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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什么都是,什么也不是

 智见智定 2020-02-11
【原创字数】4877字
【阅读时间】7分10秒
【文章类型】深度分析
 
胡适认为:“老子的最大贡献,在于超出天地之外,别假设一个道。”此言切中肯綮。
 
《快看,这才是打开〈道德经〉的正确姿势》一文提及,道,是老子思想的总枢纽,是《道德经》最关键的灵魂级概念,是需要紧紧扭住的中心思想。作为纯“形而上”的哲学概念,道缘于老子对宇宙运行规律的探究与万物本源的终极思考,指导着现实世界中处世与治世的实践。
 
那么,道究竟是什么?老子眼中的道有哪些不同寻常的特点?哲学层次的道是如何走向实用层次从而指导实践的呢?
道体:什么也不是的道
 
你如果问:道是什么?那我只能回答:无可奉告
 
并非是我不愿相告,实在是因为道本身就是不可名状的,即“无名”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於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见《道德经·第十四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见《道德经·第二十五章》)
 
“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见《道德经·第三十五章》)
 
老子认为,道无法命名,不能用语言对其进行描述。但为了宣教布道,老子又不得不用语言加以形容,所以“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道,其实并不是一个名字,这与我们称书本为书本是不同的,当我们称呼书本时,书本是具备实体存在的物质属性的,也具有相应的功能属性,正因为这些属性的存在,我们才能称其为书本。道却不同,这个名字只是一种指称,用一种中国哲学惯用的词语可称其为“无名之名”,即没有名称的名称。
 
大家可能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道就能是“无名之名”?这便涉及老子之道的一个重要性质——“天下母”,即万物本原。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见《道德经·第四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见《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见《道德经·第五十二章》)
 
按照老子的逻辑,道是宇宙万物的本原,所谓“万物之宗”,是先于万事万物产生的“天下母”,并生发了万物,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道是从来自然存在的,是先于所有物质与非物质存在的。只有儿子继承父亲的姓氏而获得命名,从没有听说父亲按照儿子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毕竟讲究先来后到,同理可知,所有语言文字都属于宇宙万物,而道生于宇宙万物之前,怎么能用生于后的语言来描述生于先的道呢?
 
因为道为“天下母”,所以不可被名状,只能以“无名之名”来“强字之”。重回上文的逻辑中,道既然是从来自然存在的,便具有另一个属性——“常”,即恒常存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见《道德经·第一章》)
 
“道常无名。”(见《道德经·第三十二章》)
 
“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袭常。”(见《道德经·第五十二章》)
 
“常”是《道德经》中时常出现的概念,涵义及其一致,都表示道恒常存在的属性,不能理解为经常。如“道常无名”一句,决不能理解为道常常是无名的,难道道偶尔是有名的吗?显然不是,道自始至终就是无名的,所以“道常无名”应理解为道体恒常并且无名无相。
 
总之,道,无声无形,无名无相,无色无味,无始无终,既是恒久不变的,又是周行万物之中的,生于万物之前,为万物之母,诞于宇宙之先,为天地本原。正如《快看,这才是打开〈道德经〉的正确姿势》中打的比方,道的这些性质难道不类似于空气吗?
 
道如此神奇,却什么都不是,但什么都不是的却并非真正的道,因为道也什么都是。
道用:什么都是的道
 
哲学层次之道,即道体能够完成向实用层次之道,即道用的转化,仍要归功于道的恒常属性。
 
道是无始无终的永恒状态,无论从任何角度任何层面,都不能探寻到道的开始与结束,所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见《道德经·第十四章》)。也正因为道是永恒的,所以不受时间与空间变化的影响,无论古今,道体恒定,可以通过把握古时的道,为今世所用。否则,过去已经过去,过去不是现在,更不是未来,何以古为今用呢?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见《道德经·第十四章》)中的“道纪”指道运行的纲纪,通过无始之道指导如今的实践,再通过现世之有用推知本原的道,这种通过执古御今体现出来的永恒状态,就是道的运行规律所在,也是哲学层次之道向实用层次之道转化的可能性所在。
 
老子认为,道作为“形而上”的本体是无相无形的,除圣人外,俗人是无法感知道的存在。但是道依然在那里,是世间万物的本原,是一切变化的根本,其存在真实不虚,其功用恒常不失。于是乎,哲学层次“形而上”的道落地生根,成为实用层次“形而下”的道,这便是道的体用辩证关系:道体玄妙难知,道用无处不在,道体无名,道用不虚。
 
然而,道用,即道的实用功能,并非有意识的作用,只是一个自然过程。“自”指自己,“然”指如此,“自然”一词本义就是自己如此。正如《道德经·第二十五章》所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原来道之道就是自然。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见《道德经·第二十三章》)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见《道德经·第五十一章》)
 
自然之道蕴藏在道的恒常运动之中,自然是动中之常道,化中之定理,万物虽变迁不止,但自然之道却恒常如是。正如“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连天地掌握的风雨都不能长久存在,“况於人乎”?老子借此给人们以启迪:自然现象都不能持久,个人的一时得失更是短暂,所以在社会生活中,完全不必患得患失,因为得失之理也符合道,无时无刻不在运动、变更、转化之中。
 
既然道有“周行而不殆”(见《道德经·第二十五章》)的往复运动规律,那么万事万物的道用终有一刻会复归于道体,毕竟道体才是“天下母”与“天地根”,道体也时时刻刻在转化为道用,二者运动生生不息。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於无物。”(见《道德经·第十四章》)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见《道德经·第十六章》)
 
