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书店,是个人的选择,无关情怀,无关道德。乌托邦开业的时候,我们没有去帮衬,结业,我更希望大家能理解童老师,祝童老师建材店生意兴旺。 --孙谦
昨晚,单向街、先锋书店等书店发起一场名为“保卫独立书店”的直播。作为一家在疫情中结业的书店,乌托邦书店店主童兴家无比诚恳地说,开书店很重要,但活着更重要。左为单向街创始人许知远,右为乌托邦书店创始人童兴家 童兴家初中毕业,开过建材店、培训班和咖啡馆,最后砸下积蓄在海盐县开了第一家独立书店。连续亏损好几年,他想,在拥有40万人口的县城里,读书的人为什么那么少?2月25日,乌托邦书店宣布结业。布告结尾有一则广告:“装修找我们”。关闭书店后,他选择回归老本行建材业。没有太多悲伤,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对他的采访即将结束时,做書问童兴家以后是否还会再开一家书店?他回答说“不会了,开书店其实是一件残忍的事。”“疫情爆发后,乌托邦闭店31天。虽然没有接到因疫情不能营业的通知,我们自己却经营不下去了。我无数次想象过结业的样子,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不过这或许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契机’,因为疫情而结业,也不算太过丢脸。” 今年春节前,我们包好了300份盲盒,一份里面有3到6本书。一开始销售的效果不错,卖出了200多份,起码把回家的路费赚出来了。因为没钱,我有很多年没回家过年了。除夕前几天,我坐火车回到湖南老家。我女朋友家在海盐附近,她留下来看店。在海盐这个地方,除夕夜吃完年夜饭后,老老少少都喜欢出门逛街。所以对于书店来讲,这几天是难得的销售旺季。情况好的话,春节期间就可以把乌托邦书店上半年的房租挣出来。但今年正好赶上疫情爆发,除夕那天,女朋友跟我说,整个晚上只有一个人进书店逛了一圈,最后也没买书。我看是这种情况,就跟她讲,回家休息好了,反正也没生意。疫情爆发后,乌托邦闭店31天。虽然没有接到因疫情不能营业的通知,我们自己却经营不下去了。这篇文章意外地得到了很多关注,阅读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2、3万。被单向街、澎湃等一些媒体转发后,为清库存而挂出的盲盒在几小时内销售了1000份。我很感谢大家,但也很惭愧。没有想到大家第一次认识我们,是在书店要结业的时候。这几天,我和女朋友需要打包数千份盲盒,有些忙不过来,想请父母来帮忙。开书店四年来,我一直没赚过什么钱,之前请父母来帮忙的时候,他们挺不情愿的。这次书店虽然倒闭了,但他们却很开心地答应帮忙,大概是认为我终于想通了、不再做不赚钱的行当了。我之前觉得,尽管做书店很难,但总要有人去做。现在看来,是我把自己想得过于“伟大”了。开书店这件事,对没知识、没钱、没背景的自己来说,失败好像是注定的。曾经“打不死”的小童,现在彻底认输了,开始面对现实。我是1988年在湖南的平江县出生,小时候几乎不怎么看书,一看书就头晕犯困。高中只上了一个学期后,我跟着父母来到了浙江嘉兴打工。来嘉兴的前几年,我一直在我堂哥建材店里帮忙。2008年,也就是20岁那年,我开始自己在建材行业里面创业,生意一直比较稳定。但在2013年,由于一时疏忽,我错失了人生中最大的一笔订单,遭遇了事业滑铁卢。因为迷茫,我当时约了几个朋友,背上户外装备去了云南。经历过十几公里的暴走、遭遇过塌方和泥石流。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真实,云南之旅还没结束,我们又坐了60小时的大巴去了西藏。西藏给我的感觉更是真实而自由,人们之间没有套路。旅行给我带来的冲击,让我产生一种二十多年都“白活”了的感觉。从西藏回来之后的两年,我越来越厌倦每天接听100多个业务电话、全年几乎无休的建材工作。到了2015年,我一个朋友跟我讲,培训这个行业在未来发展空间比较大,我当时也正好想转行。我们就把海盐一所学校旁边的老房子租了下来,请来几位学校老师,计划给学生们做一对一的辅导。当时,我想让在来这的学生和家长有个休息和吃饭的地方,就把培训班旁边的一块空间租下来进行装修改造,开了“老地方”咖啡馆。既为培训班服务,也对外开放。还没等我们把学校装修好,“上面”突然下来了一个政策,不允许学校的老师外出兼职,机构一下没有老师了。由于培训班的搁浅,咖啡馆的经营状况也很糟糕,因为我们在这幢房子的顶楼,十分不便利,咖啡馆每月亏损一到两万。而且在几年前,海盐县城里的人对咖啡馆还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概念,认为它可以是饭馆、棋牌室或者是聊天室,有人抽烟、有人大声打电话......后来,真正在咖啡店里学习和读书的人跟我反馈说“这里太吵了”。朋友也跟我说,别的地方的咖啡店不是这样的。时隔3年,入不敷出、得不到认可的咖啡店又让我陷入了迷茫,做建材、办教育机构、开咖啡馆,每条路都被堵死了。而且辛苦做下来,我似乎没得到一点快乐。与三年前相比,西藏的文化氛围更重了,各种文化衍生品拉近了与游客的关系。我当时就想,我应该主动与顾客进行分享式的互动,不是只开一个咖啡馆。乌托邦的理念“平等、自由、分享”渐渐在我脑海中显出雏形。我是一个什么也不太懂,但对什么都感兴趣的人。从西藏回来后,我为一部打工诗人的纪录片《我的诗篇》发起众筹,这是嘉兴的第一次众筹观影活动。