大饥荒,再到抗日流亡,西安道北一带接纳了数以万计的河南灾民,道北人就这样成了河南人的一个代名词,道北人所承载的苦难是河南乡亲所承载的苦难,而河南乡亲所承载的苦难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苦难。在他们身上,有着太多关于逃难的心酸记忆;在他们身上,有着太多关于生存的艰辛;在他们身上,有着太多震撼我们心灵的苦难历程。


(一)

抗日战争中,河南的大片土地被日军占领,全省111个市县中,有109个先后惨遭日军铁蹄的践踏。

更可怕的是,1938年为阻滞日寇西进,国民党军队炸开郑州花园口附近的黄河大堤,在黄淮平原形成了跨豫、皖、苏三省个县的“黄泛区"。仅河南一省就有近1000万亩耕地被冲毁,近50万人被淹死,有1500多万间房屋被冲毁,88万多人被迫外逃。更为严重的是,黄河再次改道,形成的大片“黄泛区”,为之后的河南大旱灾埋下了伏笔。

1942年河南省又遭受了罕见的大旱灾、大蝗灾,全省饥民达千万人。各县饿死和外逃人口在300万左右,另有“非赈不活"者1500万人。1943年夏秋之间,遮天蔽日的蝗虫又席卷了50余县,造成绝大多数县份夏秋两季都近乎绝收。两年中,河南到底饿死冻死多少人,当时无人统计。但有资料显示,河南省民政厅统计的全省1941年和1944年的人口数字,后者减少了近500万。

中原大地有天灾,也有人祸。抗战期间,有着“中原王"大名的汤恩伯,在任国军第31集团军总司令兼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期间,在河南大兴土木、掘长沟、建营房、修工事、运粮秣、派夫拉差,无限制地强行征工征料,以代购的方式,强迫三四十个县的人民,向40万驻豫军队供应数额巨大的军粮和马料,甚至公开抢劫。河南人民将汤恩伯与“水、旱、蝗''并称,可见其祸豫之深,民愤之大。可以说,当年河南人的逃荒,战争和自然灾害各占一半。






(二)

山东人逃荒去东北,河南人逃难却选择了陕西。陕西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豫陕两省的历史渊源,造就了这一历史的选择。

无论是1938年的花园口水灾,还是1942年的中原大饥荒,当时,正值抗战时期,河南四周临近各省多被日军占领,河南难民离得最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陕西。陕西八百里秦川,土地肥沃,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又有黄河与潼关这一天险,易守难攻,相对比较安全。西安是一个大都市,又被国民政府选定为陪都,人口多,工商业集中,生活资源丰富,是难民逃荒的首选。当时,难民从河南到陕西,多走西线和南线两条线路入陕。西线由郑州经洛阳、灵宝过陕西的潼关进入关中。这条路线的优点是路途较短,途中可以扒火车,沿路花费较少,为大多数贫苦穷人所选用,是一条逃难的主要通道。然而,这条线路最大的问题是充满危险。1938年,日本鬼子盘踞风陵渡后,企图切断河南和陕西的交通,潼关这个节点经常遭敌炮弹和炸弹袭扰,再加上灵宝到潼关是中日两军的真空地带,土匪横行,路面安全难以保障。南线是由郑州到许昌、南阳,经西峡县进人陕西的商南县,翻秦岭经蓝田县到达关中。这条线路优点是地面相对安全,问题是路途比西线多出近300公里,且无火车可扒,必须乘坐汽车,花费相对较高,多为商人和经济状况较好的人家选择。







经由西线进人关中的难民们或扒火车、或沿着铁路行走,他们挑着担子,一边放着简单行李,一边放着幼小儿女,另外就是推着独轮小车,带着他们那很简陋的铺盖被褥,锅碗瓢勺,沿途乞讨要饭。潼关不光是天险屏障,也是陇海线的必经之地,日军轰炸的一个目标就是来往于陇海线上的火车。为了安全通过,火车司机跟敌人斗智,每当火车开到洞口或东关后沟,就长鸣汽笛或大量放气,敌人一听见就开炮,待敌人的炮响后,火车便进人隧道,利用开炮间隙急速闯过潼关,这就是铁路人称之为“闯关车"。为了保障运输不受影响,在铁道北侧筑有一道高4米,宽约2米、遮挡敌人视线和炮火的防护墙,同时,在闯关的客车车厢上都加固了铁板或枕木,以保障乘客的安全。

1944年的一次闯关,因为难民太多,连车顶上都坐满了人,位于潼关东关后沟的17号隧道口被敌人的炮弹炸塌,为了加固,就用枕木在隧道顶部支撑,高度仅可过去火车,结果车顶满载乘客的火车在进人隧道时,将车顶300多名不了解情况的难民大部挤压致死,幸存者也都四肢残疾,惨不忍睹。

