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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菊玲 | 文学叙事交际的认知叙事学探索

 花间挹香 2020-01-16

马菊玲 | 文学叙事交际的认知叙事学探索

摘 要

叙事交际模式及其交流层次一直是叙事学的研究热点,认知叙事学对叙事交际认知过程的描写可以补充经典叙事学和修辞叙事学研究。以文本世界理论为基础探讨文学叙事交际的认知建构,可以考察叙事参与者多层面的认知体验,阐释读者阅读过程的认知机制及情感反应。文本世界理论的层级结构及其对语篇世界中真实读者的重视,为文学叙事交际研究提供了新视角。

关 键 词

文学叙事交际;认知叙事学;叙事层次;文本世界理论

0引言

文学叙事交际模式及其交流层面一直是叙事学的研究热点。经典叙事学家和修辞叙事学家从不同的理论角度进行了探讨,如Chatman、Rimmon-Kenan、Bal、Phelan、Jahn、申丹等。近年兴起的认知叙事学关注读者对叙事层次的认知建构,强调读者对文本叙事的积极参与,揭示阅读活动的认知动力,可以很好地补充经典叙事学和修辞叙事学研究。本文认为,由Werth提出、Gavins发展的文本世界理论(text world theory)中的多层次语篇认知结构,可以为文学叙事交际多层面交流的描写提供一个新视角,该理论对真实读者的关注可以阐释真实读者阅读过程的认知机制和情感反应。

1修辞叙事学中的叙事交际

修辞叙事学认为,文学叙事是作者、作品和读者之间的书面交际活动。Booth在《小说修辞学》序言中把小说称作“与读者进行交流的一门艺术”[1],Chatman认为叙事文本的交流包括六个参与者,其中,隐含作者、叙述者、受述者和隐含读者属于文本内部交流成分,叙述者和受述者是可选项,而真实作者和真实读者属于文本外参与者[2](151)。该叙事模式的内部是单向交流,隐含作者和叙述者分别向隐含读者和受述者传递故事及其意义,而隐含读者和受述者接受信息意义。针对Chatman的模式,Rimmon-Kenan认为,隐含作者并非具体的说话人或声音,而是文本隐含的思想或价值规范,因此,隐含作者是非人格化的,并不是叙事的实际参与者[3](89~91)。在她的叙事交流模式中,隐含作者和隐含读者被置于叙事交流之外,而叙述者和受述者则成为叙述交流过程的核心因素。可以看出,该模式的局限性在于强调了叙述者的讲述,而忽略了真实作者的参与。

与上述强调由作者到读者的单向流动交际模式不同,Jahn[4]的叙事交流模式是结构性的,由外到内,共分三层:作者/读者层、叙述者/受述者层及人物层。第一层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交流在文本外部,属于“超文本”层;第二层叙述者与受述者之间的交流为叙事话语层,第三层人物之间的交流属于行动层,第二层和第三层是文本内部的交流,合称为“内文本”层。Jahn的这种结构性模式强调了叙事交流的层次性,但该模式将这几个交流层面割裂开来,没有充分阐释这些层面及其参与者之间的互动关系。Phelan的修辞叙事学打破了经典小说修辞学的叙事交际观,把叙事看作修辞,是作者、文本和读者之间的互动。Phelan认为,叙事的修辞意义产生于作者代理、文本现象与读者反应之间的相互作用[5](24),这三个因素之间会相互影响。文学叙事涉及三个层面:人物之间的交流、叙述者与受述者的交流,以及作者代理与真实读者的交流。这三个层面相互关联,双向流动,由此形成了三者之间的多层互动交流。由此可见,Phelan的叙事交流模式具有双向互动及层级性的特点,强调读者的主观能动性和对文本叙事阐释的积极参与。虽然Phelan的模式极为重视读者的作用,也关注不同交际层面读者不同角色,但该模式并没有阐释读者不同角色之间及其与其他交际参与者之间的动态关系,也没有充分说明叙事交流各个层面之间的互动关联。

认知叙事学认为,叙事交流中的参与者由读者在不同的概念层建构,通过读者的心理表征投射到与文本相关的不同阅读位置,并把他们关联起来,形成多层互动交际,产生不同的概念距离和情感距离,从而完成各种不同类型的叙事交际。

