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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草:纸上的狂“歌”漫“舞”

 一叶堂主人 2020-03-21


狂草漫“舞”之“漫”,首先“漫”在笔画上。狂草是在今草的基础上,以更加潦草和奔放的形式甚至以颠狂的形式展现。狂草笔画的表现自由度很大,想象的空间也很大。孙过庭《书谱》中说:“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使转为形质,这是草书特别是狂草书的天性和本质,但最要紧的还是要写出性情、味道来。怎么才能写出性情、味道来?这就要从点画中来,也就是“点画为性情”。要使狂草书创作的精彩,就要在点画上花大气力,既要让点画清晰、精致,不要缠绕起来没完没了,更要让点画散漫、繁乱,力求气势畅达豪放,大起大落,放任不羁。

说这一笔就是这一笔,那一笔就是那一笔,这样就没有味道了,也失去了狂草书的本质意义。狂草的笔画表现可用“神秘莫测”四字喻之。其二“漫”在用法上。狂草书作为最具表情性的一种书体,绝非熟练掌握其书写规则和技能就可步步莲花,下笔生辉。狂草书让人心仪,不仅在于高超的书写技巧,更在于一种感觉和情思,表现出独特而玄妙的变化,在挪动跳跃、奔放激越,胸藏风云、吞吐万象中,迸发和洋溢出强烈的笔墨意趣。因此,狂草书的绝妙之处,既在于守法之本领,更体现为破法、乱法之才情,从而不拘一法,步入“无法之法”之境。

狂草书中的结字、线条、布白和章法等,常常是既合乎规矩和道理,又脱离和打破固定的程式及规范,完全按照书家心灵的节律和奔放的激情,随意而生、随气而转、随韵而动,即便是书家本人也无法再现出既有的创作,正如“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样。其三“漫”在律动上。一般楷、隶、篆追求平正、匀称、协调,形成疏密、长短、窄阔、伸缩、奇正、俯仰、向背等变化,使结字长短合度、四面停匀。而草书尤其是狂草书则置匀称、对称于不顾,追求不平衡、不匀衡的美,因为在不平衡、不匀衡中使创作更具有动荡感和冲击力,以便使其艺术形象瑰丽多姿、耐人寻味。动荡和冲击是狂草书创作的关键,也是狂草书律动的独特表现。其四“漫”在意绪上。狂草书用笔放纵,笔势疾速,笔意飘逸超迈,墨气若晦若茂,结体省简、诡奇多变,体势连绵回绕、忽聚忽散、夷险交辉,激情随笔奔放、贯注首尾,以变化多端的笔墨,表达各种不同的情感意象,通篇富于奇妙的韵律和浪漫主义色彩。

而这些都与书家情意和思绪的波澜起伏、动荡跳跃有很大关系。如张旭作狂草书是“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怀素是“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杨凝式是“多遨游佛道祠,遇山水胜概,辄流连赏咏,有垣墙圭缺处,顾视引笔,且吟且书,若与神会”。可见他们在狂草书创作上的意绪之漫“漫”到了什么程度。这里也要指出,漫舞之“漫”也是相对的。漫,不是散漫无章、任性无度,而是漫而不散、漫而不乱、漫而不艳、漫而不漶,漫出高品格和深意境。

不以传统为指归,狂草书创作就缺乏持续力,就缺少吸引力和感染力。千万不要以为狂草书创作可以撇开传统去另辟蹊径,千万不要误会有点传统基础就可以一劳永逸。狂草书从表面上看淡化了技法,其实质是超越了技法,并且这个“技法”也不是单纯的狂草书技法能够支撑,而需要对狂草之外的其他书体进行精心研究体会。正如刘熙载所说:“草书之笔画,要无一可移入他书,而他书之笔意,草书却要无所不悟”。

张旭在世人所知的善狂草之外,亦精研楷法,传世楷书《郎官石柱记》,笔力劲健,结体潇散,从容不迫,深见功底。项穆《书法雅言》称“《郎官》等帖,则又端庄整饬,俨然唐气也”。黄庭坚《山谷论书》亦曰张长史“楷法妙天下”、“其书字字入法度中也”。怀素学书,曾流传退笔为冢、蕉叶代纸、磨穿漆盘等典故,又曾“担笈仗锡,西游上国,谒见当代名公,错综其事”。其小草笔法流畅,精美绝伦,这些都为其狂草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刘熙载在《艺概》中说:“旭、素书可谓谨严之极。或以为颠狂而学之,与宋向氏学盗何异?旭、素必谓之曰‘若失颠狂之道至此乎’”。

狂“歌”漫“舞”之特质是对变化的掌控。《周易·系辞》中说:“一阴一阳之谓道。” 东汉书法家蔡邕把它用之于书法,在《九势》中提出:“夫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这在狂草书创作中表现的尤为明显。通过阴阳对比的运用和调和从而表现出高深莫测、捉摸不定的变化来,乃至达到幻化的程度,是狂草书创作的重要特质。