“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於无极。……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於朴。”(见《道德经·第二十八章》)
 
以上章节都提及“复归”概念,而复归的对象,是“无物”“其根”也好,是“婴儿”“无极”“朴”也罢,均是道体的不同表达形式,万事万物无论多么纷繁复杂,都要回归根本,就像树叶生长于根,无论飘摇多久多远,都要落叶归根,道体便是万事之源,万物之根,那种最起始最本真的原初状态。
 
《道德经·第三十七章》有言:“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道的功能只是万事万物自己的功能,所以说道是“无为”的,但万物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并发挥功用,又是因为道的作用,所以又说道是“无不为”的。
 
从“无为”的道体角度看,道体什么都不是;从“无不为”的道用角度看,道也什么都是。这样缥缈的道,也许只能用老子缥缈的言语形容了:“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见《道德经·第一章》)。
贵无:无与有的辩证关系
 
老子最先提出道的概念后,又将其分为道体和道用两个层次的子概念,但道仍旧难以理解。于是老子又提出无的概念,无与道在各种方面极其相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谈及万物本原的问题时,老子说过两句话: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见《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见《道德经·第四十章》)
 
前一句话说万物最初由道生发,后一句话说万物最初生于无。以逻辑推断,道和无简直是一样的。但是老子那个哲学观念启蒙的时代,语言名词很不完备,造成哲学著作的语言表达障碍。老子想极力说明道的内涵,但是只用了“吾无以名之”与“强字之”这样空洞的语言,可见词汇匮乏。同样道理,老子仍旧用使用无的概念表达本就虚无的道,无上加无,不说还好,说了只为读者平添迷茫。不过,换个角度,这也许正是《道德经》的精妙所在。
 
谈及无,不得不说有的概念,无和有是《道德经》中屡屡涉及的主题,而且绝大部分是二者同时出现。因为道的概念极其重要,所以无与有的辩证关系也值得深究。
 
“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见《道德经·第十一章》)
 
在这一段中,老子十分罕见地用类比论证的方法论述无的重要性:车轮之所以有用,是因为幅条之间的空无;埏埴作为一种器皿之所以有用,是因为腹中空无;通过窗户门户之所以能进入房间,是因为窗户门户本身留有空无。所以,作为物质实体的有,要想发挥其功能作用,必然要依托于无,也就是说,无成就了有的实际功能这生动体现了老子无与有的辩证关系,更体现出老子的贵无思想,因为“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见《道德经·第四十章》)。
 

实际上,关于无与有的辩证关系,《道德经·第一章》已有论述: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见《道德经·第一章》)

那么,“无名”为什么是“天地之始”呢?因为天地初开之前,万物本原的道尚未“生一”,更没有所谓的名称,所以“无名”才是天地万物的初始状态。“有名”为什么是“万物之母”呢?因为道体作为万物本原,衍生出所谓名称的概念,有了名称,才有我们周围各式各样的宇宙万物,所以“有名”是万物的母体。

以上逻辑应是:“无名”之道居于万物产生之前,无生出有,有又生出万物,正如宇宙大爆炸理论,爆炸之前的宇宙处于混沌未分的本初状态,即“无名”,大爆炸之后才生成“有名”的万物。

 

紧接着,《道德经·第二章》便提出无与有的相生关系: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见《道德经·第二章》)

女性化妆打扮,使自己美丽的行动实际源于厌恶丑陋的心态。从这个角度说,正是丑孕育了美;善也不可能孤立存在,正是因为有恶,才使善的相对存在成为可能,从这个角度说,恰恰是恶成就了善的存在。此外,有与无,难与易,长与短,高与下,音与声,前与后,都是互相依存,相互转化的。如此一来,原本相对固定的无与有开了相互转化、不断运动的过程,这个过程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由此可知,万事万物都是相对却也相成的,矛盾双方不但不可能单独存在,更有相互转化孕育的奇妙关系。

 

按照以上逻辑,“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见《道德经·第二十章》)是啊,善恶只在一念之间,正因为社会有太多丑恶现象,才更加激励人们去追寻善的光明,善与恶原来相去不远,甚至融为一体。还有“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见《道德经·第二十二章》)一句,更是给后人以无数哲学与生活的启发,既然矛盾双方在不断转化,一味追求好与善也就没有意义,所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这里的“一”指道,圣人只会以道治世,因为掌握了道,就掌握了天地万物运行的根本规律,也便能以不变应万变,更是以万变应万变。

从这开始,老子思想的哲学层次悄然开始向实用层次转化,而这两个层次本身也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又都统一于道——这个神秘,神圣的灵魂概念。

 
读过以上文字,不少人更觉道难知难行,完全没有头绪。但老子是智慧的,他早已料到后人会有此困惑,为了鼓励后人对道进行勇敢探索与实践,他苦口婆心:道其实是易知易行的。所谓“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怀玉”(见《道德经·第七十章》),老子认为自己的道容易知晓,容易践行,但是知晓道的人少之又少,这恰恰使道更为珍贵,所以圣人外表穿着粗布衣服,但其内在执着于道,犹如怀中藏有美玉一般。
 
想做通达天下,知晓万物的圣人吗?那就专心学习领会《道德经》的广博意蕴和深刻内涵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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