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与汝中追送严滩,汝中举佛家实相幻相之说。先生曰:“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1]。汝中曰:“'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本体上说工夫;'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说本体”[2]。先生然其言。洪于是时尚未了达,数年用功,始信本体、工夫合一。但先生是时因问偶谈,若吾儒指点人处,不必借此立言耳。
注释: [1] 《传习录》266条 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
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 [2] 《静心录·答舒国用》:“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是心不可无也;有所恐惧,有所忧患,是私心不可有也。尧舜之兢兢业业,文王之小心翼翼,皆敬畏之谓也,皆出乎其心体之自然也。出乎心体,非有所为而为之者,自然之谓也。” 疏解: 既然“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在“有心”与“无心”之间取舍,当然要“有心”。如“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这是“有心俱是实”。反之,“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谓“无心俱是幻”。 “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良知虽是个是非之心,但是非好恶“便自一循天理”,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这其实是在心体上著实用工夫,“工夫只是简易真切”,此所谓“无心俱是实”。相反,认为“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此格物“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这是“有心俱是幻”。 阳明曰:“工夫只是简易真切,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佛家流入虚寂,工夫不能真切,则也不能简易;后世格物之学“日以支离决裂”,工夫不能简易,故也不能真切。前者是“著空”,后者是“逐物”。唯有“主一”,一心在天理上,念念去人欲、存天理,才是大中至正之道。 阳明曾说“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戒慎恐惧,是致良知的功夫”。有学生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 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所谓“无心俱是实”,由工夫上说本体;本体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所谓“有心俱是实”,从本体上说工夫。“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见得真时”,本体与功夫不贰,功夫愈真切愈简易,有心即无心,俱是“实”。“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无心亦有心,俱是“实”。正所谓“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唯有“见得真时”,才可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虽说有心、无心俱是“实”,但其中也有“终”“始”之分,有本体与功夫互为终始的转化。否则,有心即无心、本体即功夫,只是一场戏说。王龙溪说:“'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本体上说工夫;'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说本体”。虽然得到阳明先生认可,但王龙溪不仅没有在功夫上“见得真”,甚至也没有领会阳明之言所蕴含的义理。 王龙溪说,“先师尝谓人曰,'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工夫’。戒慎恐惧若非本体,于本体上便生障碍;不睹不闻若非工夫,于一切处尽成支离”。“戒慎恐惧若非本体,于本体上便生障碍”,只是根据阳明“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一句而来。阳明先生的意思是,戒慎恐惧之功夫在“终位”合于不睹不闻之本体,有心即无心。王龙溪说“不睹不闻若非工夫,于一切处尽成支离”,直接把“不睹不闻”当作功夫,没有从本体到功夫的转化。“不睹不闻”是简易直接的先天工夫,才能避免支离。而阳明先生说“不睹不闻是功夫”, 在“始位”上从全体起“用”,“有是体,即有是用,有未发之中,即有发而皆中节之和”。“不睹不闻是功夫”,必然要说“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说本体”,王龙溪从“始位”上说良知本体之“有”与功夫之“无”,如主张“在先天心体上立根,则意所动自无不善”,“良知当下现成,不假工夫修证而后得,致良知原为未悟者设”。所谓“无心是道”,不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流入口头禅。而阳明先生说“无心俱是实”,是从“终位”说功夫“无”而本体“有”。功夫之“无”在于简易,所谓“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但“尽了万事万变”其实是自性“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故功夫“无”而本体“有”。“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正是无“体”而又有“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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