狂草书创作中表现出的多变的艺术情趣,构成了美妙奇幻的笔墨画卷,如笔法的多变,用笔有提按起倒之变、顺逆收放之变、曲直刚柔之变、方圆藏露之变、虚实隐显之变、轻重疾徐之变;墨法多变,用墨可施焦、浓、淡、枯、湿,使其墨采华滋,五色纷呈;体势多变,体势可呈大小、方圆、俯仰、肥瘦、疏密、长短、欹正,千姿百态,气象万千;结构多变,结构可以由缩连笔画、点符借代、省减笔画、借笔成形、缺左实右、偏旁并写、改变笔顺、挪移位置、并借偏旁部首等方法引起结构上的变化;章法多变,字与字之间可以大小纷杂、疏密相间、斜正救应、聚散开合、错落参差,行与之间可以左右牝牡、顾盼有情,密不透风、疏可走马。

可以说狂草书的每一笔、每一字、每一行、每一篇,都在变化中构成一幅幅大小不同、情态各异的画图,令人观赏不尽、玩味无穷。在书法艺术门类中,由于狂草书摆脱了实用功利和真书斤斤于点画法则的羁绊,书家的个性可以得以自由的展现、尽情的发挥、痛快淋漓的表现。因而,狂草书成为书家个性展示的最佳艺术形式。当然,狂草书创作中的变化表现也需要掌控,需要通过理性对感性、性情的优化组合,以此达到最优的变化状态,而不能为所欲为,任情乱为。

狂“歌”漫“舞”之本性是对自然的追求。老子《道德经》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可见“自然”取向的重要性。“书贵自然”,狂草书更是以“自然”为贵。古代不少书家都把“自然天成”、“自然天趣”作为高境界加以提倡。张彦远说:“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自然者为上品之上,神者为上品之中,妙者为上品之下,精者为中品之上,谨而细者为中品之中。”。李嗣真说“偶合神交,自然冥契。此乃逸品”。

苏东坡有言:“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黄庭坚也说:“凡书害姿媚是其小疵,轻佻是其大病,直须一一端正。至于放笔自然成行,则虽草而笔意端正。最忌用意装饰,便不成书”。傅山的“四宁四毋”论更是有名。狂草书创作的自然状态,包括创作中的挥洒自然状态,也就是率性书写;创作后呈现的自然状态,也就是表现出的自然之象。当然,更包括创作前思想上的自然状态,也就是放松心态。王羲之写《兰亭集序》,是在“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的氛围中乘着酒兴而书的,因此才有如有神助的效果,“及醒后,他日更书数百千本,终不及此。”《兰亭集序》只是行书,其书写心态对作品品质的影响亦如此;作为不确定性达到极至的狂草书创作,其书写心态对作品影响程度更是不言而喻。

狂“歌”漫“舞”之张力是对势形的拓延。在中国古代艺术各个门类中,几乎都有讲究造“势”的传统,而书法艺术更是表现出对“势”的倚重。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被公认为是重势的书论 :“古人论书 ,以势为先。”张怀瓘亦曰 :“作书必先识势。”势是书法生命力之所在。虽然各体书法皆重势。但最能表达“触类生变,随态生奇”所谓“势来不可止 ,势去不可遏”的运动美的极致状态当推狂草书 。也就是说,只有顺应“势来不可止 ,势去不可遏”的规律,才能写出有气势的狂草书佳作来。狂草书得势才能得力,得力才能得气,得气才能得神。因此,狂草书作为最灵动、变化和超迈的书体,最需要对“势”的营造和把控。

精彩的狂草书作品,必然是内气充盈、满纸盘旋、漫天飞舞,十分的传情、十分的浪漫,激情不可抑止的作品。狂草书中的势极为重要,“势”与“形”又是紧密相联的。势是形的意趣表现,也是形的升华,无势形就失去了意义;同时,形是势的基础,无形势就没有了依托。所以狂草书的形也很重要,正所谓“盖书 ,形学也,有形则有势 。兵家重形势 ,拳法重扑势 ,义固相同 ,得势便则已操胜算。”狂草书重形,最核心的应该是把控好“造型”。造型是一个书家形成个人风格的主要因素。塑造一个新的书法形象,出路就在造型。

历代狂草大家的作品,之所以为后人肯定、传诵、学习,重要的原因是有各自不同的面貌和风格。从他们的作品中不难看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立的表现汉字的造型方法和设计理念,他们都是汉字造型设计的大师。正是有了这些造型大师,才留下了如此众多的狂草书精品。因此,狂草书创作要想形成自己的个性和风格,就一定要重造型、重形态。狂草书的造型应具有应势性、率意性、多变性和丰富性的特征。


狂“歌”漫“舞”之灵魂是对性情的表现。狂歌漫“舞”的本质、优势在于性情之表现。清刘熙载《艺概·书概》中曰:“他书法多于意,草书意多于法。” “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狂草书是所有书体中艺术性最高、最带有主观性、最能表现自我的一种书体。狂草书以抒情为贵,又以抒情为难。性情是什么,性情是在笔飞墨舞中,体现出书家内心波澜起伏的情感和情绪,这种波澜起伏的情感和情绪同时触动着书家创作的冲动。缺少了这一点,显然不能创作出动人的狂草书作品。所以说性情是狂草书创作的灵魂,缺少了这一灵魂,狂草书就失去了魅力。因此性情也成为狂草书作品最能感染人、熏陶人的因素,成为古往今来书家和论者最为倚重的看点。