2基于文本世界理论的文学叙事交际

文本世界理论[6](68~90)[7](8~13)把语篇交际分为三个相互关联的概念层:第一个层面为语篇世界(discourse world),是语篇交际的直接环境,涉及至少两个参与者及其关于语言交际事件的语境因素,如背景知识、情感、经验、信仰、记忆等;第二个层面为文本世界(text world),是语篇的概念表征,即语篇参与者表征的语篇情景,包括世界建构元素和功能推进命题,前者定义文本世界的背景,后者推动文本世界的发展;第三个层面为亚世界(sub-world),是随着文本世界的推进而发展出的新的文本世界。文本世界与亚世界之间的层级关系有时可能并不十分显著,因为从原来的文本世界中分离出的新世界并不都附属于原文本世界,有时还与原文本世界平行。由此,Gavins用“世界转换”(world swit-ches)和“情态世界”(modal worlds)代替亚世界[7](48)。我们认为,在具体的语篇分析中,“世界转换”和亚世界都应保留,但二者的重心不同:世界转换不强调与原文本世界的附属关系,而亚世界则强调这种层级关系,它对嵌入式叙述有较强的描述力[8]。根据文本世界理论对言语事件的描写,文学叙事交际大致可分为两个层面:叙事交际的直接语境和语篇参与者对叙事语篇的心理表征,前者是语篇世界,后者是文本世界。由于文本世界交际事件的复杂性,可分离出各种各样新的文本世界,嵌入或平行于原文本世界。语篇世界由语篇世界参与者建构,是参与者可及世界,文本世界既可以是语篇参与者建构的参与者可及世界,也可以是文本世界角色建构的角色可及世界。文本世界的层级性特点、对语篇世界参与者的重视以及参与者之间的互动关系使文学叙事的认知描写成为可能。

通过对修辞叙事学的简要回顾,可以看出,尽管不同叙事学家对叙事交际参与者可选项的观点不同,但叙事交际基本涉及六个参与者和四个交际层面:作者与读者的交流、隐含作者与隐含读者的交流、叙述者与受述者的交流及文本内部人物之间的交流。在认知叙事学中,读者在不同的概念层建构这几个交际层面。首先,作者和读者是真实世界的语篇世界参与者,在语篇世界层面进行交际;隐含作者和隐含读者是创作作品(文本)的作者和阅读作品(文本)的读者,是语篇世界中的作者和读者在具体阅读事件中的投射体,在第一层文本世界层面交流。叙述者是隐含作者创造的讲故事的人,读者(隐含读者)作为受述者接受叙述者讲述的信息,因而,叙述者与受述者之间的交流属于隐含作者创建的文本世界层面,嵌入在隐含作者建构的文本世界中。小说人物是叙述者构建的角色,因此,人物之间的交流在叙述者建构的文本世界内部的亚世界层面进行。文学叙事的层级性互动模式如图1所示。

从图1可以看出,文本世界理论视角下的文学叙事交流表现为动态的层级结构模式,既有同一层面的参与者之间的交流,又有不同层面参与者之间的互动。图1中,双箭头表示参与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实线箭头表示投射关系,虚线箭头表示可能的投射关系。语篇世界中的作者和读者是历史及现实背景下的真实作者和现实读者,二者处于不同的语篇世界,以作品为媒介进行交流。当真实读者进行阅读时,表征的并不是历史上现实存在的物理作者,而是与阅读作品密切相关的作者的投射体,即隐含作者。相应地,隐含读者是阅读作品的现实读者的投射体。叙述者是隐含作者虚构的讲故事的人,如果叙述者隐藏在故事之外讲故事,就成为隐含作者的投射体,如果叙述者作为故事世界中的人物讲故事,就成为人物的投射体。相应地,受述者的位置因叙述者的不同投射而发生变化,可能成为隐含读者的投射体,也可能是故事中人物的投射体。在这个多层面的交流中,各个层面通过投射相互关联。

马菊玲 | 文学叙事交际的认知叙事学探索

图1:基于文本世界理论的文学叙事交际模式

(一)文学叙事的语篇世界建构

与面对面交际不同,书面交际中的语篇世界是“分裂”的[6](54~55),因为作者的写作时空与读者的阅读时空完全不同,二者之间的交际依赖于文本。语篇世界中的作者是有血有肉的作者,是历史或现实中的作者,与语篇世界中有血有肉的真实读者相对应。当读者发生阅读行为时,就和创作作品的作者,即隐含作者开始了交流活动。修辞叙事学认为,隐含作者是现实作者创造的一个代言人,在文本中并不出现。换言之,读者通过作品认识作者,从作品的各个层面和角度推断作者的形象、气质和思想,而这些基于文本的推理只是真实作者的一个侧面,与真实作者有一定差距。修辞叙事学对隐含作者的界定与认知叙事学中读者表征的作者有相似之处,但认知叙事学中的隐含作者并不是一个反映作者思想气韵的抽象概念,而是指真实读者通过文本表征的作者,或者说是读者的心理建构物,是读者基于文本对真实作者的概念化结果。文本世界理论认为,隐含作者是读者把语篇世界的作者的某方面投射到文本世界的作者角色[7](129),属于文本世界角色。

