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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暖在北方 | 小姐姐的秘密(中)

 香落尘外 2020-03-14

小姐姐的秘密(中)

5

十个月很快过去,那年秋天刚收割完庄稼。

你娘要生产了,你爹请来接生婆,谁家遇啥大事儿了,左邻右舍的在家也呆不住,就都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你娘年龄大了,遇到难产,她越来越弱,流了很多血。接生婆说,胎位不正,估计是要立着生,你爹立时懵了,“立着生”就是说,孩子的头在里边,那样不是大人危险就是孩子危险。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好像这回是一个男娃。”接生婆觑着眼看着你娘的下体,叨咕着。

小脚婆婆把爹拉远,好像商量要保孩子。

你爹神情难看,没点头也没摇头,怵在那儿。

接生婆不知用啥法子终于取出肚子里的男娃,就是你,贵生,而你娘却是产后大出血。血泊里她笑着,让见的人不忍再看下去。

在她还剩最后一点力气时,招呼你小姐姐过去。

你娘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三儿,你……你答应娘,养……好……你弟弟……娘就……”下面的话我也没有听清,她头一栽,就闭上了眼睛。

你娘死了。是带着笑死的。她终于了了半生的一个心愿。

可是,你们几个就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说到这里,李婶抹起眼泪来。

我的泪也来了。

一个新生命降生,一个饱受折磨艰辛的母亲离去。

生和死真的不远。

你娘的丧事办得简单,仍穿她那件平时穿的旧衣服,擦干了身上的血迹,就抬进了一副薄薄的棺木。小姐姐替了儿子的身份,摔丧盆,扛着丧幡在阴阳先生的带领下,很听话。在送葬的路上一滴眼泪也没敢掉,说带泪送死去的人不吉利。她就随抬棺木的,送葬的男人们,把你娘埋到南山树林里的祖坟地。

埋了你娘,你小姐姐病了几日,病好了,她记着你娘的话,像个小妈妈似的养起了你。

算命先生说得还靠谱。有句老话,父母不疼谁,可能就会借谁的光。

吃喝拉撒睡,没日没夜,她都管起来。若是没病没灾的,还好办。可哪个孩子长大没有波波坎坎的。

我很想知道这些,就问我小的时候有没有啥险事儿。李婶说,一次,你从炕上掉在地上,胳膊脱臼,疼得大哭不止,小姐姐顶着大冒烟儿的雪,走十多里路请来一个老中医,才把你脱臼的胳膊归了位。我说长大后,小姐姐总嘱咐我:别没深没浅的,你胳膊伤过,知道不?

你三岁左右,那时候村子里疯狗多,有一次,你站在院子外玩,被一条路过的疯狗叼了一下耳朵,你小姐姐坐火车到省城买的狂犬疫苗,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人就赶回来了,给你打上,她才放心。

我知道小姐姐不识字,在省城里一定是打听很多人才找到卖药的地方,坐火车那也应该是第一次吧,有多不容易,只有她自己知道。

6

太阳西斜,屋子里火炉燃起,李婶又烧上热水泡茶。

我说不出话。

你娘走后一年多,小脚婆婆死在老病气管炎上,她死后,你们家的日子更难了。

你爹是有名的姜老蔫,可在你娘死后不到三年,就不知怎么和村西头的朱寡妇好上了。你爹铁了心要把她娶回家,说照顾你们几个。这也许是你爹真实的想法,但你小姐姐不同意,怕你们姐弟几个受气,特别怕你受后娘的气。她说,我可以照顾好姐弟几个,也不碍着爹再娶,爹要是想娶,家就分了吧。

