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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刘彩燕 | 舅妈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舅妈

文:刘彩燕

版式设计:湛蓝

图源: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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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会想起舅妈,老实说,我想她甚过想我的母亲。我知道母亲若是知道一定会有片刻的不高兴,她一定会笑骂着说:“早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但一定也会嗔怪地反说:“你本来就不是我生的嘛。”

舅妈其实是我母亲的亲姐姐。母亲只有姐妹两人,在农村没有儿子撑门户终归是不好的,所以舅妈就招赘,我们在称呼上也就随之有了相应的变化。

我的童年是在舅妈家过的。不是一天,而是整个童年。

有一次外婆一本正经地说:“燕儿,你爸爸什么时候送米过来啊,舅妈家快没米了呀。”我一听,小脸涨得通红,一边跺脚一边解释:“我爸爸说了月底肯定会送过来的。他答应过我的!”嚷到后来,眼泪就一滴滴往下掉,大家轰地一声笑开了。

也许是我怯生生的表情让大伙觉得新鲜,又或者大家总想找个乐子,以后陆续会有人提起让我爸送米过来的事,我照例是急着解释一番,大家照例是笑着闹一场。

过了几天,表哥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跟我说:“我们家没有米了,如果今天你爸爸不送米过来,你就不能吃晚饭了。你快到大路边去等着吧。”

我信以为真,一个人跑到大路边站着。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天也渐渐黑将下来,我又累又饿又委屈,一个人在路边嘤嘤地哭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拥抱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的儿呀!”是舅妈!舅妈也哭了:“我的儿呀,就算舅妈去要饭,也不会少了你一口的。”舅妈把我抱回家,一边走一边反复哭一句话:“我的心肝呀!”一回到家放下我操起一根扁担就朝表哥打过去,“我看哪个以后再敢提送米的事!”表哥一边躲一边嚷:“我只是和她开个玩笑嘛,谁知道她当真呢。”“以后这样的玩笑再也不许开!”舅妈一边大声喝止,一边拉过躲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我向众人宣布:“从今以后,我不要燕子的爸爸送米来了,燕子每天帮舅妈做事就可以了,好不好?”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我可高兴了。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寄人篱下,但隐约感到,我毕竟不是那个家里的人,行为处事总是很小心的,既然舅妈说了我可以通过劳动换取吃饭的权力,心里像吃了一个定心丸。每天我想方设法找事做:舅妈到菜园去,我抢着把菜篮提着;舅妈做饭,我早早地坐到灶台前准备添柴;舅妈去放牛,我就准备好阳伞……有一天我实在什么事也没有做,吃饭的时候就怎么也不肯坐到桌前来,舅妈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好困啊,谁来帮我梳梳头提提神啊?”我立即跑过去,在她的头上梳了几下,舅妈马上好像有了充足的精力了,神采飞扬地说:“你们看,我们燕子就是能干,她帮我一梳头啊,精神马上就好了,你们要不要试试?”大家心领神会地嚷着“给我梳梳,给我梳梳”,我高兴地在每个人头上都梳了几下,大家都表现得非常受用,一个个都夸我有用。我可高兴了,那顿饭也吃得格外地香。

其时舅妈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时候,有四个孩子要读书,两位老人要赡养,舅舅身体也不好,田里的收入非常有限,很多的担子总是压在舅妈一个人身上。就我所知道的,她就走家串户给别人缝过衣服,卖过鱼,捡过谷,收过破烂,晚上睡觉时常常能听到她的叹气声。舅妈家靠近火车站,那时有很多村民就去偷停在那里的运煤车上的煤,有一天舅妈也被抓到派出所了,通知家里拿两百元去取人。我也要跟着去取舅妈。交了两百元舅妈却死活不走,一直说:“我没有偷煤,你们要还我清白。”可终究没有人还她清白。回来以后,舅妈的泪一直没有停过。原来舅妈是从一个废弃的栅栏边走进铁路,捡乘客丢的空塑料瓶。刚好那天乘警进去巡查煤场,看她挑着一担筐子,硬说她就是偷煤的。舅妈当着一大家的人一个劲地检讨:“我要是会去偷煤,我就不会让大伙在大冷天的跟着我受冻了。再苦再难,我绝不会去偷。”言未毕,早已泣不成声了,一大家人也是泪流不止。

