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千年后,谁让李白走下了神坛

 万年火山 2020-02-29

李白把诗写到了中国文学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他就随着他的诗歌一起走向了神坛。千百年来李白坐在高高的神坛上,独守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李白生前已经看穿了神仙的虚妄,看穿了浮名,他只想做一个凡人。不承想,身后千年却坐上神坛,生前寂寞,身后依旧寂寞。人们喜欢李白,可只是仰望星空一般去仰望。千年后,他以书为天梯,缘梯而上,牵着李白的手缓缓走下神坛,走向人间,走来了一位可爱、可敬、又可亲的李白。他是谁?他就是著名文学史家、被誉为“清华四剑客”之一的李长之先生。

千年后,谁让李白走下了神坛

李长之十多年间为李白写了两部传,分别是《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和《李白》。第一部写于是1937年,李长之刚刚从清华大学哲学系毕业不久,受师长张荫麟之邀,撰写杜甫一章的历史,李长之先生问为什么不写李白呢?张荫麟表示李白是浪漫派,在中国文化和诗歌史上并非主流,不能单独立章。李长之也是自由浪漫的诗人,他拒绝了写杜甫,固执地写了李白,这就是《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李长之先生是学哲学的,站在德国古典文艺美学和哲学的角度,对李白精神人格进行分析。书里涌动着李长之对于诗人李白的热爱,涌动他浓烈情感的是在李长之的内心深处,他爱李白胜过了爱杜甫。

第二部书成于1951年春节。李长之经历了抗战的洗礼,学术和思想走向了成熟。李长之尝试运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评论中国古典文学,于是写下《李白》。本书从一个更为广阔的视野去勾画李白,既谈了李白的道教立场,也谈了李白的从政经历和李白的诗。他扬弃了过去更多从个人性情、立场谈李白,变为试图从政治、国家、人民的立场谈李白。

正是由于同一对象不同的研究方法和立场、多维的角度,才有了我们对于李白更加准确丰富的认识。我想如果李白在天有知,一定会为千年以后遇到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而高兴。

千年后,谁让李白走下了神坛

一.李白的狂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1.李白是狂的。李白常以大鹏鸟自居,以“谪仙人”自称;“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搏却沧海水。” 李白不把孔子放在眼里,“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李白能让唐明皇降辇步迎,亲为调羹;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能让高力士亲为脱靴;李白能在政治失意之时也能做到“高歌大笑出门去”(李白同朝诗人任华的《杂言寄李白》);李白的诗句疯狂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且为君捣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李白自负、傲视权贵,不屑儒学先儒,口出狂言,狂得非同寻常,狂得让我们常人无法理解。

2.李白为什么那么狂

“李白的诗往往上下千古,令人读了把精神扩张到极度。我们那时的精神乃是像一匹快马一样,一会儿驰骋到西,一会儿驰骋到东,为李白的精神所引导着,每每跃跃欲试的要冲围而出了。”李白的诗狂,李长芝认为是因为生命力充溢之故。李白内心的要求是强烈的,他精神的潜藏力量是巨大的,这如同地下的火山似的,随时可以喷出岩浆来。

李白对于儒家持着一种反抗的、讥讽的态度,甚至连儒家所维系操持的传统,李白也总是时时想冲决而出。“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嘲鲁儒》)对鲁儒挖苦得真够彻底。为什么会这样?李长之认为这和李白接受的道家思想有关系,也和他的游侠思想有关,这两种思想主宰着他的精神,使他对中国正统的儒家轻视。游侠思想是一种现实主义的思想,和儒家思想形成对照,儒家要名而偏说用不着名,要富贵,却说“富贵如浮云”。而有游侠身份的李白,只要眼前富贵。儒家赞美的安贫乐道,他是不屑的,他要钱、要酒,要女人、要穿好的,又要朋友,不如意便要杀,倘若理想达到他一切不想,因为那便是“纵死侠骨香”了。

李白自负自己为大鹏鸟,为谪仙人,李长之认为这恰恰是李白的真。普通人未免不自负,不过不说出口来,或者是不敢直接说出口来,而我们的大诗人却敢大胆说出来,这就是李白的可爱之处。

李白傲视权贵,李长之则认为这和李白的政治理想有关。李白无论用世之心有多切,他是不愿受束缚的,也是不愿在人之下的,做帝王不可能,他便想做一种和帝王平等的人物,那就是说客或策士之流。他对权贵的态度正是他平等思想的体现。

3.李白敢于表现狂

李白在普通人眼里是狂徒,李白也自称“楚狂人”,李长之也不否认李白的狂,但他认为李白的人生和我们一般人的人生并没有太大的悬殊。他有悲,我们也有悲;他有喜,我们也有喜,并且他所悲的、所喜的也就正是我们所悲和所喜的。然而有一点不同,就是他比我们喜,喜得厉害,悲,悲得厉害。普通人也狂,只是不肯说出来,不敢说出来,天天压抑着,委屈着罢了。而李白却敢冲口说出来,而且借助最美妙的艺术形式——诗歌。

于是我们就不能不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扩展和解放了。而这种扩展和解放,却又是在我们心灵的深处与种种压迫之余所时时刻刻的在期待着,在寻求着的。我们在通常生活里被压抑着、被幽闭的已经太多了。我们的生命力,我们的生命上根本的机能和要求,本来是像汩汩的泉水似的,便也终不能一涌而出,却是日渐减削地为我们的理智、知识,机械生活,人事周旋,所毫无意义地消减殆尽了。如果有一个地方能够让我们稍微慰藉,那就是梦境了。在梦境里我们可以有真情的笑,有感激的哭,可以让我们活得自我。但梦是偶然的、飘忽而不能把握的。李白便成了承担这种工作的伟大的艺术家。李白狂的价值在于给人以解放。

