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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狗子公公 2020-01-30

文/文史花折扇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中国传统文化讲究谦虚委婉,这促成了古代文学史上“比兴”手法的滥觞,历数世界各国文学作品,喜欢用咏物言志的方式表达作者内心情感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可以说独领风骚。

而在众多可以咏物言志的对象中,“咏花诗”一直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从《诗经》开始,就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诗句,用桃花比喻青春少女的美好。从此可以看出,中国古代士人,用花卉来咏物言志的手法,源远流长。

但每朝每代,士人们追求和理想的不同,造成他们选择借以咏志的花卉种类也各有不同,比如唐诗宋词中分别对牡丹和寒梅的钟情,就能看出唐宋士人之间的差异。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唐诗追捧牡丹,有着从上到下的鲜明特点——统治者爱牡丹,士人就爱牡丹

从唐朝正式将科举制度确立为选官制度以来,读书成了当时中国古代士人晋升最重要的手段。虽然唐朝之前,读书人相对也更有机会进入统治者阶层,但毕竟没从国家法律上将读书作为选官最重要的标准。无论是秦朝的“以军功授爵”,还是汉朝的察举制,两晋以后的九品中正制,都没有将“士人”与“文人”的概念统一起来。

士人和文人概念的趋同,是唐诗中牡丹钟情的前提,写诗的文人,第一次从法律层面上与参与管理国家的“士人”统一起来,而由此,统治者阶层的兴趣爱好,也就成了文人创作中的重要来源。

唐朝对牡丹的崇拜,其根源不在文人,而在于统治阶层。统治者对于盛唐气象,万国来朝的追求,延展到对于花卉的喜欢上,雍容富贵,色彩艳丽的牡丹,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图丨唐代三彩缠枝牡丹花卉赏盘

唐朝士人舒元舆的《牡丹赋序》中记载:

“今则自禁闼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瀰漫如四渎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每暮春之月,遨游之士如狂焉。亦上国繁华之一事也。”

由此可以看出,牡丹先是由宫廷而延展到“士庶之家”,既然拥有权力的皇室喜欢,那么追逐权力的士人们钟情歌咏牡丹,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图丨唐代周昉《簪花仕女图》(局部)仕女头上插有牡丹

唐诗中对于牡丹的歌咏,也多是盛赞其雍容华贵的盛世气象,如刘禹的《赏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还有在开元年间,皇宫中牡丹盛开时,唐玄宗与杨太真赏花时召来李白所做的那首著名的《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唐诗中对牡丹的钟情,根源是文人阶层获得由科举制度进入官场的机会以后,对权力上层的被动迎合。在科举制刚刚正式确立,而掌权的多是那些豪门贵族,累世公卿的前提下,拥有进入朝堂资格,但还没有真正获得权力的士人,为了能够更好的融合进统治阶层,自发的接受豪门贵族的审美倾向,从而造成了唐诗中对牡丹的追捧。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宋词钟情寒梅,有着自内而外的普遍特点——士人爱寒梅,便追求寒梅

提到宋朝的士人,就必须提及那句著名的“与士大夫共天下”。在宋王朝重文仰武的国策下,宋王朝的文人士大夫一直具有着崇高的地位。而已经成熟了的科举制度,使得文人当官成为一种社会现实。只要你经过了科举制度的层层选拔,拥有权力就成为了顺其自然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权力对于宋朝士人来说,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掌握着权柄的也都是士大夫阶层,因此从宋词的创作上,词人们不再受到外部风气的影响,转而开始自发的追寻精神的寄托。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图丨宋徽宗《听琴图》中的宋朝士大夫形象

如辛弃疾的《临江仙·探梅》中:

“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

再如苏轼的《西江月·梅花》中: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另一方面,与唐不同,宋朝在外部环境上的积弱,使得整个社会风气趋于保守,不再有盛唐那种积极进取的精神,而作为统治阶级的文人士大夫们,对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竞争对手,盛唐时强悍的武将,明朝时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宋朝都没有。从政治势力上来说,宋朝的士大夫们享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反应在诗词的创作上,就是词人们更注重自我内心的探求,强调个人情感德操的高洁,而这与梅花的精神很好的契合在了一起,共同造成了宋词之中对于梅花的钟情。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图丨宋代扬无咎《四梅花图卷》(局部)

另一方面,由于大量的文人士大夫拥有了权力,其中不乏有品行不佳的存在,而百姓们眼中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阶层,一定程度上已经拥有了国家主人的身份,每一个品行不佳的个体,都会给士大夫整个阶层带来明显的信誉危机。

