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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面山人 2020-03-30

小时候开始读书,30多年来一直教书,一有空喜欢看书,将来倘有可能或著书自娱。看来,这辈子同书的缘分是不离不弃难舍难分了。

我家并非书香门第,上溯到明代才有中进士做官的,而高曾祖考均累世务农。可能受耕读传家思想的影响,祖先们或多或少识几个字,并非睁眼瞎。这也是科举时代尊重知识的流风所被吧。因此,家里就有了一些书。一类是教材,如童蒙必读之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神童诗》、《六言杂字》、《幼学琼林》等。也有民国期间出版的部分白话教材,如朱自清、吕叔湘、叶圣陶等人编的“开明读本”。稍难一点的教材有“四书”、《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等。一类是说教劝善书,祖父对佛教感兴趣,《众喜卷》、《花名宝卷》、《秦雪梅宝卷》之类想必是他所喜爱的。一类是实用文,如《唐著写信必读》、《秋水轩尺牍》、《真草谐读》之类。还有几本工具书,如30年代出版的《学生字典》、《康熙字典》等。

然而,由于缺乏故事情节或看不懂用不上,小时候对上述几类书兴趣不大。与此同类的书还有《杜甫诗选》、《孔子》、《李白》、《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这些书上了初中以后才部分地被利用。

我感兴趣的还是小说。自小学二年级开始,囫囵吞枣地先后看完了家中所藏的《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演义》、《包公案》、《三遂平妖传》、《济公传》、《英烈传》、《列代贤豪传》诸书。《明清笑话四种》是用浅近文言写的,倒能大体看懂,那里面的第一则讲的就是一书生赞扬阎王放的臭屁:“伏维大王,高竦金臀,弘宣宝屁,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乎麝兰之味,臣立下风,不禁馨香之至。”阎王一高兴,立马给书生増寿一纪,讽刺意味十分强烈。我喜欢看书的习惯就在利用家中藏书的过程中慢慢培养起来了。

如果算上家藏的30来册宗谱,家中藏书该有100余册吧。这个数目对现在的人来说可能不屑一顾,但在文盲充斥的年代,在那百来户的小村庄里,就不很简单了。可惜的是,在文革狂飙中,绝大部分藏书已云飞烟灭,只剩下极少数几本被三姑父借走才幸免于难。这劫后余生的有民国25年(1936)新文化书社版的《古文观止》,民国26年(1937)达文书店版的《绘图三国演义》。几本木版的《论语》、《孟子》没有版权页,估计是清代的东西。

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看的书比较杂。有解放后出版的“三红一创,青山保林”之类,也有民间十分流传的《东周列国志》、《隋唐演义》、《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罗通扫北》、《粉妆楼》、《五虎平西》、《五虎平南》、《说岳全传》等。其中有些书内容不大健康,以后也不大可能出版,如《白牡丹》、《慈云太子走国》、《正德游江南》、《荡寇志》、《水石缘》、《青楼梦》、《二度梅》等等。

初中阶段,看的书比较多,大约一两天就看完一本,把湖溪一中图书馆里喜欢的书差不多看了个遍。到金华学手艺时,雅畈农机厂工友们喜欢看书的人相对较少,可供交流的书籍也不多。找到一本《唐宋词一百首》,闲时背诵了一部分。在雅畈区委干活时,在那阁楼上发现各公社“破四旧”上缴的书,那可真是满目珠玑。但格于政治环境,又不敢拿几本看看,只能抽空爬到那里就着瓦缝中漏下的一点光随意翻看。文革的混乱时期,雅畈初中、小学图书室无人管理,流散的书很多。按说在知识被践踏的年月,读书人拿本书看看,“窃书不能算偷”,甚至被某些人视作雅事,但我在那里干活,未在那里拿过一本书。

文革时期的中国,古代的、西方的、苏联东欧的书籍一律被视作封资修的黑货,这样一来,可供阅读的书很少,可谓文化沙漠。70年代刚教书那几年,村校的图书是公社配发的,多为样板戏及歌颂文革的作品,大多不值一看。相比较而言,浩然的《艳阳天》算不错的,《金光大道》就等而下之了。文革后期,才有了《红楼梦》的印行,这同毛泽东的倡导有关。