与真实作者和隐含作者的区别一样,修辞叙事学也区分真实读者和隐含读者。修辞叙事学中的隐含读者指的是隐含作者心目中的理想读者,或者说是文本预设的读者,处于一种与隐含作者完全保持一致的、完全能理解作品的理想化的阅读位置[9](186)。由此可见,修辞叙事学中的隐含读者依然是一个抽象概念,是作者假想的创作对象。认知叙事学认为,与真实作者和隐含作者的区别一样,参与文学阅读活动的真实读者也是有血有肉的真实读者的一个侧面,是进行文本阅读的读者。文本世界理论认为,在参与阅读活动时,现实读者会根据文本将自己投射到不同层面的文本世界,从而成为读者在阅读活动中的投射体。由此可见,认知叙事学的隐含读者是一个表征概念,是进行具体阅读活动的实体,是读者从语篇世界投射到文本世界的读者角色,与叙事学中抽象的隐含读者完全不同。语篇世界中的作者和读者与文本世界中的隐含作者和隐含读者通过投射相互关联。隐含作者和隐含读者是真实作者和真实读者在叙事交际的第一层文本世界中的角色,即作者角色和读者角色。由于作者的创作环境和读者的阅读环境完全不同,二者分别处于两个不同的语篇世界。作者在作品中表达的创作意图、价值取向、人生观等不可能完全被读者解读出来,而不同读者因背景知识、记忆、经验等认知资源的差异性,对同一作品的理解也会有所不同,不同时代的读者因不同的历史环境对同一作品也有不同的阐释,甚至同一读者因阅读环境、阅读时间和阅读动机不同,对同一作品都可能有不同的阅读效果。因此,作者和读者的语篇世界很难达到一致。值得一提的是,书面交际的语篇世界建构与日常交际的语篇世界建构有所差别。在日常交际中,交际双方能直接感受到交际环境,可以通过语气、表情、手势等辅助手段交流,交际双方的语篇世界是一致的,而在书面交际,尤其是文学交际中,作者与读者无法共享相同的交际语境,只能在不同时空进行文本交流,因此,读者会通过“文本驱动原则”[7](29)调动语篇世界的认知资源来建构文本世界。

(二)文学叙事的文本世界建构

文学叙事交际的核心是叙述者与受述者的交流。文本世界理论认为,“所有文学叙事语篇的叙述者都是语篇世界的作者创建的文本世界实体,他们和文本中的其他虚构人物一样位于语篇的文本世界层面”[7](129),不同的是,叙述者是故事世界的讲述者或评论者,而虚构人物是故事世界中的事件参与者。从理论上讲,无论是哪类叙述者,其文本世界都是叙述者的心智表征,都属于叙述者的认识情态世界,是叙述者角色可及世界。由于叙述者的叙述视角在文本世界投射位置的不同,读者对叙述者的心理表征也相应地有所不同。

以第一人称叙述为例,在第一人称叙述中,叙述者是小说故事世界的参与者,读者能够时刻感受到叙述者在故事世界的存在和声音。这与第三人称全知叙述不同,在第三人称全知叙述中,由于叙述者不在小说虚构世界中,读者常会把叙述者当成真实作者在小说文本世界的投射体,即隐含作者。因此,叙述者的文本世界是语篇世界和故事世界的中间层面,叙述者是语篇世界和故事世界的“中间人”[7](132),是故事文本世界的建构者。而在第一人称叙述中却不存在这个中间层面,小说文本世界的世界建构元素和功能推进命题全部通过叙述者视角来建构,叙述者的叙述是读者建构故事文本世界的唯一途径,尤其在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中,读者在阅读活动一开始建构的就是叙述者讲述的故事世界,而读者与叙述者交际层面的世界建构元素信息度极低,仅可根据故事世界的过去时判断叙述者是在过去某个不确知的时间讲故事,因此,读者阅读小说时表征的第一个文本世界,即由叙述时空元素界定的叙述者的文本世界“很快成为语篇加工的背景”[7](133)。据此,Gavins认为,在第一人称固定式聚焦叙事中,叙述者的文本世界“首先从文本开始,但最终无实质性存在”,因此可称为“空置文本世界”[7](133)。在这类叙事中,“语篇的文本世界层面几乎是不存在的,读者完全依赖小说世界中的叙述和聚焦角色建构所有的文本信息”[7](132),因而,也就不存在像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者那样站在语篇世界和故事世界的中间人。