那个朱寡妇是性格比较特的人,和前老伴没孩子,她肯定不大愿意带你们这些非自己生养的孩子。这样她就和你爹住一间半,你们几个住一间半。房子开两个门,从此各走一边。

你大姐二姐也只读到小学四五年级,就相继辍学了。

苦命的孩子都早当家。

除了地里灶上的活儿,你小姐姐十二三岁就会踩缝纫机,做布鞋也出名,尤其鞋上的花样一般人学不来,鞋面绣上的一枝梅花,像真能招来喜鹊似的。

“姑娘十七八,媒婆说破家。”你大姐和二姐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媒婆终于来了,说村儿上最有钱的老张家的大小子看上了你二姐,他娘想看看姑娘的活儿,让她给做一双绣着花儿的青布鞋。

三天时间,做一双令人家满意的青布绣花鞋。

一双决定命运的布鞋。

你二姐她同意这门婚事呀。她马上求起你小姐姐来,好妹妹,你替我做好不好嘛,我做饭,我照顾弟弟,我下地,你让我干啥都行。

你小姐姐得帮,毕竟你二姐的活也拿不出手去。

两天头上,一双好看的青布绣花鞋就拿到了老张家。

细密的针脚,活灵活现的喜鹊站在梅枝上,喜着人。

看到一双好看的布鞋。

老张家立马回话,姑娘活好,这门子亲事儿定下了。

7

那时我记得一些事情,已经六岁了。

在二姐出嫁前,那段日子小姐姐总是很晚才睡,纳鞋底,绣布鞋。

有时我半夜起来撒尿,还会看见她在灯下做活。

你小姐姐一口气做了很多双,做为陪嫁带过去。

你二姐的婆婆后来知道真相,觉得被骗婚了感觉很不舒服,在乡下谁家娶媳妇模样关过了,还要过活计关。你二姐结婚好久也没有怀上孩子。她的婆婆整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难为你二姐。

为此闹了好久,二姐回家住了一阵子。

后来就不知这场闹婚怎么平息的,我一直纳闷,就问李婶。

你二姐回家来,日常用的东西都带回来了,婆家那是注定想休了你二姐。你小姐姐拉着我跑去和他们家理论,说要是离呢,趁早别赶晚,现在咱们就去乡上办手续,婚姻自由,该怎样就怎样,清清楚楚。两不耽误,我们也不赖着。若是二姐夫对二姐还有情义,就该拿出男人的样子,敢爱敢恨,男人女人若唯唯诺诺活一辈子,就白活了。

李婶您说是不是,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也给个说法。

我自然会说一些劝合不劝散的话。

他们家也觉得一个村子住着,论起来都是亲上加亲,闹大了,也丢人。既然娶进门了,不能再翻旧账。生不生娃,认命吧,儿子同意,还能咋办?

后来,我知道二姐怀上了孩子,婆婆家把她宠得很,听说什么活都不让干,二姐也胖了起来。

可我还记得,小姐姐和二姐、二姐夫在一件事上闹了一场。

李婶笑着说,你今天是要全都知道你家的秘密呀,我这老嘴也没有个把门儿的。

说说嘛,我想有一天写写我小姐姐。

要得,要得,李婶说。

那次就是一个误会,你二姐和二姐夫带孩子回娘家来。你小姐姐在灶上忙活午饭,不知啥东西眯了眼睛,睁不开,兴许是粘在手上的柴禾灰。她忙上忙下的,你二姐夫从门外进屋,路过厨房看见了说,吹吹就好了,他这一吹不得了,你二姐赶巧抱着孩子也进厨房,看到两个人贴得近,几乎是脸对脸的。她那毛驴子脾气上来了,口不择言地乱骂一气,说什么想偷汉子,自己嫁不出去就抢别人的男人,也不拿镜子照照,杂七杂八一股脑爆豆似地吐出来,你小姐姐和你二姐夫这个委屈,孩子也吓得大哭不止,我在外面听不过就过来看看。

