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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以来的艺术》节译(1967c)

 日牙 2020-03-12

法国团体BMPT的四位艺术家当众绘画,作为他们的首次亮相。每个艺术家都选定一个简单的图案,并且一张画布接着一张画布严格地进行重复。他们这种观念主义绘画的形式,在战后法国对“官方”抽象的批评中,是最新的一击。

唐纳德·贾德曾说过一句话,是美国艺术家所说的最为本国至上的(chauvinistic)话之一。他说:“我对欧洲艺术完全不感兴趣。我认为它完蛋了。”他的这句话,是1964年3月布鲁斯·格拉泽(Bruce Glaser)对他还有他的伙伴、雕塑家弗兰克斯特拉进行访谈时说的,而且在电台播出了。贾德说这番刻薄的话并非偶然,《艺术新闻》(1966年9月)上刊登广播稿时他也没打算缓和降调,之后他这番话又被转载过几次。实际上,在这次可能是对极简主义最早最详细的访谈中,斯特拉和贾德都迫不及待地想说明他们反欧洲的立场。

在谈到被拿来和他进行比较的欧洲几何画家(geometric painters)时,斯特拉说:“他们所争取的,我管那叫关系绘画(relational painting)。他们所有想法的基础就是平衡。在这个角落弄点东西,然后又在另外一个角弄点儿东西去平衡……在更新的美国绘画中……平衡的因素不重要。我们不想把所有东西都弄得井井有条似的(jockey everything around)。”在被问到为什么他不想要这样的构图(compositional)效果时,贾德说,“这些效果往往会带上整个欧洲传统的结构、价值、感觉……到目前为止,整个欧洲艺术……都跟哲学——理性主义、理性主义的哲学绑在了一起。”

跨大西洋的鸿沟并不存在(A false transatlantic divide)

贾德故意反理性主义立场中的要点,以及他和极简主义伙伴们想避免零敲碎打的关系(to eschew part-to-part relationship),而是构想出“合乎逻辑的”(logical)系统来消除主体决定,这些都没能让评论家和大众理解。后来他一直试着想把这些说清楚。但是,尽管贾德和斯特拉有权保护自己的艺术,不让他们的艺术被由卡西米尔·马列维奇(Kasimier Malevich)和彼得·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发起的欧洲几何抽象传统同化掉,但他们这种地域二分法(美国/欧洲)是站不住脚的,纯粹是出于无知。因为在二战前的欧洲,即已经有所谓非关系艺术的反传统(antitradition of nonrelational art)存在——马列维奇自己的某些作品(1915年的《黑方块》和同时期相关画作),以及蒙德里安1918-1919年九个单元的格子绘画,即是这一传统的标杆作品。(早期其他竞争者还包括贾科莫·巴拉(Giacomo Balla)1912年的《虹彩互通》(Compennetrazione iridescente),汉斯·阿普(Hans Arp)和苏菲·陶柏·阿普(Sophie Taeuber-Arp)1916-1918年的《二人组拼贴》(Duo-collages),罗德琴科(Rodchenko)1921年的模件雕塑和单色三联画,以及弗拉迪斯瓦夫·斯特泽敏斯基(Władysław Strzemiński)的合一绘画(Unist paintings)[包括1928-1929年基于演绎(deductive)的绘画,或是1931-32年间的单色画]——这份名单还可以一直延续下去)。斯特拉和贾德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传统,没有意识到在战后的欧洲,一群艺术家正在复兴这种历史和结构抽象(compositional abstract)一样久的传统。此外,这种发生在欧洲的复兴,和同时期美国艺术中出现的非组合性(noncompositionality),其背后的原因并没有太大不同。

