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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举行的第十一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上，张铉先生提交了一篇论文，公布了万历二十九年的一篇史料，非常重要。 是说该年安徽歙县的程大约写了一信，请彭好古为《程氏墨苑》作一篇序，彭好古于万历二十九年六月二十日（公元1601年7月19日），在杭州给程大约写了回信，文字较多，最后说：“笑笑生七月中旬行矣，老丈果来，当以月初，迟则无及也。” 此信中说的“七月中旬”，即公元1601年8月18日之前，他请程大约“当以月初”来杭州，即七月初（公元7月底至8月初）来杭州，来得迟了“则无及也”。可证“笑笑生”于万历二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至七月中旬之间在杭州。 我在那一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上的大会发言中说，张铉先生的这篇论文特别重要。 黄霖先生在大会发言中也说此文很重要。 我于会后回到西安即查阅各种资料，包括冯梦祯日记在内，知道在此时间段内，屠隆、王百谷似都到过杭州。 屠与王是好朋友。屠隆最恨的是沈明臣，他对王百谷、汤显祖等等朋友说过沈明臣极坏。 刊于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的《风流艳畅图》中，刊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的《花营锦阵》中，都有“笑笑生”作的同一首《鱼游春水》，此时王百谷还活着，而屠隆已于万历三十三年八月去世了。此“笑笑生”是屠隆的可能性不大。 我也认为“哈哈道士”应是屠隆。但“笑笑先生”不是他。 “笑笑先生”作有《遍地金》，哈哈道士在《〈遍地金〉序》中说：“《遍地金》者，为笑笑先生之奇文而名也……笑笑先生胸罗万卷，笔无纤尘，纵横古今……”对此“奇文”评价极高。此“笑笑先生”应是王百谷，不是屠隆自己赞美自己。 有的研究者考论“三台山人”是屠本畯。“笑笑先生”编过一本《山中一夕话》。 三台山人在《〈山中一夕话〉序》中说：“春光明媚，偶游句曲，遇笑笑先生于茅山之阳。班荆道及，因出一编……颜曰《山中一夕话》……予固知句曲茅山为洞天福地，此中多异人，人多异书，不谓邂逅得此。” 这个“笑笑先生”并不是屠隆，因为屠隆与屠本畯是同族的祖、孙，年龄相当，但屠隆是族祖，屠本畯是族孙，二人同住在浙江鄞县的同一条街巷里的隔壁，二人都打开楼窗即可互相见面通话，多年来极为亲近。 此序中写“笑笑先生”是茅山中的“异人”，《山中一夕话》是在茅山中偶得的“异书”。难道屠隆在鄞县家乡时不是“异人”？到了茅山之中才变成“异人”了？所以讲不通。 我读《王百谷全集》等等，知王百谷很喜欢游茅山。三台山人此序中写的“笑笑先生”应是王百谷。 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说：“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吾友笑笑生为此，爰罄平日所蕴者，著斯传，凡一百回……吾故曰：笑笑生作此传者，盖有所谓也。” 廿公在《跋》中说：“《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钜公寓言，盖有所刺也。”我认为欣欣子与廿公应是同一人，序和跋中都称书名为《金瓶梅传》，说作者是“世庙时一钜公”。 “世庙时”，即明世宗嘉靖皇帝时，他驾崩后才入“庙”，可证此序与跋应作于万历时。