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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集林》有妙文

 学海岸边一过客 2020-02-18

最近看了两本《学术集林》,忍不住拿几篇文章现切贩卖。我看的是最早的两册,出版于1994年,我也是1995年就买来了,一直“束之高阁”(真放在阁楼里)。顾名思义,学术集林,是学术的东西,但打开一看,也有学术边缘的内容,譬如讲学人的;在我们非专业人士看来,也许非纯学术的文章更有趣。

两本书里面都有姜亮夫先生的文章,卷一的是《忆清华国学研究院》,卷二是《忆成都高师》。姜亮夫先生读过四所大学:巴黎大学、成都高等师范学校、北京师范大学、清华大学,他说,对他影响最大的是成都高师与清华国学研究院。姜先生是云南人,进四川赶考是骑马去的;他们那里一共有3人参加考试(复试),其中一人不及格,校长了解到他们一路的辛苦(走了一个月),便同意那人做旁听生,期末考合格给转正。

成都高师校舍简陋、陈旧,但老师很好,当时四川“五老七贤”中有好几位在那里任教。林山腴先生教学生,首先要他们每人买一部《书目答问》,并教他们在书目单上标明三种类别:必读、偶读、可不读。我看,这就是导师的作用。做学问,同一内容,各种书要对照着看,譬如写项羽,《史记》《汉书》《国语》《国策》要对读。林先生不让学生看史评家的书,如《文史通义》等,意思是先要把原著读通。林先生讲诗,说《今体诗钞》(姚鼐)里的诗要全部背;对姜亮夫先生说:你不是做诗的人,你这人没有诗趣!后来王国维先生也说姜先生不适合在诗的方向发展,以致姜先生把已写的三四百首诗全都烧了。

陈希夷先生住在一个三层楼上,房子没有梯子,用绳拉着篓子才能上去。姜先生说,他一连去了三次,陈先生见他诚恳才下来见他。陈先生说,不要专搞中国哲学,中国哲学是基础,打好基础后要学西洋哲学;还说:三十岁后要读点佛学,四五十岁还没有读佛学,一辈子就完了。

姜先生还讲到一件事,在成都高师时,有一次晚自修,外面枪声大作,一颗子弹擦鼻而过,打得旁边墙粉落了满桌,幸亏当时姿势是正坐,如果伏案则正中脑袋。

姜亮夫先生进清华研究院是备取生,不是正取生。当时他已考取北师大研究科,清华考试已过,听人说清华入学考极难,便想去试试。他向梁启超先生写信请求补考,结果通过梁启超和王国维等先生考试,录取了。他说复试时有一道题,“写出十八罗汉的名字”,能写几个写几个,他一个也写不出;好在语言学与哲学考得不错。

清华的图书馆很大,姜先生说,有时看书着迷经常误了吃饭,有一次他还被关在馆内过夜,“干脆看了一夜书”。讲到陈寅恪先生,这么一个大学者,那时还在跟人学西夏文、蒙古文,自己真是无地自容。当陈先生知道姜先生写了一篇评论容庚先生的文章后,批评道:你为什么不把精力集中在建立自己的研究工作上?姜说这句话对他震动很大。文章还讲到赵元任先生在几个茶杯上调音奏乐的事,因已被广泛引用,这里就不说了。

王国维先生去世,姜亮夫先生是经历了的。遗体告别,学生都行三鞠躬礼,而陈寅恪先生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他还讲到,同学中有少部分人装假,两人在灵堂大哭但干哭无泪。

卷二中还有一篇《<禹贡>与顾谭二先生》,非常扎实,写活了顾颉刚与谭其骧两先生的特性。谭是作者的老师,曾经与顾颉刚合作编《禹贡》,因谭与顾二人性格差异、处事观点不一,且不能互补而分开。龚自珍诗云,“但开风气不为师”,顾颉刚属于“开风气”者,而谭其骧偏于“为师”;就是说,顾做学问倾向大胆假设,有新的观点要赶紧发表,谭则善于小心求证,文章必须讲究质量。看起来,顾的思想在编刊物中还是实用的,而谭的原则更适合自己做学问。例如顾说,办刊物是一种事业,可以培养人,给人提供舞台,只为自己则专做研究即可;对刊物的文章质量要求不能过高,保证三分之一以上高质量文章就可以了,时间必须保证。但谭其骧在质量与期限面前,会毫不犹豫选择质量,办刊不顾脱期,自己文章则宁可不发表。

更有甚者,顾颉刚的“奖掖后进”有时会做过头,如发表某学问平庸而做事比较卖力的一个学生的文章,谭其骧看后表示无法修改,顾不惜叫谭以同一题目重写,然后以那学生的名义发表。顾自己对约稿有求必应,没时间就找人代笔,有时甚至来不及看与修改就发表了。谭其骧则截然不同。比如《中国地理沿革史》,顾认为谭已讲了好几年课,有现成的讲稿,修改一下即可出版,便同商务印书馆签了约;谭其骧却迟迟拿不出,认为讲稿可以采用成说、旧说,写书必须经过研究,有自己的见解。结果顾只好另找他人完成此书。同样,有一次《历史教学问题》向谭先生约稿,当时他刚作过关于中国七大古都的报告,学生把记录整理出来请他改定,结果上篇刊出后迟迟不见下文;他说,当时报告这样讲,现在觉得不妥当,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说法,所以只能拖了。

其他如《马一浮遗札》,马先生邀请熊十力诚恳之至;唐振常《谈陈寅恪先生治史》,陈先生独到的思想:文备众体、诗文(传)互补;施蛰存《勉铃》,替《金瓶梅》洗刷;《殷海光遗札》,说胡博士浅薄;等等,还有很多可看者。也有一篇题目印错的,《王仲任尚说书》,开始便怀疑,及见内文都是讲《尚书》,便知道题错了,证之“目录”,正是《王仲任尚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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