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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多面性

 杏坛归客 2020-03-09

闲翻《朱文公文集》,忽然看到一首《醉下祝融峰》的诗:

    我来万里驾长风,绝壑层云许荡胸。
    浊酒三杯豪气发,朗吟飞下祝融峰

我有些疑惑。这能是那个南宋朱熹的诗吗?莫非是李太白、苏东坡的妙句奇章窜进了朱老夫子的文集?我向来对“程朱学派”的诗文兴趣不大,偶然遇到《伊落渊源录》之类的东西也仅仅是随便翻翻,从不做思辩性的笔读。

    

“存天理,来人欲”,人欲都不要了,还有什么天理可存呢?因此,总以为程、朱的文墨没有太多的生气,文如此,诗亦然。一提朱子,眼前总会浮现出儒巾博服、酸气扑鼻的道学木偶像,假惺惺的,让人难受。

然而这首诗则不然。它豪兴勃发,大气酣畅;破格律而放吟,寄飘逸于雄奇。在抒情主人公的心中,分明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无丝毫道学气。于是乎惊叹:诗人到底有多少张脸!无疑,《醉下祝融峰》显示出了朱熹作为诗人而非道学家的另一面。

    

李清照为两宋递嬗之际的词坛大家。她是学者李格非之女、国相赵挺之的儿媳,虽非金枝玉叶,足称名门闺秀了,“诗笔稍弱,词则极婉秀,且亦妙解音律”(吕思勉《宋代文学》),凭一册《漱玉集》把她算进“婉约派”中该是没有问题的。然而,读她的《渔家傲·记梦》、《乌江亭》、《题八咏楼》等作品,哪里能看到一点“人比黄花瘦”式的婉约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般的愁怅?清人黄蓼园拍案惊奇:“浑成大雅,无一毫钗粉气!”读这些佳作,真有关西大汉醉酒放歌的畅快,确实难以与那位愁郁满身的李小姐联系在一起。这反映出李清照复合性格的另一面:刚毅豪放。同时也说明,婉约之作并非为弱不禁风的女流所仅有。

    

毛泽东身为一代伟人,天姿洒脱,豪情盖世,举手投足之间,便可苍海桑田、天地翻覆。他的大部分诗词,融进了革命家的气度和领袖人物的特质,读之让人心旌摇曳,总觉得有股天地正气充盈字里行间。因此,我以为毛泽东的诗词,仍是豪放型的居多,把他老人家划入“豪放派”想必也问题不大。再说他在读范仲淹词时也写过这样的批语:“我的兴趣偏于豪放”。“豪放”,仅仅是毛泽东的一面。1921年,毛泽东填过一首《虞美人·枕上》的词,是送给他的妻子杨开慧的。这是迄今公开发表的毛泽东最早的一首爱情诗: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晚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新婚后的离情别绪,在毛泽东的笔下倾泻得淋漓尽致。这与“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毛泽东《送纵宇一郎东行》)的豪放文笔和“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毛泽东《念奴娇·昆仑》)的浪漫情调迥然不同,具有典型的“妩媚”特征,属于“婉约”一类了。这不是作为领袖、革命家的毛泽东,而是作为普通人、作为丈夫的毛泽东的真实情怀。



人的性格是复杂的,而社会生活更是五彩缤纷的,因而行诸文字后的物象再现也必然不是单一的。云海风雷固然能动人心魄,而春花秋月又何尝不能让人流连忘返?晋时的陶渊明够潇洒的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饮美酒,采采菊花;心静如水,超凡脱俗。但他也有心理不平衡的时候。“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你看,这“金刚怒目”式的语句早没有了温和敦厚、静穆安然。

    

任何一个艺术生命,无不都是矛盾的统一体,当它们以竭然对立的形态诉诸语言文字时,难免会给人以突兀、疑惑的感觉;一个成熟的作家,他(她)的作品必然是多面性的,机械、单一,那是文学的悲哀。清人叶燮在《原诗》中说:“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明白这一点,对诗人的多面性便不觉得奇怪了。



醉月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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