Gavins对第一人称叙述的文本世界建构的观点适用于大部分固定式聚焦的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但是,本文认为,并不是所有第一人称叙述的文本世界都是空置的、多余的。在一些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中,叙述者既是叙述主体,又是被叙述对象,前者指从目前的角度追忆往事的叙述自我,后者指在故事世界中经历事件的经验自我。叙述者常常交替使用这两种叙述视角。叙述自我通常使用一般现在时对被叙述事件加以评论,而经验自我的叙述则通常使用过去时,如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等作品。因此,叙述者的叙述自我和经验自我的文本世界的本体地位完全不同:由现在时建构的叙述自我的文本世界是小说语篇的第一层文本世界,即叙述主体的文本世界,也就是Genette所说的“超故事层”;而经验自我的文本世界则是内嵌在第一层文本世界中的亚世界,即作为人物角色的被叙述对象的文本世界,属于Genette所说的“元故事层”或“内故事层”[10](228~229)。在这种情况下,叙述者的叙述主体用现在时建构的文本世界类似于与读者面对面交际的当下文本世界,因此,这层文本世界与经验自我的文本世界同时存在。

在第一人称即时叙述,即Genette所说的同时叙述[10](218)中,叙述者的文本世界也同样存在。叙述者通过即时叙述建构了一个现时场景,仿佛叙述者与受述者在进行在线交际。如在石黑一雄的《千万别弃我而去》的开篇,“My name is Kathy H.I’m thirty-one years old and i’ve been a carer now for over eleven years”[11](3),叙述者使用现在时进行叙述,建构了一个与受述者即时交际的场景。该作品发表于2005年,在小说扉页上,作者将故事背景设定在20世纪90年代的英国。这两个时间元素使读者建立了与当下阅读时间不同的两个世界:作者的语篇世界(2005年)和小说的故事世界(20世纪90年代),但故事世界的现在时叙述却把20世纪90年代的故事投射到当下语境,使读者重构了一个叙述者的文本世界,仿佛叙述者在面对面地给受述者讲自己的故事。因此,叙述者的文本世界也是显著存在的。在第一人称叙述中,当读者无法重构在线即时交际场景时,叙述者的文本世界是空置的,读者需要跨越空置的文本世界进入叙述者角色可及的情态世界,从而建构小说世界。当叙述者的文本世界可以还原为面对面交际时,叙述者的文本世界就是显著存在的。

总之,认知叙事学视角下的文学叙事交际是语篇多层面的各个参与者之间复杂的互动,其中,读者是交际的核心要素和主要建构者。认知叙事学中的读者是具有心智功能的真实读者,通过调动知识框架、记忆、经验、情感等认知资源参与文学交际活动。文本世界理论的层级结构和投射特征为文学叙事多层次交际的认知建构提供了较为系统的描写框架。读者在不同的“世界”层面通过投射表征文学叙事交际的各种参与者及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不同的投射使读者与作者、叙述者及人物之间建立了不同的认知距离和情感距离,从而产生不同的阅读效果。

参考文献:

[1][美]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M].华明,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1987.

[2]Chatman,S.Story and Discourse:Narrative Structurein Fiction and Film[M].Ithaca :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8.

[3]R immon-Kenan,S.Narrative Fiction,2nd ed[M].Methuen:London and NewYork,2002.

[4]Jahn,Manfred.Narratology : A Guide to the Theory of Narrative[M].Cologne:University of Cologne,2002.

[5][美]詹姆斯·费伦.作为修辞的叙事[M].陈永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6]Werth,P.Text Worlds:epresenting Conceptual Space in Discourse[M].Harlow : Longman,1999.

[7]Gavins,J.Text World Theory:An Introduction[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7.

[8]马菊玲.世界转换中的碎片世界———《五号屠场》的认知叙事模式探微[J].英语研究,2017(6).

[9]申丹,王亚丽.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10]Genette,G.Narrative Discourse (trans.Jane E.Lewin)[M].Ithaca:Cornell UP,1980.

[11]Ishiguro,K.Never Let Me Go[M].London:Faber and Faber,2005.

马菊玲 | 文学叙事交际的认知叙事学探索

本文刊载于《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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