“世庙时一钜公”，即嘉靖间大名士之意，此人应是王穉登，字百谷。他在嘉靖间的名气比王世贞的名气大。 到了后来的万历间，他的名气降到文坛领袖王世贞的名气之下了。 王世贞在万历间写的文中说：“当嘉、隆间，穉登以文章名出世贞上。”可证嘉靖、隆庆时，王百谷的名气在王世贞的名气之上。 欣欣子、廿公应是王百谷的好友曹子念，字以新，“欣”谐音为“新”，“廿”与“念”音、义同。 曹子念称王世贞为舅，王世贞死于万历十八年，此后曹子念长住在舅家。 《金瓶梅词话》抄本开始写作于万历十九年冬十月初一之后，到万历二十年（1592年），作者“兰陵”民间才人与粗改者江苏“兰陵”（武进县）人王百谷，才把二帙抄本（一至十一回）以高价卖给江苏金坛的富人王肯堂，字宇泰，屠本畯去拜访他，才读到这二帙抄本，王肯堂对他说“以重资购抄本二帙”。 “帙”就是册，“二帙”就是用线装订好的二册。 紧接着，屠本畯就去王百谷苏州的家中拜访，果然又读到了抄本二帙。 王百谷已很穷困，不可能以重资购得抄本二帙。屠本畯在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写的文中回忆他从王宇泰、王百谷家中读了《金瓶梅》抄本各二帙的事，此文收入了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刊刻的《山林经济籍》一书中，他感叹“恨不得睹其全！” 可见他到万历三十六年才只睹过抄本四帙，一至二十二回。 他与屠隆的关系极亲密，但未从屠隆处读过该书抄本。屠隆于万历三十三年八月去世。刘辉先生等人认为屠隆不是《金瓶梅》作者。 抄本十帙（一至五十二回），于万历二十四年十月卖给了江苏华亭的大富人董其昌，袁中郎借而抄之。应是王百谷秘密卖给董其昌的。王百谷有两个秘密的搭档。 一是原作者“兰陵”民间才人，抄本中的常识性低级错误很多，所以原作者不可能是“世庙时一钜公”王百谷，而王百谷只是粗改者而已。 二是曹子念，帮助王百谷卖高价，分得一些钱。他长住在舅王世贞家。屠本畯文中说王世贞家藏有抄本全书，今已失散，实是曹子念所藏，曹子念死后“已失散”。 王百谷不让这两个搭档互相见面，所以“欣欣子”“廿公”（曹子念）不知作者是民间才人。 曹子念死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他临死时已知《金瓶梅词话》抄本是一百回，他可能已见到了抄本一百回全书，也有可能见到的是即将完成的抄本八十多回或者九十多回，这不影响他在《〈金瓶梅词话〉序》中说此书抄本是“一百回”。 我认为抄本“凡一百回”的完成时间，是万历二十五年或万历二十六年。原作者是“兰陵”民间才人，粗改者是江苏“兰陵”人王百谷。 （王百谷画像） 抄本中至少有五十四个回目上下句不对仗，包括十一个回目上下句的字数不相同；第六回中写的《鹧鸪天》，不合于这一词牌名；一些诗词不押韵，不合规范；书中写的坏人陈洪、乔洪、妓女洪四儿，未避王百谷的曾祖父王洪的名讳“洪”；写的坏人庞宣，未避王百谷的祖父王景宣的名讳“宣”；写的坏人崔守愚、云离守、游守、被师父鸡奸的郭守清、郭守礼，都没有避王百谷之父王守愚的名讳。 一说王百谷之父又名王可立，但词话本中写了一个贪污卖法的坏官霍大立，未避王可立名讳“立”。 显然原作者并不是王百谷，而是一个民间才人，他并不知道王百谷的长辈们的名讳。王百谷只是一个粗改者和暗中贩卖者。他急于把抄本卖高价挣大钱，而没有时间和精力对这一切做认真细致地修改。 至迟在万历二十七年（1599），把抄本十九帙九十五回（缺第十一帙的第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的五回），卖给了富人汤显祖，抄本的书名是《金瓶梅词话》，这与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的题目上说的书名是《金瓶梅词话》，是相符合的。 