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虽以诗名世,但他的词在当时也很有名。陈师道说过:“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耳。唐诸人不逮也。”这个评价虽然有些过誉,但黄词确实有一些佳篇是不逊于晏欧、柳、周的。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一,有《山谷词》一百八十多首传世。黄词的风格大约有两种:一种学东坡的豪放;另一种学柳永通俗化的婉约。若以时间来分,早期的词作大多以“使酒玩世”的态度写成,风流旖旎,格调轻浮。后期则因党争风波,被降罪贬官。仕途失意,情趣大异,转向学苏,气势雄浑,格调老成。他在《小山词序》中叙述过自己词的创作经历,云:“余少时,间作乐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独罪余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特未见叔原之作耶。”这个自述老实而不隐讳,说明他当时那些淫亵之作受到时人的严厉批评。比如《归田乐引》中写道:“怨你又恋你,恨你惜你,毕竟教人怎生是?” 黄庭坚雕像 又如“对景还消瘦,被个人、把人调戏。我也心儿有。忆我又唤我,见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沁园春》:“奴儿,又有行期。你去即无妨我共谁。向眼前常见,心犹未足,怎生禁得,真个分离。”像这样的词,恐怕连柳永也难以企及了。这时候,他作词的态度如同游戏,自己说是“使酒玩世”,并不注重词的文学价值,所以显得轻浮随意,再加上大量采用方言俗语入词,有的作品反教人难以卒读。如《望远行》:“自见来,虚过却好时好日。这池尿粘腻得处煞是律。据眼前言定,也有十分七八。”又如《鼓笛令》:“副清传语木大,鼓儿里、且打一和。更有些得处啰烧砂糖、香药添和。”读来虽觉有些幽默诙谐意味,但其意难晓。“山谷恶道”,以此为甚。《四库提要》认为这些词“皆亵浑不可名状”,刘体仁《七堂颂词绎》把这类词称为“蒜酪体”,黄庭坚身为“学士”,朝中《神宗实录》的大主编,写这种东西,真是走火入魔遁入恶道上去了,以柳永之“俗”,定当自愧弗如。 黄庭坚书法 难怪法秀就他“当下犁舌之狱”。但是,刘熙载却从这些“恶道”里寻出了一点积极因素,他说:“故以生字俚语侮弄世俗,若为金、元曲家滥觞。”黄庭坚此类词确实对元人散曲产生过一定的影响。黄词的另一种风格是沉雄豪放。他受了苏轼“以诗为词”的影响,用诗人句法入词,所以晁补之说:“黄鲁直间为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自是着腔子唱好诗也。”晁与黄同为苏轼门下,交往很多,评语也直截了当,晁补之对苏词也有同样评语。可见黄走的亦是东坡一路。黄对词的审美观照也是诗词同等同源的。他评价晏几道的词,认为是“寓以诗人之句法,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小山词序》)因此,黄庭坚的豪放词也具有横放恣肆、豪气四溢的特点,以之入东坡词甚至入稼轩词也不见得逊色。比如《水调歌头》云:“落日塞垣路,风劲戛貂裘。翩翩数骑闲猎,深入黑山头。极目平沙千里,惟见雕弓白羽,铁面骏骅骝。隐隐望青冢,特地起闲愁。” 落日 又如《念奴娇》云:“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前词写边塞秋猎,风格遒劲,气势雄伟,与东坡之密州出猎庶几相近。稼轩之《水调歌头》之“落日塞尘起”、“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等语及其整体意境则是直接脱胎于黄词。后一首贯湖海豪气,对稼轩也有一定影响。此类作品在黄庭坚词中篇数也不少。如果说黄庭坚学柳的俗词只是“使酒玩世”的话,那么他的学东坡豪词的创作态度就是愤世嫉俗。 词中意境 他之所以学苏,一是因其身世际遇对他人生态度的影响,二是他对东坡“诗为词”革新理论的完全接受。因而他的豪放词不仅能“寓以诗人之句法”,更重要的是将诗的题材赋予词体。刘扬忠先生指出:“所谓‘韵制’与‘体格’,应是指学习苏轼以作诗的精神作词、以诗法入词所形成的一种与‘东坡体’相近的艺术体貌和审美情趣。”我们还可举出《水调歌头·游览》词来看看他词所具的东坡体格:
白云深处 词所描绘的武陵春色有瑶草、桃花、黄鹂、白云、红露构成一幅清丽和谐的如画美景,宛如人间仙境,再以其净化心灵,一扫胸中郁积已久的闷气,吐露出那种如虹霓一样的浩然仙气换头连用“坐”、“欹”、“拂”三个动词,恍如自己升仙出世,所以呼唤“谪仙何处?”“我为”三句进一步表明自己的高雅志趣是为寻求这世外桃源的“灵芝仙草”,非为刘、阮求遇仙女,更不学孙登长啸。这首词不惟在句法上学苏之中秋词,追求一种高蹈绝尘的脱俗精神,他非常向往苏轼“神仙出世”式的飘逸旷达由衷赞赏苏词:“语意高妙,似非吃人间烟火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 武陵春色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黄庭坚词是同时接受了柳永和苏轼两家影响,而其基本风格还应是他学东坡的“浩气展虹霓”式的旷达脱俗,只有这类词才是从他自己的词心精神和气质中流出来的。至于那些学柳之俗词,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游戏笔墨”罢了。以前有人认为东坡词在北宋后继无人,他门下“四学士”也不学他的风格,这看法是不够全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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