那场活动座无虚席,在海盐累积达到1200人次观影。“第一只螃蟹”被我试吃成功了。同样在2016年,海盐只有新华书店和几家教辅书店,我当时还想开第一家独立书店,去实现乌托邦的理念。尽管在当时,我还是一个不读书的人。当时,我把隔壁的培训班租了出去,做“二房东”每年可以收几万块的房租,用此补贴了书吧的装修和日常成本。我还做了一件“任性”的事:书吧里所有消费统统免费。当时咖啡店有很多库存,物料、酒之类的,能够维持个把月。一开始的时候,我在网站上看到便宜的书籍,一口气买了300多本,放到书吧里让人免费阅读。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就想着积累下书的数量。2016年7月,张元济图书馆在乌托邦设立涵芬书站,文学、设计、生活、人文社科类书籍……在这个机遇下,我拥有了8000余册图书。生命不休,折腾不止。由于书吧的位置在楼里面,客流量每天只有20人左右。2018年,我打算把书店搬到海盐最繁华的商业区。现在的乌托邦位于海盐绮园商业街区,书店有上下两层,外加一个阁楼。我自己是做装修的,觉得亲手打造的空间更有感情。书店的结构大部分是我自己设计,让木工师傅定做的。整个空间以原木结构为主,一眼看上去还挺壮观的。乌托邦书店的诞生要感谢用行动和资金支持过我的朋友们。2018年2月,我在书店的公众号上再一次发起了众筹《众筹|我想在繁华街区造一个“乌托邦”》,设立从6元到5万元的八种认筹方式。最终效果很好,我们众筹到了30万左右。搬家一共花费大概100万元,我用上所有存款,也借了一些钱,东拼西凑地将乌托邦书店开了起来。书店是2018年5月11号开业的,我们招募了四位店员。开业后。客流量一下增加了很多,一天到店人数有七、八十人。随着书店经营的稳定,我们选书的标准逐渐提高。由于自己的水平有限,我会在网络上收集质量比较高的书单,朋友看到值得放在书店里的书也会主动发给我,书店会统一添购。一些书业人士来到我们店里,偶尔会夸我们选书的眼光好,我会觉得很开心。截止2018年底,乌托承办的活动已至300场以上,周五的电影放映会、周六的八点读书会、不定期的独立音乐人演出……大部分活动读者都能免费参加。不过,每当我们解决一个困境时,马上又进入了下一个困境,终而复始。书店里的人流量是大了很多,但在书店读书的人其实并不多,买书的人则更少,只是空有热闹。进书店的人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真正爱书的人,哪怕不买书,进书店后也会变得很安静,有时会帮忙把没摆齐的书摆放整齐;另一种是逛街顺便路过的人,他们对书缺少敬意,书抽出来不放回原位,没开封的书也随意拆开。后者的数量反而更多一些。我有时在想,为什么海盐县有40万人,其中真正爱书、会买书的人这么少?不过当时我觉得,在这个读书人逐渐变少的年代,书店的存在反而更重要。但到了2019年,我不得不认清现实,为乌托邦书店“倒计时”。从去年年初开始,书店的库存压力越来越大了,最多时有80-100万码洋的书存放下来,甚至不得不占用书店的公共空间。为了吸引读者,我再一次对乌托邦进行了装修,或许是一下破坏了读者熟悉的氛围,装修之后来看书的人反而更少了。2019年下半年,乌托邦平均每天只能卖出五、六本书。去年9月,我在公众号上发布了《梦想的破灭|乌托邦进入倒计时》,我们计划清理库存,12月18号之后书店里只卖绘本和教辅书。但是库存一直没清理完,“转型”也没开始实施。况且,当时的我们还存有一丝希望,期待春节的销售能够让我们“起死回生”。我无数次想象过结业的样子,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不过这或许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契机”,因为疫情而结业,也不算太过丢脸。因为大家的帮助,结业盲盒卖得很顺利,最近会有一些朋友问我,会不会用这笔钱把乌托邦再开下去。其实,盲盒的销售只能弥补因库存积压造成的亏损,几乎没有盈利,所以乌托邦书店仍然无法延长结业时间。对于我自己来讲,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迈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以我的文凭来讲,在海盐大概很难找到5000块以上工资的工作,所以我打算重新回到建材行业。我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如果可以扭亏为盈,我就终于可以对家人承担起责任。开书店是我人生中的一段“乌托邦”,但受迫于现实,它逐渐变成了一件“残忍”的事。除去生活压力,我有时会悲观地想,即使乌托邦书店结业了,读书的人仍会阅读,不读的人还是不读。选择结业,是对乌托邦书店,也是对我自己人生的一种“止损”方式。某种程度上,我感到如释重负。虽然书店即将结业,但我仍旧希望把她“平等、自由、分享”的理念在日常生活中继承下去。书店里剩下的一些书我会搬回家,经常请朋友一起来家里聚会、读书。不开书店后,我反而会有更多时间来读书。因为运营书店时,真正能静心读书的时间并不多。我过去每年读30本书左右,社科书占大多数。尽管书里有些字都不认识,我还是相信书能让人了解真实的人和社会。最后,我还是要感谢一路支持我的朋友们。希望他日江湖再见,继续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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