书籍的增多是在粉碎“四人帮”以后,一大批中外名著如《稼轩词编年笺注》、《悲惨世界》之类解禁出版。首批有中国现代文学名著12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9部,外国文学名著16部,共37部。各大报专为此发了消息。书店出现了排队购书的现象。我的个人藏书也从此时开始了。每到一地,书店成了必到之处。在北京的王府井书店,那满架的图书让我流连忘返。慕名琉璃厂,遂脱离集体与两三同好前往,在中华书局门市部,购得《中外历史年表》等书。碍于《登科记考》的烫手价格,只好忍痛割爱,至今思之犹令人怏怏。在上海福州路古籍书店购得《四书集注》。前年到昆明,在紧凑的旅游安排中,也在晚间与妻子打的前往云南最大的书店转了一趟。杭州常去,那文二路的博库书城每去必到。毕竟是省内最大的书店,其品种之丰富,地县级书店难以企及,近年所购的书有许多是那里来的。还是阮囊羞涩的缘故,像《中国人名大辞典》之类二三百元一部的书就不敢贸然出手了。

有时,在小县城的书店也会有意外收获。《状元史话》就是在开化买到的。东阳的新华书店自不必说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去逛逛,若个把月没去,就好像丢了什么似的。在这些年兴起的特价书店,有时也可淘到大书店没有的好书。《历代金殿殿试鼎甲朱卷》就是在解放路特价书店买到的。市图书馆每年都办书展,也是淘书的好时机。

我并不以坐拥书城以藏书之丰自诩,我购书的标准还是比较苛刻的。书的品位自然是首要条件,其次是实用需要,再次是书的装帧、品相,另外还注意出版社的档次。每年都对现有的书加以整理淘汰。五六年前,一次捐给东阳二中图书馆就有70余册。有些书或不合时宜,或内容重复,于是送人,也有论斤当废纸卖了的。因此,我的藏书始终在几千册的一定数目内保持动态平衡。

书的主要来源自然是购买。也有师友将其诗文集赠送的,如金循华、马品球、陈崇仁、王湘、张世欣、金一初诸人。有当评委获赠的,如1989版的《辞海》。有参与编纂、撰稿、审核、校读而获得的,如《浙江分县简志》、《东阳教育志》、《东阳文化志》及多期的《东阳文史资料选辑》。王九成、金海燕也送我一些书。知我爱书,毕业多年的学生也有以书相赠的。许国良赠我以钱钟书的《谈艺录》,张健康赠我以李泽厚的《美学三书》及《中国美学史》,俞明辉赠我王文濡所编的专收清儒名作的《续古文观止》,这些书都有相当品位。

80年代开始,直接向出版社邮购。这些书大多是书店难觅踪影的。如周腊生的状元系列,1996年邮购时尚未出齐。前年春,直接和作者取得联系,他介绍我向行将退休的紫禁城出版社责任编辑蔡治淮洽购。蔡系1977年福建高考文科状元,北大历史系毕业,可谓状元编状元书了。蔡非常热心,以内部优惠价给我寄了两套。我将一套送给了老同学王九成。

近年网购流行,我也从卓越网、当当网购得《日知录集释》、《陔余丛考》、《中国历代武状元》等书。互联网为爱书的人开辟了广阔的购书天地。

有了书,就有被借的烦恼。这倒不是小气,而是许多人只借不还。被借不还的书合计起来有四五十册了吧,有几种书是将来不可能再版的。自己需用时书却不在身边,就对借书不还的人有了一些气恼。借书不还的人,或也嗜书如命,爱不释手,你的就是我的,寄望于书主人的淡忘,这书也就堂而皇之占为己有了;或行事草率,东摔西丢,尸骨无存的;或辗转传看,遂致踪影全无的;或认为,你有的是书,借本书看看还用得着还的。比较上述四种人,书到了第一种手里,还算有了好的归宿,倘若到了后三种人手里,那才明珠投暗惨遭虐待哩。有的书虽还了回来,但饱受摧残。或把书当作草稿纸,在上面写算式的;或搞脏封皮,以致面目全非的;或撕破撕掉书页,以致残破不全的。一亲友借去《儒林外史》,边看边吃冬米糖,那掉下的糖末深入书脊,书的厚度大为增加,导致严重变形,令人心痛。