南线的旅途也令人心惊胆战,充满了心酸。1944年4月,侵华日军发起“豫湘桂战役",占领了河南荥阳县,荥阳成为敌占区,一人批的人在经过九死一生后,逼迫他走上流亡之路。时而乘坐大卡车,时而步行经许昌到达方城县的社旗镇(现为社旗县)。社旗镇到南阳县的十几公里为日军和国军两不管地带,区域内杂牌军和土匪各自设立关卡,收保护费,拉夫拉差,公开抢劫,草菅人命。有人乘坐南阳至西安拉货的大卡车,因没有客运手续老百姓叫“黄鱼车”,遇见关卡检查时,乘客要弃车步行通关。翻越秦岭时,因汽车动力不足更要下车爬山,如此经商洛,过蓝田,十多天后才到达目的地西安。








(三)

据官方统计,自抗战爆发到1938年9月份,陕西方面公布的收容难民人数在90万人左右。市档案馆保存的一份1935年市警察局对居民籍贯所作的调查显示,市民总数158897人,其中,陕西籍129148人,河南籍5092人,河南籍人士只占西安市总人口的3.2%。到1998年西安市新城区组织开展的常住居民的祖籍调查时,在该区45万人口中,竟有15万人祖籍是河南,河南籍占了33.3%。在新城区,当属道北地区的河南籍居民最多。

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西安,虽然没有经过大的战乱袭扰,但依然是破败不堪,整个尚仁路(今解放路)地区、火车站附近都有待开发。越过倒塌的城垣,淤积的城河,进入道北不是农田就是荒野。在午门坊、含元殿和东菜园的几个村子外的铁路附近,零散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树林、已被废弃了的砖瓦窑场、乱坟冈和荒草滩。自强路以北的大明宫遗址内也是荒草一片,这一切无意中都为接收移民提供了方便。于是西安道北便滞留了数以万计的河南难民,他们在此寻找生计,一住就是七十多年。

难民中有点积蓄的就进城做了小买卖,借住在尚仁路东西两侧的大街小巷。贫穷的只好进入道北,在荒芜的土地上游荡,寻找着生存的最低需求。但大多数难民都是赤贫,一家几口,除过锅碗瓢盆就剩下一身劳力。在童家巷,一位老先生回忆,讲了一块烧饼换回一个女儿的故事。当河南难民涌人道北时的某一日,无儿无女的他,看到躺在路边因饥饿而哭泣的两岁小女孩,用期盼的目光盯着他手中的烧饼时,便分给她一半。小女孩狼吞虎咽后,目光仍然不离他手里的另外半块烧饼,于是索性将最后半块烧饼也给了小女孩。这时小女孩的母亲在感谢好人的同时,硬是把小女儿送给他作为了养女。

面对大量难民,西安市政当局,要求道北及附近各保甲,在荒地搭盖窝棚,救济难民。第一个给难民搭建窝棚的地址选在后来的建强路、大明宫电影院东侧;第二个地址在笃臣巷以东。当时,这两个地方都是荒地、小树林,可容纳数千人居住。各保甲动员村民,在地上挖一个长4米、宽3米、深1米左右的长方形大坑,用一根木质椽子作为横条,并联起6、7个人字形作为屋架,在屋架上铺芦苇,再糊上麦草泥巴,泥巴上再铺麦草,就建成了一个地窝棚子。难民每户分得一个地窝棚子后,再在里面铺上麦草,展开铺盖卷,就是家了。难民等待不及者,只好自己寻找空地,自己动手搭盖地窝棚子。于是道北的空地里全都是棚户区,密密麻麻,一片接着一片,聚集多了就形成了街区。

河南难民有着顽强的生存能力,他们自信、坚强,吃苦耐劳,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住的问题安顿好后,难民们就出去打个零工,卖苦力挣个辛苦钱。于是,从火车站扛麻包的工人,到建筑工地打小工的,在火车站广场卖洗脸水的,街道上拉洋车的,摆茶摊的,卖烤红苕的、卖老鼠药的,居民区卖蒸馍的,卖胡辣汤的,卖羊肉杂碎的,卖水煎包子的,都是说着一口地道的河南话。他们凭借自己的一身劳力和辛勤双手,在养活着一家老小的同时,对开发与建设道北、新城区乃至西安市都做出了贡献,功不可没。

生存的艰辛锻铸就了他们逆来顺受、粗鲁不羁又侠骨义肠、豪放豁达的秉性,在他们身上有一股坚韧不拔的精神,就像电视剧《道北人》里唱的那样,永远不低头!经过辛勤劳动,难民们有了收人,慢慢地有了结余,生活设施也不断得到了改善。住在同仁里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大爷说,他原来是装卸工,老伴帮人卖早点,卖胡辣汤、油馍头和稀饭。有点积蓄时,就在原先的窝棚的基础上打土墙,盖起2间茅草房,六十年代慢慢攒钱换成瓦房。现在住进了两层小楼房,家家大概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当然,移民到西安的河南人不光是难民,而是涵盖了社会的各个阶层的人士。抗战时期,西安属于大后方,又有设立陪都的计划,在这个大背景下,引得很多河南企业转移到西安发展;还有一些在河南当地有产业的人家,也变卖家产,来西安做生意,寻求商机;一些学校也迁人西安继续教书育人;还有大量的河南艺人也来到西安,活跃在文艺舞台,谋求生存。这些人在西安寻找商机,发展壮大的同时,也促进了西安市的发展。相比逃难的移民,这些人的生活相对过的安稳和惬意。


