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章的最后，我们讨论了胡服骑射对华夏民族的深远影响，但笔者还想说的是，即使抛开胡服骑射本身的作用，赵雍推行这个政策的时间点，也值得我们认真思索一番。大部分集团或个体都只会在陷入困境甚至绝境时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寻求变革，前面章节所讲过的秦孝公嬴渠梁在亡国的威胁下颁布求贤令便是如此。 而赵雍产生胡服骑射想法的公元前307年，赵国却不是处于困境中。此时，经过赵雍和肥义十九年苦心经营，赵国虽谈不上称霸诸侯，但其实力已不可小觑，否则也不可能先后成功拥立燕昭王和秦昭襄王两位战国雄主。 最直接的证据乃是拥立燕昭王时，赵雍的对手是齐宣王田辟彊，拥立秦昭襄王时，他的对手是秦宣太后芈月及魏冉，这三位可都不是会乖乖听话的小绵羊。 赵雍胡服骑射的想法，是在打败了宿敌胡人所建的中山国之后产生的，作为一个胜利者，却下定了向失败者学习的决心，这样的眼光和格局，古今中外，几人能有？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顺境中产生变革的想法，我们可以在他和肥义的对话中找到端倪。 他曾对肥义说：“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 意思是说，提高了自己就等于是削弱了敌人，敌人被削弱，我们就可以事半功倍，无需耗尽百姓之力，就可以建立比肩先王的功勋。 很明显，和今天的世界霸主美国一样，赵雍追求的已不单单是战争的胜利，而是着眼未来，已开始追求降低战争的伤亡和消耗。这和他韬光养晦，一生不称王；在拥立燕昭王时怂恿姬职去找自己的外公嬴驷而不是直接以赵军攻打齐军出于同样的原因。 有人可能会想，他不出兵是因为实力不足，对此我要说的是，屡次三番干涉他国立储，甚至包括国力强盛的秦国，这样的瓷器活，手里没有金刚钻，他赵雍揽得下来吗？并且，在胡服骑射和吞并中山以后，我们将很快看到赵雍的雄才大略以及魄力和勇气，从中也可以一窥赵军的实力。 看过本人前面文章的都知道，赵雍在世时即退位，将幼子赵何立为赵王，自己号称主父。主要是因为对妻子吴娃的深爱，但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在于，民风彪悍的赵国公室经常在权力交接过程中发生骨肉相残的流血事件，所以赵雍试图通过提前退位的方式将权力平稳交接给自己的儿子以避免发生内耗。这算得上是一次为爱情事业两不误而做的努力。可惜的是事与愿违，最终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赵雍计划攻秦路线图 但我们并不应该因为最后的结局而对赵雍的努力全盘否定，在他身为主父的四年里，得以专心军事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开疆扩土，并颇有成效，其中最富想象力的就是准备绕过崤山天险，从九原、云中南下，直捣秦国都城咸阳，为此，他伪装成使者亲自入秦以观察秦国地貌和嬴稷为人，面见嬴稷后因气度不凡，霸气侧漏致使秦国君臣心生疑虑，幸亏赵雍跑得快，有惊无险的脱离了秦国边境，倒是把芈月和嬴稷母子俩惊的目瞪口呆。 孙皓晖前辈在他的巨著《大秦帝国》中极其精彩的演义了这一段充满传奇色彩，侠客情怀的故事，虽有失于不合史实，但行文中所饱含的对赵武灵王的敬仰之情，与笔者并无二致。 赵雍化身入秦的行为，除了彰显其个人的胆识和侠气之外，更重要的是表明赵国对秦作战，甚至吞并秦国的战略至少已进入了前期准备阶段，这在诸侯闻秦胆寒的战国中期是何等豪迈。而向来低调务实的赵雍，有了这样的打算，也从侧面说明，胡服骑射的改革颇有成效，赵国的实力，至少是军力，已进入了巅峰时期，伐秦继而雄霸天下，在赵雍看来只缺一个合适的机会。 可惜，赵雍没能等到这个机会的到来，而之所以会如此，正如笔者前文所言，其根源乃是他未能在身为王者时泯灭人性，依然保持着一个父亲的慈爱。 