在大西洋两岸,处在生死存亡关头的,是艺术中代理的本质,或者说作者身份。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大浩劫和广岛仍然萦绕在每个人的心中。冷战,再加上殖民冲突,提醒着每一个西方公民,暴行仍可能近在咫尺。在这种紧张氛围下,想一下,由于人这个物种野蛮一面的集体展示,从而让任何个人主体的人性都存疑,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年轻画家会提出“成为一个艺术主体、一个作者意味着什么”这样的问题了。

要想知道地域鸿沟论如何带偏了话题,最清楚的莫过于审视一下是在什么语境下,斯特拉对“关系艺术”提出了批评。在此之前,他还批评了维克托·瓦萨雷里(Victor Vasarely)的欧普艺术(Op Art),以及“视觉艺术研究社”(Groupe de Recherche d'Art visuel,或GRAV),他认为该团体的成员都是瓦萨雷里的门下走狗(minions):

视觉艺术研究社实际上在我之前就画过所有的那些图案——我画中的所有的基本图案……对此我并不知道。尽管他们用了那些想法,那些基本的格式(schemes),但仍然和我的画一点关系没有。我发现所有欧洲的几何绘画——有些后马科斯·比尔(Max Bill)派的意思——有种猎奇的感觉(a kind of curiosity)——都很沉闷(dreary)。

说GRAV正在把“奥普教主”——瓦萨雷里当时的外号——的追随者们聚集在一起也并非全错(其中一名成员,伊瓦拉尔(Yvaral )是瓦萨雷里的儿子),但该团体的参与者中有一位非常显眼——正如他后来承认的那样,他加入这个团体部分是出于失策——斯特拉说上面那番话时,可能想的就是他。他就是法国画家弗朗索瓦·莫尔莱(François Morellet)(1926-2016年)。

五十年代早期,法国艺术世界风格很少(rarefied context),巴黎青年画派(JEP)最喜欢的两种风格——斑污派(tachisme)和后立体主义抽象称雄艺坛,在这种环境下,不奇怪莫尔莱会想用作品敲开丹尼斯·勒内画廊(Galerie Denise René)的大门——这是任何走几何路子的艺术唯一可能的出路。也就不奇怪他会被拒,并最终在1961年GRAV成立后,作为GRAV的一员加入画廊。因为,尽管他的作品看上去完全要归功于马科斯·比尔的影响,但这些作品实际代表了对马科斯·比尔最重要的批评之一,就像几年后斯特拉的作品一样。

用随机来反对马科斯·比尔的系统艺术

1950年,莫尔莱在巴西发现了瑞士艺术家比尔的艺术。当时,比尔在他引起轰动的回顾展之后,正在那里会见蜂拥而至的崇拜者。到1952年,莫尔莱已经掌握了比尔系统艺术的精髓(借自特奥·凡·杜斯伯格(Theo van Doesburg)):这种艺术

完全由一套先验的(priori)规则编排(programmed),原则上,不给艺术家主体性和创作的随机(arbitrariness of composition)留任何空间。实际上,在这方面莫尔莱比马科斯·比尔走得还远。与比尔当时一会儿一个宣言不同,莫尔莱的艺术一直坚持高雅情趣,一直追求构图平衡(compositional balance),追求均衡(equilibrium)。他也在“编排”,但把所有没能通过他主观评判的东西赶了出去。(所以比尔后来成为乔治·万顿吉罗(George Vantongerloo),这位风格派老将的衣钵传人并非偶然)。普遍认为万顿吉罗的绘画基于代数方程,与之相似,比尔呈现出以算术计算作为形式安排的基础,但这都不过是烟幕弹(特别是因为观者很少能意识到其中的系统,同时,还因为颜色,作为比尔绘画中一个重要特征,经常被视为是多余的,是不受系统控制的一个补充物)。

