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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岑参去西域(8):甘州(张掖)

 人在旅途的Gao 2020-03-12

        张掖是西汉时期在河西走廊地区设立的四郡之一,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并逐渐成为了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南北朝时首称为甘州,因城内甘泉遍地,或因此地多甘草,故名。隋唐时期,张掖郡和甘州的名称交替使用,唐玄宗天宝年间的名称是张掖郡。

        岑参的两次西域行,来回都要经过张掖,却未见他在此写诗,亦或他写了但没有流传下来。不过,岑参在两次西域行的之间,大概在天宝十一载或十二载(公元752或753年),他在长安时写下过一首诗提到了张掖,这首诗就是《送张献心充副使归河西杂句》:

        将门子弟君独贤,一从受命常在边。

        未至三十已高位,腰间金印色赭然。

        前日承恩白虎殿,归来见者谁不羡。

        箧中赐衣十重馀,案上军书十二卷。

        看君谋智若有神,爱君词句皆清新。

        澄湖万顷深见底,清冰一片光照人。

        云中昨夜使星动,西门驿楼出相送。

        玉瓶素蚁腊酒香,金鞭白马紫游缰。

        花门南,燕支北,张掖城头云正黑,送君一去天外忆。

这是一首送别诗,所送的人是张献心,其将要赴任河西节度副使。当时河西节度使驻节武威,河西节度副使驻节张掖。张献心是唐玄宗开元年间著名将领张守珪的次子,他哥哥张献诚后来比他更有名,张守珪还有一个义子更有名,那就是安禄山。岑参在诗中说张献心是将门子弟,未到三十岁已处高位,腰揣将军金印,承恩白虎殿,有皇帝所赐锦衣十几件,这些都是因为其父亲张守珪的缘故。岑参又赞他,好读兵书,写诗清新,智谋过人且心胸坦荡。岑参送行来到长安城西门外,跟张献心饮下离别酒,目送他骑白马挥金鞭,西行前往遥远的张掖城。

        岑参在诗中提到了两个地名,花门山和燕支山。燕支山,即焉支山,在张掖的东南约二百里(前文已对焉支山作了介绍)。花门山,在居延海北三百里,为回纥部落地界,所以唐诗中“花门”常用来代指回纥族,而居延海则在张掖北千余里。所以岑参说张掖城在“花门南,燕支北”,地理位置很正确,这正是因为他已经有过第一次的西域亲身经历。

        岑参在前往西域的途中,写下过一首非常有名的诗歌《逢入京使》: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这首短诗应该是作于天宝八载(公元749年)岑参第一次出使西域的途中,尽管没有具体的时间地点,仅是描述了西行途中偶遇前往长安的东行使者时,立马而谈的短暂画面,语言朴实,不加雕琢,但却真挚自然,感人至深,成为了他的一篇代表作。

        岑参两次西域行的路线图。第一次西行到达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今新疆库车),第二次西行到达北庭都护府所在地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庭乡)。

        张掖南枕祁连山,北依合黎山,来源于祁连山融雪的全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流经张掖全境,其充沛的水量造就了张掖的万顷良田,于是自古就有了“塞上江南”和“金张掖”的美誉。黑河离开张掖后,一直向北流淌到居延地区(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形成了内陆湖,就是古代所称的居延海。

        黑河在古代时称为弱水,《尚书·禹贡》说:“导弱水至于合黎,馀波入于流沙 。”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早年曾被贬到河西走廊从军,写下多首边塞诗,其中有一首《晚度天山有怀京邑》:

        忽上天山路,依然想物华。

        云疑上苑叶,雪似御沟花。

        行叹戎麾远,坐怜衣带赊。

        交河浮绝塞,弱水浸流沙。

        旅思徒漂梗,归期未及瓜。

        宁知心断绝,夜夜泣胡笳。

天山指的就是祁连山,随军队行进在祁连山下的骆宾王,思念起京城长安的园林胜景,叹息自己漂泊无定、有家难回的悲惨命运。其中的“交河浮绝塞”应该指的是今天吐鲁番地区的交河故城,“弱水浸流沙”则指的就是今天张掖地区的黑河水域。

        杜甫的诗中也提到过弱水,在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冬天,他流落在秦州(今甘肃天水)时,曾写下一首《送人从军》:

       弱水应无地,阳关已近天。

        今君渡沙碛,累月断人烟。

        好武宁论命,封侯不计年。

        马寒防失道,雪没锦鞍鞯。

当时正值安史之乱,吐蕃军队趁虚进攻河西走廊和陇西地区,唐朝两面受敌,仓促招兵抵抗,杜甫在秦州送人从军,细心地嘱咐说:边塞偏远荒凉,人烟稀少,行军打仗十分艰苦,但既然决心投笔从戎就不要害怕,建功立业是需要时间和机遇的,一路上要注意骑行安全和身体保暖等等。不过杜甫说“弱水应无地”,意思是弱水地区没有良田,显然他不知道其实张掖地区有万顷良田呢。

        居延海地区(今额济纳旗)在西汉武帝时建有居延县,归张掖郡管辖,西汉末年动乱失去了管辖权,逐渐改由当地部落自制,称为属国。到隋唐时也是如此,不过张掖郡会在此派驻军队。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春,河西军队对吐蕃作战取得胜利,朝廷命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塞宣慰,察访军情,他来到居延,写下了一首著名的诗篇《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其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两句,展现出塞外奇特壮丽的风光,一直为后人津津乐道,成为了唐诗中传颂千古的名句。

        隋唐时期,张掖郡在居延海的守军,驻守在大同城(唐称同城守捉),今天还能看到大同城遗址,就在著名的西夏黑水城西北四公里处。王维来到大同城,在秋天的傍晚登上城头,眺望远方,写下一首《出塞作》: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