在这种情形下,强调自我队伍的纯洁,就成为士人阶层必须面对的事情。所以,整个士人阶层在风气上强调德行节操,也是士人阶层自身的需要,而宋词中对于代表着高洁品行的梅花钟情,也是这一需求的产物。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唐诗宋词中对于牡丹和寒梅的不同钟情,与创作诗词的士人来源有关,出生阶级的不同,决定着喜好牡丹还是寒梅

唐朝时期,科举制度新立,门阀士族的力量依旧强大,甚至拥有江山的李氏家族,本身就是门阀士族出生。虽然终唐一朝,皇权始终在扶持寒门,打压士族,但从整个唐朝的历史轴上看,门阀士族出身的官员,还是占了其中大半。

在这种现实之下,士人阶层的审美趋向,无限与皇族的审美趋向相同,本身他们都是出自于豪阀。进而影响到整个社会风气,使得上层对于牡丹所寄托的精神追求普及到民间,从而造就了唐诗中对于牡丹的追捧。

而宋朝则不然,随着科举制度成熟,以及印刷科技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小地主阶层出身的士子,拥有了登临权力顶峰的机会,而那些曾经跟随宋太祖赵匡胤打天下的军阀贵族们,反而成了被打压的对象。这形成一个结果就是宋朝的门阀贵族基本消失,大量寒门弟子得以进入朝堂。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图丨赵匡胤杯酒释兵权

当然这里所说的寒门不是赤贫阶层,能读起书,在古代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实力的体现,这些所谓“寒门士子”的来源,也大都是一些小地主阶层。但毋庸置疑的是,经历从汉到唐朝,这近千年来的发展,门阀士族正在逐渐退出历史的政治舞台。

正如南宋著名学者陈傅良《答林宗简》中所说的“家不尚族谱,身不重乡贯”,宋朝科举制度的完善使得门阀政治彻底失去了根基,士人阶层的来源也迅速下沉到寒门庶族,这些寒门庶族出身的士子们,与皇权一起,构成政治权利的新常态。

著名的词人苏东坡父子,就是蜀中小地主阶层出生;享誉千年的青天“包拯”,也是出生在安徽合肥的某个小村里。唐朝的杜甫,崔颢等人,都是出自于累世豪阀的士族之中。这也间接的证明了由唐到宋,士子来源的下沉。

唐爱牡丹,宋兴寒梅——从花卉文化看唐宋士人阶层的差异

图丨寒门出生的包拯

一个人的出身不能决定他的未来,但一定会影响他的审美趋向。多出生与门阀士族的唐朝诗人,自然更倾向于牡丹这种“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华贵气质。而多出生在寒门的宋朝词人们,自然喜欢“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寒梅精神。

同时,由于门阀士族在唐朝的被打压,使得他们本身就处在危险之中,如何能够与盛唐气象一起存在下去,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在这种情形之下,很多对于牡丹华贵气质的留恋,本身是对门阀贵族的特权阶层的留恋。

宋朝士子们得益于其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崇高地位,没有内部明显的敌对势力,也没有什么光辉的历史去追溯,能想起的也许只有门前那颗柳树,拥有特权是成为士人之后的结果,并且受到皇权的保护,自然就对华贵的牡丹并不感冒,而钟情于“临寒独自开”的寒梅。

综上,在讲究以花喻人,歌以咏志的中国古代,士人们对于歌咏对象的选取,受到当时时代,社会风气,士人地位,包括士人们出身的影响。在追求盛唐气象,门阀贵族作为士人来源主体的唐朝,歌咏牡丹的华贵气质也就是时代的选择了。

同时在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朝,士人们对权力的追逐已不再是远在天边,甚至本身也成为了权力的一部分,自然更注重精神与信仰的追求。同时,科举制度的完善和印刷技术的发展,使千百年来占据统治地位的士人来源,从豪阀贵族下沉到庶民阶层,而庶民阶层立业的艰难,又成就了寒梅傲立雪中,面对风雪而不改其志的精神寄托。

当然,不管是唐时的牡丹,还是宋时的梅花,都是中华民族在千百年来的发展道路上,面对问题时或积极进取,求之于外。或慎独审视,求诸于内的自我成长。他们共同组成了绚烂多彩的中华文化,经久流传。

参考文献:

《全唐诗》

《止斋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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