我的母亲太能干了,能歌善舞,能说会道,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人、美人。可我,口讷舌拙,貌不出众,既没有继承母亲的能干,也没有继承母亲的美丽。母亲对我的口头禅便是:你呀,真不像我生的!听母亲说她们小的时候,如果外婆和外公发生了矛盾,舅妈常常就是跪在院子里,一跪一半天甚至一个晚上,直到外婆和外公和好如初。我们姐弟三人,我居中,常常是姐姐和弟弟发生矛盾,我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做的最多的调停的方式便是让他们各打我几下,母亲每每知道后,常常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真不像是我的女儿,跟你舅妈一样,一看都是个受人欺负的命。”母亲希望我像她一样刚强,不欺负别人,但是别人也休想欺负她,她不允许她的女儿这么无能,可我往往辜负她。而舅妈不是这样的,她总是心疼地掀开我的衣袖,给我吹吹被打的地方,也许曾有过片刻的疼痛被她这样一吹便什么都忘记了。

我的婚姻是我自己选择的,嫁到了一个家里人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县城,母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好多次,亲朋问我在哪儿时,母亲总要抢着回答:在武汉。我在旁边要解释时,母亲就白我几眼,我就噤若寒蝉般默不作声了。母亲在亲朋走远之后,一脸怒气地责问我:“你不嫌丢人啊?凭什么只有我的女儿这么没用,嫁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母亲这句话言外之意我明白,舅妈家的几个女儿都在大城市安了家,且都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她说的“凭什么我的女儿这么没用”是在和舅妈比。我看着母亲,忽然就感觉心底的一股凉意油然而生,我不敢跟母亲说我在外受的苦,我知道她一直在怪我没有听她的话,她太好强,哪怕是跟自己的亲姐姐,无论在哪方面都要分出个高低来,可是我这多么多年的境遇一直不好,让她很觉丢脸。她也不允许我跟娘家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亲人提我的任何情况。有一年过年在舅妈家,表姐们都在外热热闹闹地打着麻将,我则知趣地躲到厨房里给舅妈帮厨,看看四下无人,舅妈把我的肩一抱,轻声地说:“燕儿,我看你连着三年都穿着同一件衣服回来过年,脸色也不好,有什么困难一定要给舅妈说啊。”轻轻的一句话,仿佛是一把钥匙,开启了我情感的闸门,我反过身,伏在她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一句话也不能说出来。在我心里,舅妈早已成了一个港湾,我愿意在累了倦了的时候去停靠,这里没有伪装,不需攀比,只是一份单纯的善良与心疼。

算算舅妈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可是今年,近旁的一个餐馆招洗菜工,她非要去做不可,从早忙到晚,而且一直要保持一种姿势,腰累得都直不起来了。表姐们都很生气,怎么劝都没用,后来小表姐生气地说:“你这是在给我们丢脸,别人还以为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不孝顺。”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舅妈生气地说:“我做我的事,吃我的饭,从来不知道给谁丢脸的说法。”我把几个表姐劝退后,轻轻地抱着舅妈,说:“舅妈,我也很反感什么丢脸的话,我们凭劳动吃饭不丢谁的脸,这是你从小就教我的,我一直记得。但是,你这样辛苦,我心里疼啊,你的燕儿心里疼啊。再说,你的身体也吃不消啊。”舅妈这才同意不做这份工作了。表姐们都说舅妈最听我的话,可是她们不知道,是因为我和她一样内心柔软却又坚强,身处卑微却永远有一份高傲的自尊。

我常常想,这个女人,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却知人间百态,能懂万物哲理,不张扬,不攀比,真实、善良、温暖。她就是我心里的一道朴素的丰碑。

我常常想这个女人,就像我常常会想起那一段艰难的岁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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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彩燕,教师,散文家,1975年出生于湖北荆门,现居武汉。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等开设专栏,并与铁凝、莫言、贾平凹等一起荣登中国散文实力排行榜。散文代表作有《独爱自行车》《和父亲吵架》《唐诗宋词里的黄州》《蕲春印象》《与蕲艾相逢》等。曾获胡风文学奖等。蕲春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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