        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护羌校尉是汉朝设置保护西羌的武官,“障”全名为遮虏障,是西汉时在居延一带修筑的防御工事;破虏将军指汉昭帝时中郎将范明友,曾带领兵马渡过辽河,平定辽东叛乱;霍嫖姚即骠骑将军霍去病,是西汉抗击匈奴的名将。王维这里是借汉喻唐,称赞的是唐朝守边的将士们。

        到过居延地区的唐朝著名诗人,还有初唐时期的陈子昂。武则天垂拱二年(公元686年),朝廷派河西军队北出居延海讨伐回纥部落的叛乱,任右拾遗的陈子昂当时26岁,随同担任监军的左补阙乔知之一起来到西北,到达居延海和张掖一带。陈子昂他们在居延海驻守时,他写下过一首《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

        闻君东山意,宿昔紫芝荣。

        沧洲今何在?华发旅边城。

        还汉功既薄,逐胡策未行。

        徒嗟白日暮,坐对黄云生。

        桂枝芳欲晚,薏苡谤谁明。

        无为空自老,含叹负生平。

“东山”用东晋名臣谢安的典故,“紫芝”用秦末商山四皓的典故,都是指隐居,因为比陈子昂大了有十几岁的乔知之,在出仕之前曾有过隐居的生活。“桂枝”即折桂,比喻科举及第。“薏苡谤”用的是东汉马援的典故,伏波将军马援从南方运来的薏米被进谗的人说成了珍珠,结果让自己和妻儿等蒙冤。陈子昂对乔知之说,您以前有隐士的风范,年纪不小了才中举出来做官,但是朝廷不采纳您的计策和建议,您反受到小人的诽谤,如今面对日暮途穷,只能空叹年华老去。其实陈子昂也有同样的遭遇,他为乔知之,也是为他自己,抒发怀才不遇的忧愤。

        今天的额济纳旗,每年秋天里美丽的胡杨林吸引着来自全国的游客。陈子昂在居延海的胡杨林中,曾作过一首诗《居延海树闻莺同作》:

        边地无芳树,莺声忽听新。

        间关如有意,愁绝若怀人。

        明妃失汉宠,蔡女没胡尘。

        坐闻应落泪,况忆故园春。

“间关”指鸟鸣的声音。“明妃”指西汉美人王昭君,汉皇为和亲,把她嫁给匈奴单于。“蔡女”指东汉才女蔡文姬,曾被匈奴虏走而嫁给左贤王。陈子昂听到林中莺鸟清丽的鸣叫,有些意外,从而生出几许悲意,遥想汉朝的王昭君和蔡文姬,她们大概和我一样,也曾听到过这熟悉的声音,而不由得思念起故乡的满园春色。

        今天张掖市的旅游名片是“七彩丹霞”和“冰沟丹霞”,两处景点都位于张掖市西。陈子昂行军到居延海北边的峡口山时,也遇到了彩色丹霞地貌,他写下一首《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其前半部分写景:

        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峡口山处大漠之南,横亘唐朝胡人之间。

        丛石何纷纠,赤山复翕赩。(山岭层叠绵延起伏,红色基调明暗变幻。)

        远望多众容,逼之无异色。(远望色彩斑澜丰富,近观颜色感觉一般。

        崔崒乍孤断,逶迤屡回直。(有的山势高耸孤峰,有的山势扭曲盘旋。

        信关胡马冲,亦距汉边塞。(北边关闭胡人骑兵,南边抗拒唐军边关。

从今天的卫星图中也可以发现,在额济纳旗中蒙边界口岸之北约40公里,蒙古国公路钻入有丹霞地貌的山岭峡口中,也许那里就是陈子昂所说的峡口山,岑参所说的花门山。

        陈子昂所作《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赠给两位好友乔知之和王无竞,他们仍留在了西域,诗的后半部分为:

        岂依河山险,将顺休明德。(治国不依山河险峻,安邦全凭政治清明。)

        物壮诚有衰,势雄良易极。(生物茁壮必会转衰,峰岭雄立也有其顶。)

        逦迤忽而尽,泱漭平不息。(山势连绵尽于天边,大漠平坦变动不停。)

        之子黄金躯,如何此荒域。(你等多才身尊体贵,如何值此塞外荒岭。)

        云台盛多士,待君丹墀侧。(京都内廷芸芸学士,皇宫阶旁侍立待君。)

陈子昂的言外之意,难道京城里那些庸碌之辈就不知道如何去为朝廷排除边患?他叹友人遭际,实际上也是叹自己的境遇。

        陈子昂在第二年,即垂拱三年(公元687年)七月,离开居延海踏上返京行程,八月到达张掖城,他听说唐军在大将军黑齿常之的率领下,在东线战场(今山西省北部地区)取得了对突厥作战的决定性胜利,写下了一首诗《还至张掖古城,闻东军告捷,赠韦五虚己》:

        孟秋首归路,仲月旅边亭。

        闻道兰山战,相邀在井陉。

        屡斗关月满,三捷虏云平。

        汉军追北地,胡骑走南庭。

        君为幕中士,畴昔好言兵。

        白虎锋应出,青龙阵几成。

        披图见丞相,按节入咸京。

        宁知玉门道,翻作陇西行。

        北海朱旄落,东归白露生。

        纵横未得意,寂寞寡相迎。

        负剑空叹息,苍茫登古城。

韦虚己是陈子昂的朋友,当时在大将军黑齿常之的军队中作幕僚。诗的第一部分写自己七月出发,八月到张掖,听闻唐军获胜、突厥北逃的消息;第二部分称赞军中幕僚韦虚己,为唐军主帅出谋划策;第三部分写自己将经陇西回京,这次边塞之行没有取得什么胜利成果,所提建议也未获采纳,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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