狂“歌”漫“舞“之神意是对气象的营造。“书之妙道,神采为上。”狂“歌”漫“舞”之神意的表现形式则更多的是对“气象”的致力营造。当我们欣赏一幅狂草书作品时,首先感受的是这幅作品的气象。

作品的气象代表了一幅作品的艺术形象。讲某幅狂草书作品气象好,就意味着这幅作品表现出了一种高雅超凡的艺术形象。这里说的形象,就是狂草书作品的整体形象,也就是所谓的大气象、打格局、大效果。我主张让书法充满画意,这在狂草书创作中最能得以表现。气象不好,即使笔法、结字再完美,也不能算作一幅成功的狂草书作品;一幅能打动人的狂草书作品,应该是古意盎然、气息充盈、简净高格、丰富内蕴,同时又能体现时代精神、能激发人的情感和艺术遐想的作品。

法国雕塑大师罗丹论艺术时说过:“一件真正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任何一部分比整体更加重要的”。欣赏一幅狂草书作品,有时,单独看一个字也许并不美,但放在整幅作品里却妙不可言,这就说明个别与整体是不能分开的。狂草书讲究大效果,有时为了大效果,细枝末节可以忽略不计。当然,强调大效果,也并非不重视局部效果,更不是否认局部效果,局部也有其独立的审美价值。如果没有局部的效果,大效果也难以支撑起来。在整体上追求大气象、大效果,能上眼;局部追求精到,能细品,两者结合起来,更会是一幅理想的狂草书作品。

狂“歌”漫“舞”之涵蕴是对文质的依托。古代关于书人关系的文论较多。如钟繇论笔法曰:“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西汉扬雄道:“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清刘熙载《艺概》云:“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对于狂草书创作而言,以文养艺、文化支撑是极为重要的。狂草书体现的是一种超于象外的玄妙之意与幽深之理,狂草书不应忘记自己以一贯之的传统文化身份和精神高地。

因此,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来丰富其内涵和精神,是狂草书创作提升到一定高度之必需路径。《随园诗话》卷三曰:“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卷八曰:“学者当以博览为工。”卷四曰:“盖士君子读破万卷,又必须登庙堂、览山川、结交海内名流,然后气局见解,自然阔大;良友琢磨,自然精进。”让我们来领略一下古代狂草书家的诗意生活,看一看狂草书的文化的价值和魅力。

黄庭坚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与苏轼并称为“苏黄”,其诗奇崛放纵,开“江西诗派”之先河,著有《山谷集》。徐渭是一个奇才,天姿聪颖,才华出众,在杂剧、诗歌、绘画、艺论等方面都有很高建树,甚至在诸多方面的贡献都是开创性的,他曾自言道“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张旭、杨凝式、祝允明、傅山皆有诗文传世。张旭的七言绝句《山中留客》、《桃花溪》我们都耳熟能详,《全唐诗》录其10首。《旧五代史》称杨凝式“富有文藻”、“长于诗歌”,是诗中能手。祝允明出身书香世家,与唐寅、文征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著有《怀星堂集》。

傅山自幼天姿敏锐,读书过目成诵,通晓经、史、诸子及佛道之学,熟知医术,精于绘画,诗文亦为一代大家,著有《霜红龛集》等。怀素虽然不以诗人称,但同时代的诗文大家多与其交深、为其书作题咏。如李白《草书歌行》曰“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山中兔”。鲁收《怀素上人草书歌》曰“观尔向来三五家,颠奇何谢张先生”。戴叔伦、许瑶、朱逵、任华、苏涣、贯休等都有唱和,可知怀素也是生活在诗意的世界里。怀素作为一名和尚,坐禅、诵经、云游、访友,同样也是一种诗意的生存。当然,这并不是说诗文与狂草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而是说狂草书家兼具诗人这样一种身份,心中有诗的意境,有浪漫主义倾向,就注定了他们的艺术创作取向,决定了他们采取奔腾不羁之狂草来表达胸中的逸气绝不是偶然的。

在书法艺术发展的历史长河中,狂草书的成熟是书法艺术发展成熟的重要标志。为艺虽别,在道则一。狂草书在对各种姊妹艺术的借鉴中,与音乐、舞蹈的距离最近,相融性、渗透性最强。艺术的本质是追求美,贵在陶治性灵,于无拘无束中放浪形骸。狂草书与音乐、舞蹈都是艺术家情感的外化物,作为表现情感的艺术,比起其他艺术来,显得更专注、更单纯、更直接。要表现出狂草书的本质特征和独具表征,对传统的借鉴、对变化的掌控、对自然的追求、对势形的拓延、对性情的表现、对气象的营造、对文质的依赖等,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在新时代文艺繁荣兴盛的大背景下,大力拓展狂草书的发展,把书法艺术的百花园装点的更加夺目璀璨,是当代书法家的重要责任和历史使命!

作者:弓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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