听石居士在《〈幽怪诗谭〉小引》中说，汤显祖“赏《金瓶梅词话》”。 汤显祖死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死时还没有《金瓶梅词话》初刻本，他在死前欣赏的《金瓶梅词话》必然是抄本，而不是刻本。 他至迟是万历二十七年得到《金瓶梅词话》抄本十九帙九十五回的，缺第十一帙的五回。 徐朔方先生在文中说，汤显祖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完成的《南柯记》中受有《金瓶梅词话》的影响。 我认为汤显祖得到《金瓶梅词话》抄本十九帙九十五回，至迟也在万历二十七年。 所缺的五回是第十一帙，其中第五十六回中有影射谩骂屠隆的一诗一文低劣，屠隆之妻“专要偷汉”，屠隆乱搞别人的几个丫头、小厮而被“逐出”等等内容。而汤显祖是屠隆的好友，当然不敢把这五回一帙抄本卖给汤显祖了。 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另一种复抄本十九帙九十五回（缺第十一帙的五回），卖给了华亭的大富人徐阶之子。 徐阶和他的儿子都是屠隆的大仇人，他们都怂恿奴才俞显卿打击报复屠隆。 徐阶死于万历十一年，不可能见过《金瓶梅词话》，因为此抄本是万历十九年冬才开始写作的。 万历十二年，即徐阶死后的次年，公元1584年，刑部主事俞显卿上书，弹劾礼部主事、郎中屠隆与西宁侯宋世恩相淫纵，并及屠帷薄（屠隆之妻及丫环等），说是屠与宋两家“日中为市，交易而退”，即日头到正中午时为一个市场，交换过妻、妾、丫环、娈童之后而退回家中淫纵。 屠隆有妻而无妾，但有丫环、娈童；宋世恩有妻、妾、丫环、娈童。 弹劾的意思是屠与宋交换完“淫纵”之人后退回各家去纵淫。又有“翠馆侯门，青楼郎署”等赃话，意思是宋世恩的“侯门”，屠隆的“郎署”，都如同妓院。 也奏屠隆“狭邪游，戏入王侯之室（指西宁侯之室），趁“灭烛”之后，男女“交错”乱来等等。 （徐阶画像） 万历帝览毕大怒！屠隆、宋世恩各上书自辩，屠隆奏俞显卿是挟过去之仇而打击报复，即屠隆揭露过俞显卿的劣迹。 结果是万历帝罢了屠隆、俞显卿之官，停宋世恩的禄米半年。此事是当时极大的绯闻，但屠隆的好友汤显祖、王百谷、袁中郎等等依然对屠隆很好。屠隆的同乡沈明臣不停地攻击他。 王百谷表面上对屠很好，劝慰他，暗中却在词话本第五十六回中贬骂屠隆作的一诗一文甚低劣，影射谩骂他的“浑家”（老婆）“专要偷汉”，影射谩骂屠隆与别人家的几个丫头、小厮乱搞，被“逐出”，“人人都说他无行”“一定有些不停当”。 正因为有这些很不厚道的内容，所以这第十一帙的五回一直不敢卖出去。（崇祯本对此回文字删去极多。） 俞显卿是徐阶的奴才，徐阶教俞显卿打击报复屠隆。若《金瓶梅词话》的作者是屠隆，就不可能把抄本九十五回卖给仇人徐阶之子。 袁中郎对沈德符说《金瓶梅》“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而屠隆是万历间大名士，不是“嘉靖间大名士”。 屠隆在罢官前和罢官后都称赞过妻杨柔卿贤良有德能，词话本中却影射谩骂屠隆的“浑家”（妻）“专要偷汉”。写西门庆嫖娼多人，其中之一是“李桂卿”，未避杨柔卿的“卿”。 屠隆的始祖名叫屠季华，词话本中却写一个坏人名叫鲁华，未避“华”。屠隆的曾祖父名叫屠子良，词话本中却写不好的人名叫花子由、花子光、花子华，未避“华”，也未避“子”名讳。 屠隆之父是当时有名气的“屠丹溪”，词话本中却写了一个很坏的官夏龙溪，未避“溪”字。 与屠丹溪同辈的弟兄“屠襄惠”，是屠隆的父辈人，词话本中却写西门庆的仆妇惠庆、惠祥、惠秀、惠莲、惠元，都未避“惠”字（崇祯本改为“蕙”），有一些仆妇被西门庆奸淫。 屠隆最孝敬寡母赵氏，词话本中却写了一个败家的“赵寡妇”，连庄子带地贱卖给了西门庆。