李长之说:“当我一苦闷了,当我一觉得四周围的空气太窒息了,当我觉得处处不得伸展,焦灼与渺茫,悲愤与惶惑,向我杂然并投地袭击起来了,我就尤其想到了李白。”

千年后,谁让李白走下了神坛

二、李白的痛苦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李白痛苦的根源:学道与从政的根本矛盾。这个矛盾贯穿着李白的一生。李白自负有能够治国平天下的本领,想把天下治理得太平,然后功成而退。当理想得不到实现时,他想去学道。政治上有希望时,他就放弃了学道。所以学道与从政的矛盾贯穿着李白的一生,这是李白痛苦的根源。

李白的这种痛苦表现在是爱现世而得不到此现世上,他想象保留此现世,而现世是终归于无常上。李白是有道教信仰的人,他明白个人力量的渺小,大运的力量之大。现世的不得意,他便想通过学道而化解。这就是李白学道的心理过程。但像李白这样的人,因为太爱现世,修道之际并不能忘了人间,所以他虽然上了九华山,但他并没有忘了“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樱”的现世,李白对于现世是抱有极大热情要参与,而又不得参与,他就不能不痛苦了。政治上的渺茫让他燃起学道的热情。然而在修仙的过程中,李白发现神仙未尝不是渺茫,未尝不是虚无。修道理想的幻灭,让他也流露出来了“仙人倏恍惚,未若醉中真。”修仙也无望的时候,能让人忘却痛苦的便只有酒了。

李白有一种深感天才被压迫的痛苦。李白有才自负,他希望自己被当作天之骄子来对待,希望别人特别的敬重和优待。可是“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这不能不让他感到一种痛苦。

另外他的痛苦还在于没有真正的同情者,没有真正的合作者。“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李白也也觉得自己沦落为可笑人了。他之所以常想归隐,也正是因为不能和庸俗协调。所谓“松柏本孤植,难为桃李颜。”他的归隐行为让一般人越发不能理解他,也不能亲近他了。《送蔡山人》“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李白无时无刻不想用自己的热情灌溉人世,无时无刻不想用自己的真诚表白自己,然而得到的却是冷水,或者是掩耳不理。这让李白感到无人懂的孤独与痛苦。

总之,李长芝先生认为李白的痛苦是一种超人的痛苦。因为要特别,结果便没有群,没有人,只有寂寞了。李白的痛苦是一种永久的痛苦,因为他要求的是现世,而现世绝不会让人牢牢把握。李白的痛苦又是没法解决的痛苦,因为李白在骨子里对于现世是肯定的,所以他不能像陶潜那样安心的归隐,他也不会像屈原一样幻灭,因此只能痛苦。

其实普通人何尝不是这样处于出世与入世的纠缠?何尝没有过希望被敬重和优待的期望?又何尝没有咀嚼过无人能懂的孤独?只不过没有李白痛苦得那样深,所以一般人就可以从李白的身上得到一点慰藉了。

千年后,谁让李白走下了神坛

三.李白和普通的父亲没什么不同

李白不仅是诗人、游侠、道教徒,是浪迹于庙堂于江湖之间漫游者,还是一个父亲。你一定很想知道李白是怎样一位父亲吧?以李白那样漂泊而没有定性的人,一会儿从政,学鲁仲连;一会退隐,学神仙,你一定想不到他和孩子之间的感情却很浓吧 。

李白常在诗中流露这种情感。“穆陵关北愁爱子”(《万愤词投魏郎中》),“爱子隔东鲁”(《赠武十七谔》)。才与爱子们分别一年,送朋友杨燕去东鲁时便想起东鲁的两个儿子,顿时泪如雨下。“二子鲁门东,别来已经年,因君此中去,不觉泪如泉。”(《送杨燕之东鲁》)。与孩子分别三年后,李白送别另一位去鲁的朋友,要求朋友代他问候儿子伯禽,写下“我家寄在沙丘傍,三年不归空断肠,君行既识伯禽子,应驾小车骑白羊。”(《送肃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空断肠”“应驾小车骑白羊”可以想象李白对孩子思念之深。更有直接写给孩子们的诗《寄东鲁二稚子》

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他想象到了自己一双小儿女在桃树下玩耍的情景,他们失去了母亲(李白的第一个妻子许氏此时已经去世),此时不知有谁安慰折花不见我而哭泣的女儿,又有谁抚摩其背,爱怜他们。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心烦意乱,肝肠忧煎。诗篇里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慈父对儿女所特有的抚爱、思念之情。

李长之说:“没得过家庭温暖的李白,但并没因此令他对于子女的慈爱有所欠缺。在一般人眼里,李白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在这里要反省罢,漂泊的李白,没有家的李白,狂歌度日的李白,却有着一颗多么与通常人逼近的、相通的心!”

千年后,谁让李白走下了神坛

李长之牵着李白的手走下长长的阶梯,一步一步走向我们,我们终于触摸到了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李白。原来他也有如我们一样的悲欢,如我们一样的渴望,如我们一样的儿女情长。只不过他比我们真了一些,勇敢了些,生命更饱满了些罢了。再读李白的诗,心灵便走进李白的生命里,随他流浪,听他吟诗,叹息着他的叹息,欣赏着他的张扬。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