进你家说道一番,你二姐也觉得过分,向你小姐姐说了几句对不住的话。你小姐姐嘴上说没事儿,也难免会心窄,后来大病一场。

不过那以后,她们姐俩相处上还是疙疙瘩瘩的。

是这样,直到现在二姐也很少回家。

一母生十子,十子各不同。都说不是冤家不聚首,她俩好像真是一对冤家。

生活就是一团麻。那些小疙瘩,慢慢捋顺吧。但亲人间一旦出现裂痕,因为在意,更需要时间的修补。

我对李婶说,唉,我们家的事儿多,您老没少操心,我记着了。

李婶家来客人了,看她忙碌起来,也不好再打搅。

8

其实我还想问她关于小姐姐别的事儿,那次之后,就一直忙忙碌碌的淡忘下来,没再问。

大姐呢,嫁一个邻县老实厚道的农民人家,日子平静。很少回家。

我十二岁那年冬天不好好学习,逃学做过几次贼,和三五个爱偷的孩子偷过别人家仓库里的黄豆。一天用黄豆换来的麻花没吃完,晚上带回家,小姐姐逼问后,我说了实话,小姐姐操起藤条狠抽我的手。那次她打得重,她边抽边流泪,我疼到求饶,知道错了,她才罢手。

那次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惩罚,手心肿起很高,拿不动筷子,小姐姐连续做了几天鸡蛋羹。沉着脸也不说话,我是真怕了。

那以后知道用功读书了,不逃学,不偷东西。诚实做人。

十二三岁冬天寒假,我去卖糖葫芦贴补家用。有了点零钱,看见商店里的口红,知道那是女孩子用的玩意儿,就买回家,给小姐姐,小姐姐白了我一眼,嘴上说浪费钱,可我偷偷地看到,她在不完美的嘴唇上涂好看的口红,笑得很好看。

爹不太管我,他有时远远看看我,扭头就走掉了。

等科技进步锄草用上了农药,人少挨不少累。

但人开始吃的粮食也不再是纯绿色的了。

后来用上机械播种和收割,牛也卖掉了。村里的牛似乎一夜之间都没了。爹没舍得亲自杀,卖到乡上屠宰场去的。回来给我买了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它让我着实风光了一阵子,骑车满村逛,大人小孩都知道是我爹买给我的。可我还是和爹不亲。

粮食越打越多。日子慢慢好起来。

小姐姐不愿闲着,地里的活干完了,采蘑菇、晒干菜卖,做青布绣花鞋卖。我一直穿她做的布鞋上学到初中毕业。

小姐姐的布鞋做得越来越好,好多人求她做布鞋,她做好的布鞋还让我给有财哥送过,说他要。

后来继母病死,爹让我当她的儿为她送终,我不情愿,小姐姐说,人死了,入土为安,贵生,他跟咱家有缘,就最后送一次吧,当自己的娘,她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的。我同意了。

我们家的土房子换成一面青(房子前面一面贴砖),覆盖红瓦。

房子只留一个门,中间隔着的那堵墙通了,爹又和我们吃到一个桌上来,睡在一个房檐下。

小姐姐二十岁左右时,听说外村来放电影的那个男人喜欢过小姐姐,小姐姐给他做过布鞋我看到,后来打听到那个男人有老婆和孩子,小姐姐就没有再搭理过他。

她继续平静地过日子。

我渐渐长大,初中成绩一直很好,小姐姐没操心。

爹一日一日守着土地,不言语,我无从知道他的想法。我们父子很少交流,虽然住在一个房檐下,同端一个桌子上的碗,叫“爹”时迫不得已称呼一下而已,如同叫村上别姓的张叔李叔,没区别。

我十六岁去城里读重点高中。

上了高中,她还给我做布鞋,只是我穿到学校,就脱下来,穿自己偷偷买的皮鞋,那会儿自尊心强,怕同学笑话。这事儿小姐姐一直不知道。

二十五岁的小姐姐在农村是大龄的姑娘了,可她还没有把自己嫁掉。

我希望她找一个好人嫁了,可谁会娶虽善良却丑陋的小姐姐呢?

作者简介

暖在北方,韩冰,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生长于北方绥化,爱人间一切干净而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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