(四)

随着铁路线的延伸,难民中的一部分年轻人有的去修咸铜铁路(1939年开工)和宝天铁路(1942年开工),有的被陇海铁路部门录用为工人,大多是养路工、锅炉工、装卸工和铁路各车务段、工务段、机务段、车辆段的员工。还有一些年轻人就加人到产业工人的队伍,进人大华纱厂和华峰面粉公司等企业,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人。

道北紧邻西安车站,客运和货运量大,一部分难民看准商机,从租借使用黄包车开始,或拉人,或跑短途运货。由于勤劳肯干,态度和蔼,要价公道,上座率就高,再加上省吃俭用,一年下来,攒的钱就能买辆新车。多年辛苦经营有的自己买车,有的购置车辆多了,也开始租赁,当上了小老板。据统计数字显示,1934年西安市有黄包车2400辆,到抗战胜利时,黄包车超过5200辆,从业人员超过8000人,增加的人员多为来自沦陷区的难民。1953年,八区政府在道北二马路西段修建了搬运工人的住宅小区,取名搬运新村。公私合营后,他们成立了运输公司,成为大集体单位职工。1970年代,把架子车、脚踏三轮车又更换为机械化的蹦蹦车,到后来发展到简易的汽车。

1951年农村进行土地改革时,一部分难民响应政府号召离开西安,返回河南老家。他们虽然分得了土地,但因为较大的城乡差距,大部分人又陆续离开家乡再次来到了西安,回到了他们熟悉的道北。

50年代后期,在这里生活的河南难民生活基本安定了,以他们为榜样,第二拨的河南移民也随之涌人西安。这一次移民同四十年代的移民有着本质的区别。一方面,西安社会经济大发展,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也就是有用工需求;另一方面新移民大多是年轻人,他们先打探好消息,瞄准好工作目标,乘坐火车到西安投亲靠友,稳扎稳打地达到各自的目的。

(五)

70多年来,道北河南难民和他们的后裔们,已经和西安、和西安的当地人融为一体。虽然,他们仍然喜欢喝“胡辣汤"吃油馍头,但西安本地的羊肉泡馍、肉夹馍和凉皮等大众饮食也是他们的喜爱。

同他们的先辈相比,难民的后裔们无疑是幸福的。他们大多出生在社会稳定的都市,父辈们的奋斗,为他们打下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家庭有了相对较好的生存条件。他们也有机会走进学校,接受到了正规的文化教育。当他们走出学校的大门,踏上了就业之路时,告别了父辈就业的局限和艰辛,成为工农兵学商各行各业的主力和骨干,是国家的主人和建设的栋梁。他们不甘心祖辈先人留给他们的“道北"命运,也不为大家庭式的道北情绪所左右,以多年磨练出的粗砺性格和吃苦耐劳的品性,通过自己奋斗,涌现出了像省政协常委、三宝双喜集团总裁沙鹏程、著名摇滚歌手郑钧等优秀人才。我们承认他们无一例外地出身社会底层,从小家境贫寒,在逆境中长大,但是他们造就了道北的传奇。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道北同西安一道,登上了大发展的快车,物质文化生活都有较大发展。此后几十年,由于受大明宫遗址保护的影响,道北的市政规划滞后,基本建设配套跟不上时代发展,居民居住环境改变缓慢,成为西安市著名的棚户区。

2007年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开始建设,遗址区内的居民响应政府拆迁的号召,离开居住半个多世纪的老屋,给遗址公园建设让路。2013年,15个安置小区、近4万套安置房相继落成,道北棚户区居民人均住房面积由不足10平方米提高到25平方米;从透风漏雨的棚户到环境幽雅的高层小区,从尘土飞扬的小巷到四通八达的大马路,如今的大明宫遗址区周边,学校、医院、超市一应俱全,了却了许多道北居民心中多年的期盼。

2015年5月,西安火车站北广场建设启动,房屋征迁共涉及3041户。此次拆迁改造后,道北棚户区的脏乱差将彻底消失,整个道北地区的面貌和居民的居住环境将会得到更大的提升,区域发展也会更加良好,一个全新的道北即将出现了,道北居民幸福生活开始了,难民那段令人心酸的历史,也将被极尽繁华的盛唐气息所取代。






(本文及图片选自网络,本人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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