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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文东 ◎ 我们这一代的故事 | 诗观点文库 | 诗生活网

 置身于宁静 2020-01-28
             我不懂绘画,对诗歌也只略知皮毛,但当我读到闻燕绘图、西渡作诗的《连心锁》时,还是被深深地打动了。因为这是一本关于我的同代人的书,伴随这一题材而生的亲切感极大地抵消了对绘画的无知带来的阅读障碍。很难说清,这本书在多大的程度上勾起了我对自己成长经历的回忆。我模模糊糊觉得,书中那位郁郁寡欢、时而踏雪、时而遥望、时而憧憬、时而仰卧星空之下、时而行走在岔路之上的人,某种程度上正是我自己形象的写照。

诚如闻燕、西渡在后记中所说,我们这些生于20世纪60年代尾巴上的人,是这个时代生活中的异数。我们没有故事。如果一定要说故事的话,《连心锁》中那些精美的图画所传达的就是我们的故事。这无疑是些单调乏味的故事:没有宏大的场面,因为我们没有碰上长期持续而又了不起的大事——比如上山下乡;没有热闹的氛围,因为我们想赶热闹的时候,伟大的热闹已经结束了;而当另一种消费的热闹大面积降临时,我们却避之惟恐不及。面对滚滚的红尘世界,我们几乎可以说是羞涩的。在嘈杂的酒吧中,很难找到我们的身影。偶尔误入其中,我们也总是很快悄悄走开。可以说,《连心锁》中的画面上所流露出来的落寞、清冷和形影相吊的感伤氛围,正是我们这代人的内心写照。是的,我们养成了不要故事的习惯,这倒不是说我们讨厌故事,而是我们不敢高攀故事,或者说故事从一开始就有意抛弃了我们。克尔凯戈尔的话或许正好可以用在这里:母腹中的十个月足以使我成为老人。

但接下去,读者将会发现,所谓单调乏味只不过是事情的表面现象;如果透过这个表面,深入到这代人的内心层面,我们将发现他们自有自己的精彩故事。在那里,故事正以梦的形态密集展开。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事拥有的根本特性,几乎鲜有例外。易卜生说,写作就是坐下来评判自己。绘画何尝不是这样。作为60年代尾巴上出生的人,闻燕非常准确地传达了这层意思。在她的画作中,几乎没有一幅画面有超过两个以上的人物形象,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孤独的,也从来没有共同的伟大事业让我们彼此结成长期的同伙;没有一个人物的动作是猛烈的、夸张的,因为我们从事的是渺小的事业,不需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我们也从来没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伟大抱负;也没有一幅画面使用着燃烧的颜色,因为那不是我们的血统;几乎没有一条路是直线,因为我们自小就是笨拙的,虽然理论上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我们既无能力也不屑于投机取巧,即使在恋爱的时刻我们也没有掌握抄近路的技巧;没有一个人物不是被置于旷野之上、星空之下,因而显得无比渺小,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被忽略的一群人,我们偶尔的狂傲不过是在逼迫下假装出来的,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最后,没有一幅画不带着忧伤和梦幻般的质地,没有一幅画不和回忆在同一个振幅上跳跃。这是我们自己的经历,我们自己的故事。我们不得不热爱它们。我们几乎是被迫地爱上了它们。因为除了它们,我们身无长物,甚至一无所有。

我不懂绘画,所以只能写下这些感想;更不敢对闻燕的绘画能力作任何评判和预期,那是行家们的事情。在此,我愿意相信行家们的公正。但作为一个资深的诗歌爱好者,我愿意说,西渡无疑是我们这一代人中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作为附录,《连心锁》中收有西渡的若干触及我们的成长秘密的诗作,其中一些堪称杰作,是对我们这代人的内心秘密的精确勘测。事实上,正是西渡优秀的诗作激发了闻燕的绘画热情;十分奇妙的是,闻燕的画作从气质上与西渡的诗作堪称绝配。很难想象,要是没有西渡先用诗歌的方式书写我们的故事,会有闻燕紧随其后的画作,或者即使有画作,也不会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模样。在此,我真心希望所有的读者,无论是我们的长辈还是我们的晚辈,都不要认为这些画作和诗作是出于我们的自恋(我们讨厌自恋),也不要认为它们是出于自我抚摸(我们没有资格自我哀怜)。我希望所有读者能够善意地相信,那仅仅是因为诗里所说和画里所传达的是我们的来世和今生。

2005年1月28日,北京丰益桥。

(《连心锁——60年代人的成长、爱情和忧伤》,闻燕绘、西渡文,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5年1月版,定价3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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