词话本中写了一个坏官“章隆”，未避屠隆的名讳“隆”。 屠隆的次女名叫“爱姐”，词话本中却写坏人韩道国、王六儿夫妻的女儿名叫“爱姐”，嫁给大奸臣蔡京的坏管家翟谦为妾，蔡京、翟谦倒台后，此爱姐回山东，一路上与母亲王六儿一起卖淫为生。后遇坏人陈经济，陈与庞春梅私通，娶妻葛翠屏，此“爱姐”仍不觉悟。 这些皆可证词话本作者不是屠隆。 万历三十四年至四十年之间仍有复抄本。应是万历三十四年初，词话本原作者民间才人或粗改者王百谷复抄此抄本，第十四回中复抄了被正面人物吴月娘骂为“刁徒泼皮”的坏人“花子由”之名，复抄了两次，第三次复抄的是简称“子由”。 但复抄到第三十九回时，得到了万历皇帝的长孙诞生的消息，万历帝大喜，于万历三十三年十一月“诏告天下”，十二月“诏赦天下”。 “天下”臣民多知此大事。王百谷和词话本原作者“兰陵”民间才人得知这些“诏”，应是万历三十四年初了，最早也不可能在万历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四日之前，因为皇长孙是在这一天的深夜诞生的。 “天下”人多知皇长孙之名是“朱由校”。词话本的这一个复抄本从第三十九回起，到第六十二回、六十三回、七十七回、七十八回、八十回，14次改抄为“花子油”，以避万历皇帝最宠爱的长孙朱由校的名讳“由”。 这个复抄本应该是万历四十年复抄完的，没有卖出。 王百谷的同邑人夏树芳在祭王百谷诔文并序中说，王百谷卒于万历四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公元1614年1月31日）。 王百谷死后，这一个最后的复抄本一百回，以及欣欣子的序、廿公的跋被苏州的一家书坊收购，不久付刻。刻了三年多，于万历四十五年冬刻行于苏州。 有研究者说“兰陵笑笑生”是山东诸城人丁惟宁。我不同意此说。 因为“兰陵”有两地，一是江苏武进县，二是山东峄县。丁惟宁不是“兰陵”人。 丁惟宁之父名丁纯，词话本中却写了一个坏人谢子纯，丁惟宁岂敢不避父亲的名讳“纯”呢？书中写的坏人“丁二官”“丁大人”，都很可憎；作者若是丁惟宁，为何让这两个坏人姓“丁”？ 书中还写了一个商人黄四的小厮“黄宁儿”，由帮闲应伯爵引着他和另一个小厮去见大坏人西门庆，写这两个小厮向前扒在地下给西门庆“磕头”。 作者若是丁惟宁，为何写这个小厮的名中也有一个“宁”，“扒在地下”给西门庆“磕头”呢？难道不能把“黄宁儿”的“宁”换成另外一个字吗？ 这也只能证明词话本的作者不是丁惟宁，所以不避“宁”字讳。丁惟“宁”的身份，与下贱的小厮黄“宁”儿有天壤之别！ 综上可知：欣欣子写的“兰陵笑笑生”“吾友笑笑生”，哈哈道士写的“笑笑先生”，应是“世庙时一钜公”“嘉靖间大名士”王穉登，字百谷；彭好古信中写的“笑笑生”也是万历二十九年还活着的人。 但真正的词话本原作者应是“兰陵”民间才人，王百谷只是粗改者而已。原作者“兰陵”民间才人不知王百谷的长辈们的名讳，所以未避这些名讳。 王百谷急于卖一些抄本获“重资”，对抄本中一些未避长辈们名讳之处，以及许多常识性的低级错误，都未修改。 以上所说的原作者“兰陵”民间才人，以及粗改者“兰陵”人王百谷，都是活到了万历四十年之人，《金瓶梅词话》抄本作于万历十九年冬到万历四十年之间，在苏州付刻于万历四十一年，于万历四十五年冬刻成。 “兰陵笑笑生”“吾友笑笑生”“笑笑生”“笑笑先生”都是万历时人，不是清朝人；《金瓶梅词话》抄本、刻本都是万历时的本子，不是清朝的本子。 作者单位：西北大学文学院 本文由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筹）授权刊发，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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