父亲 当他看到大儿子赵章跪在小儿子赵何脚下落寞的背影时心生怜悯，产生了将赵国一分为二的念头，这一点历来被史家所诟病，认为他感情用事，但赵武灵王之所以能成为笔者心中帝王里最大的英雄，却正是因为他所谓的感情用事。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细节时，还不是一个父亲，但我依然差点流下泪来，除了因为笔者泪点比较低以外，更大的原因在于，这在功利血腥的王室中实在是太难得，稀有到几乎可以说是独一份。 如今作为一个父亲，我更坚信，试图平等对待自己的子女，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被定义为一种错误。那怕这个父亲是一位帝王，虽然没有一个帝王像他这样，但这也并不能代表他就是错的。 就算他真的错了，最终他也用自己的生命终结了这个错误，当儿子兵变失败，逃向自己的父亲时，父亲“不识时务”的打开了宫门企图庇护自己的儿子，导致自己被饿死宫中，几乎成为笑柄。但笔者在这貌似愚蠢的行为中看到的，依然是浓浓的父爱。 卑鄙时常胜利，但高尚从未因之而改变。地心说流传了两千多年，太阳却从未绕地球转过一秒。 托勒密地心说 无论功利主义者们怎样评价赵武灵王的惨死，在笔者看来，其本质就是两个被权力扭曲了人性的儿子坑了一个不愿被扭曲的父亲的悲剧。孰是孰非其实一目了然。 古往今来，能成事儿的帝王何其多也，但相较于后世称颂的，危难中两度踹儿女下车的汉高祖刘邦，逼子至自杀的汉武帝刘彻，杀兄逼父的唐太宗李世民，尽诛诸子的女皇武则天，欺后周孤儿寡母的宋太祖赵匡胤等，赵武灵王在为君的英明神武之余，更闪烁着侠骨柔情的人性光辉。 成事了，还依然像个人，这才是赵雍一生最大的成就，得到这成就的，帝王之中，甚至找不到第二个人。 依笔者看，功不抵过，瑕不掩瑜，才是评价一个人的客观方式，无论刘邦等人取得了多大的成功，其泯灭人性的行为永远都不该被肯定和颂扬。 成功了，放屁都是香的这种价值观，必然导致大量的人为了所谓的成功不择手段，最终，所有人都将同时成为受害者和施害者。我们向往的未来，实在不该是这个样子。 除此之外，赵雍思考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笔者对其充满敬意的重要原因。 如果你认真看了笔者最近几篇文章，你会发现，赵雍几乎从未回避任何问题，在处理问题时也很少考虑其他人的看法，胡服骑射，让位幼子，甚至包括最后导致其身亡的接纳长子入宫，莫不如是。 这种思考和处理问题的方式，两千多年后和赵雍的人生一样传奇的现实版钢铁侠——埃隆马斯克对其做了精妙的总结，他说：“我们运用第一性原理，而不是比较思维去思考问题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在生活中总是倾向于比较，对别人已经做过或者正在做的事情我们也都去做，这样的结果是只能产生细小的迭代发展。第一性原理的思想方式是用物理学的角度看待世界，也就是说一层层拨开事物表象，看到里面的本质，再从本质一层层往上走。” 而另一个不曾如此高度总结，但一直如此行事的人，则是我们这个时代被像神一样传说着的苹果公司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 梁启超先生认为赵武灵王是中国堪比俄国彼得大帝的“黄帝之后第一伟人”，他与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以及南北朝的宋武帝刘裕一样，是中国历史上四位取得对北方游牧民族战争胜利的人之一，而且是最值得后代子孙骄傲的一位。在笔者看来，这并未过誉。 关于赵武灵王话题就说到这里。最后，附上笔者自撰的小诗一首，向心中伟大的英雄致敬！ 太原上党刀兵烈，邯郸少主初逞强。 云中九原胡服影，飞骑逐箭中山亡。 秦王殿上英名远，沙丘魂灭父爱彰。 成王败寇匹夫论，英雄无过武灵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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