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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鞭炮旧事

 李姿 2020-02-12

本文参加了【欢欢喜喜过大年】有奖征文活动

提起鞭炮,不禁想起“妮子要花儿,小子要炮儿,老头要个新毡帽”的新年谚语。山区小地方真的快乐总在节日里,那种普天同庆的味道,是男女老少一年的盼头。尤其年节,时间长,滋味足,又有其他节日所没有的鞭炮渲染,所以,格外受到青睐。

我生活在家乡的时节,新年正是鞭炮的节日!大家唤作“崩穷”,就是要把穷神轰走。这在贫穷的农民们是件了不起的大事。谁愿在一年的开头就犯忌讳、触霉头呢?所以,家家户户,别的可以不足,鞭炮是绝不能少的!从除夕放起,一直就到了初一。爆豆一般响个不停,只有夜里两三点才停顿一时。

初一是要起五更赶大早的。那时天正黑,而一家家的饺子都出了锅,随即满村子鞭炮、二起脚的“哗啦哗啦”和“嘭咣”声就响成了一片,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所有的村庄都成了炮声的海洋。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妇女盛饭上供,男人开门放炮,孩子们穿崭新的衣裳,看满天鞭炮炸出的斗大的花儿……只有所有的狗儿一反平日的活泼好事儿在这时都乖乖藏在了角落里。

门口的红灯笼早就亮了,全村子也都动起来了。老辈人坐在摆着烟、糖的八仙桌旁,接受年轻人的磕头礼拜,脸笑成一朵花;小一辈的人端一碗饺子从这家到那家去磕头拜年,一路上成群结队,嘻嘻哈哈;孩子们则穿得一团簇新,兴高采烈到长辈家里去要炮儿。满街都是如织的人们,满街都是笑语喧哗……

我想起鞭炮,想起的主要是要炮儿的回忆和放炮儿的喜悦。炮儿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件至宝,全都一个个数着数儿收藏,平日舍不得放,但兜里却不可少,即使装来装去,一揉再揉,火药都松散了,真到放时反而不响,也要有炮儿。因为,年节里,呼朋引伴地放炮儿是孩子们天大的乐事。

那时候,家家贫寒,并不是每一家长辈都为孩子们准备了鞭炮,只有最近最亲的才会。我可去要炮儿的就只有四叔和五叔两家,每次都可以收获两挂。五叔给炮儿是因为亲近。他年轻,还没有结婚时同奶奶生活在一起,而那时我们是常到奶奶家的,这炮儿就少不了了。至于四叔则是因为富有,他是吃商品粮的。那时候,吃商品粮就高高在上,任谁也要高看。村子不小,可吃商品粮的有几个呢?家家都没有钱,可四叔每月都有工资。你说不找四叔要炮儿行吗?

现在想来,四叔的工作并不好,是煤矿工人,我们这儿叫下窑的。这是下苦力的危险活儿,工资高点只是流血流汗的一点补偿。农村人而吃商品粮,也只是因为城里人没人愿干这活儿罢了。可是那时候,四叔的条件的确让人艳羡。四婶几乎不用干活,却可以穿得漂漂亮亮,时时回三里外的娘家去,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农户能够做到。

四叔平日回家少,过年放假就买很多炮儿,专等我们去要。那时一挂炮儿不像现在动不动五百一千,更没有一万响的名目,那是地地道道的山东炮,每挂两层二十响。年节近时,公社的集市就被称为“花花集”,那真热闹!炮儿市更是人挤不动、水泄不通的地方。炮儿摊轮流着用竹竿挑起一挂挂鞭炮,高喊一声“南来的,北往的,放炮儿就是听响的!”就在人群上空点着,于是一串炸响中人们挤出来一小块空地。人们怕着,可是又那样地喜欢着,哪儿最响,哪儿就拥挤不动,哪儿买的人就最多,多少次连摊儿都挤翻了!人挤是自然的,谁家父亲不为孩子们买几挂炮儿呢?

包产到户后,第一次听到人们兴奋地说着瓮满囤流的好日子。可是过年时,四叔给炮儿却不像以往情愿了。四婶也嘟嘟哝哝地说:“就知道要炮儿!”这点儿变化我很快就感觉到了,大过年的,喜气洋洋,却遭这样的嘟囔!回到家里就有些没好气……

又是一年,大年三十就和堂弟来到四叔家。四叔说:“今年不能白给炮儿,要炮儿就要把前院扫干净。”他家的前院大极了,有猪圈,有碾盘,到处是踩碎的玉米秸。我俩浑身尘土、满头大汗才扫得干干净净。四叔看过,回屋里给每人拿出一挂炮儿。让我诧异的是它又薄又小。回到家,撕开包儿,只有一层,数一数,只有十一个。

正月里,姑姑家的表弟来了,我们一起玩,亲见四叔送给表弟的还如往年一般。我一下子感觉到了屈辱,发誓再不去要炮儿,何苦让人瞧不起呢!

要炮儿的事儿从此成为历史。

几年后,伯伯从南街搬过来,跟我们住到一个院子里。但他常常去为四叔干活,回来就为四叔叹息。因为鞭炮的缘故,我不愿听有关四叔的事情,却渐渐明白了四叔变化的原因。

原来四叔竟然穷了!商品粮没有了,虽然工资照给,粮价却涨了十倍!四叔家也分了地,但他自小上班,农活一窍不通。四婶也靠不上,五个孩子都是只吃不干活的年龄,日子是越来越艰难。每到冬春之际,四叔家就绝粮了,他只有到伯伯家借玉米吃。伯伯是家里老大,又是孤身一人,看四叔可怜,就年年只是外借从来不说收回的事儿。

就在四叔勉力支撑这个家的时候,祸不单行,四叔出了事儿。矿上巷道冒顶,塌落的矸石砸断了他三条肋骨。等伤势好转,四叔就不能干重体力的活儿了,只好在矿井外干活,矿井外工资更低。

四叔家在村里的地位一下子跌入低谷,邻居都瞧不起四叔起来。四叔只有五个女儿,又小,真是人单势孤,而邻居却弟兄众多,于是老是寻衅打架。四叔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用自己好好的红砖房换了别人一处破破烂烂、围墙残缺的土坯房住着。心中的气苦哪里说得清呢?

好多年过去,我大学毕业到县城上班,有一天,四叔找来,说大女儿患了癫痫,时不时发作,快到结婚年龄了,说什么也要治一治,总得寻一个合适的婆家吧……跑了很多地方,钱花了不少……四叔实在可怜,尽管他那时用那样的炮儿来敷衍我,我对他的意见也早暗淡了,留下生活费尽自己所能把存钱都给了他,四叔千恩万谢地走了。

退休后,四叔家也有了一丝转机。那时候,村子里矿石开采刚刚起步,有人雇佣了四叔,这样收入就多出许多。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次放炮炸石却迟迟不响,两个人就来到跟前,结果炮突然响了,乱石横飞,那个人血肉模糊,当场死亡,四叔也昏迷不醒,被送到医院急救。四婶央求伯伯出面,弟兄都拿出一两千元,最终,保住了性命,但眼睛却瞎了。

今年放假回家,听说四叔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之后,终于撒手人寰。我想起小时候跟他要炮儿时他快乐的模样,再想想后来他的艰难、硬撑着的内心的痛苦,还有我们对他的痛苦的漠视、人们落井下石的行径,真是感慨万端。四叔是一个把痛苦咽在自己肚中的人。

长大后,我就不再放炮儿,连过年时也十分勉强,于是鞭炮就没有了新事,只留下这点旧事有时来回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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