从很早开始,莫尔莱就着手清除所有个人口味的元素,只用明显简单的生成系统,并且计出万全般绝不干涉这些系统。像在他之前的许多艺术家一样,莫尔莱也想搞明白:要想创作一幅抽象绘画,最低要求是什么。尽管他绝不是第一个被“零度”(zero degree)圣杯迷住并想寻找它的艺术家,但他却是结论最斩钉截铁的一个:这是一个不可企及的目标。他的探索始于1952年的一件作品,名字很平常,就叫《画》,里面绿色的条纹(水平和垂直方向的之字形)充满整个画面,背景则是白色。正如斯特拉十年后的铝画一样,莫尔莱的这件作品,整个结构也是由一个随机生成元素演绎而来:在斯特拉的作品中,这个随机元素是画布的形状,而在莫尔莱的作品中,则是一条虚线的位置——只有这条线与支撑物左右两端部分对齐,而所有其他条纹又都与它对齐。

一个初始的随机选择成为作品结构的核心,这让莫尔莱在1953年进行了最为大胆的尝试之一:《16个方块》。尽管这个模块一样的纯网格(modular, allover grid)(一个白方块被分成十六等份)和现成品差不多,但莫尔莱算过,为了实现这件作品,至少需要做11个决定(规格上要做2个决定:正方形及其边长;元素方面要做5个决定:线条、它们的两个方向——横平竖直——它们的数量和宽度;还要做1个决定,确定统一区分它们的间隔;颜色方面要做2个决定:白色和黑色;最后,还要做1个决定,让它看上去缺乏质感(lack of texture))。按照“零度”逻辑,这11个决定,整整多出来10个。这个结果告诉莫尔莱:一个人做不到完全压制住偶然(chance)、随机决定、创造(invention),以及由此而来的构图(composition)。只要他还对他的画保持这完全控制,即使他设计出来的系统是完全不具人格的(impersonal),他也仍难逃一个浪漫的梦境。在这个梦中,通过他艺术的范例,通过对画布理性、有关联的定序(relational ordering),他会帮忙塑造这个宇宙,至少可以显示出这种能力。

弗朗索瓦·莫尔莱《用31-41-59-26-53-58-97-93等数字随机将2个方块进行四次随机布局》,1958年,木上油彩,四个方块60*60厘米

在这一点上,莫尔莱手法上的一个重大转变,是他对于偶然的运用,而比尔是绝对不会接受偶然作为其方法的。即使最为决定论的系统也不能完全压制主体选择的随机,为了抵抗这一点,莫尔莱索性将偶然(完全没有系统,绝对的随机)作为安排作品的基本方式。这种变化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明显要归功于埃尔斯沃斯·凯利的影响。凯利和莫尔莱都又追求非构图的想法(noncompositional drive),二人在五十年代初期过从甚密,以至于凯利的作品是由“偶然非构图”而出,而莫尔莱的作品则看上去像凯利作品的翻版,只不过是有意为之。(that his works often seem like systematic versions of the American painter’s aleatory noncompositions.)

尽管莫尔莱在五十年代中开始利用偶然性,但他这种风格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可能是油画和丝网印刷作品《利用一本电话簿上的奇数和偶数对40000个方块进行随机布局》。这件作品从1960年开始创作,莫尔莱将一个正方形区域分成规则的网格,再根据从一本电话簿中偶然选取的数字,用两种模式进行上色(阴/阳)。这是有计划地向传统几何抽象告别——对传统几何抽象的攻击明白无误,作品标题就是解释文字——这些作品也标志着莫尔莱艺术生涯的转折点。1956年开始,莫尔莱即开始在一系列画作中,将网格进行随机叠加,而形成波纹效果。后面的这些作品之所以看上去会有闪烁(optical flickering)效果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些作品也让他以为(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和新成立的GRAV里的艺术家用的是同一种语言。但是,如果说莫尔莱只是暂时被他的新变化蒙蔽住了,其他人却看得很清除。正是他这些叠加网格的作品,让皮耶罗·曼佐尼邀请他参加由他1959年在米兰组织的一次群展,而他这一风格卖出的第三幅画,买家是卢齐欧·封塔纳。

Yve-Alain Bo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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