读书时间的利用,北宋钱惟演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未尝顷刻释卷。写作时间的利用,欧阳修说:“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我不敢自比古人。但将欧阳修的“三上”改造一下,因从未骑过马,以车易马,便成为“车上、枕上、厕上”。乘车时看书,是为车上。睡前看上一小时左右的书,是为枕上。上厕时顺手挟一本,随手翻阅,出来时就搁在客厅的方桌上,隔了一段时间,就有一大叠书,又加以整理,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是为厕上。看书的时光过得特别快,也特别惬意。只要一书在手,便觉心灵充实,倘有好书品赏,更觉快活似神仙。

但我看书,随兴所至,翻到哪里算哪里,向无周密的计划和程序。新购之书,三两下就翻完了。搁了一段时间再去翻阅,倒有常看常新之感。如陶渊明所言,好读书不求甚解,但每有会意,尚不至于欣然忘食。所藏之书,绝大部分深浅不等地看过。可也有部分书被束之高阁,或可被讥为装潢门面。如《礼记正义》和《仪礼注疏》,皆因字太小及内容艰深而作罢。看章炳麟的《訄书》,深感我等有如以弱质之躯深蹈文字的刀枪剑戟之林,不由得弃卷叹息,在那些文化大师们面前,自己的这点学识真是以蠡测海!无法利用的还有一大叠命理择吉方面的书籍,如《渊海子平》、《三命通会》、《星学大成》、《相理衡真》、《象吉全书》之类。其原因之一是对命理的否定态度,原因之二是命理著作中那些错综复杂的辩证关系令人眼花缭乱。总而言之,我对藏书的利用,实在有些赧颜。

80年代初,季将耀老师和王国富到我处玩,他们竭力推崇金庸的武侠小说,激起我的好奇。其时港台作品大陆还很少见,王国富就给我带来一套《书剑恩仇录》,他也是借来的,只给我两天时间。于我而言,两天也足够了。一看,果然非常吸引人。旧武侠小说《施公案》、《彭公案》、《七侠五义》、《蜀山剑侠传》等与之相比,相去不知凡几。下午四点拿到,次日上午已看毕。但觉前半部精彩纷呈,引人入胜;后半部亦真亦幻,索然寡味。后来看完了金庸的其余14部武侠小说,也看了一些冒名金庸的作品。以为最佳的当属《笑傲江湖》,《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次之。《连城诀》写得比较质朴,《侠客行》有些另类,《射雕英雄传》与《神雕侠侣》瑕瑜互见,最不喜欢《鹿鼎记》。

梁羽生的35部作品也基本看了,天山系列最佳,尤其是《白发魔女传》、《冰川天女传》和《云海玉弓缘》。《萍踪侠影》的前半部不错,看后半部兴味全无。比较喜欢古龙的作品,小李飞刀系列和楚留香系列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最值得推崇的当属《大旗英雄传》,是武侠小说中阳刚之美臻于极致的作品。喜欢古龙作品,最重要的还是喜欢他斩截利落却饱含哲理的语言。另外,还看过卧龙生、陈青云、诸葛青云、温瑞安、萧逸等人的武侠作品,与三大家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倒是聂云岚的《玉娇龙》别有一番天地,司马紫烟的《荒野游龙》也以其出色的对白令人难忘。

当代的言情小说看得相对较少。琼瑶的看了几部,觉得还是她的成名作《窗外》最好。琼瑶作品中的男男女女大多是爱情至上主义者,爱情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和惟一。倘若说琼瑶的作品语言颇具文学性的话,那么岑凯伦、雪米莉等人的作品就什么也算不上了。言情小说给我印象最深的当属柏杨的《旷野》,该书以冷峻的笔触演绎了台湾五六十年代版的《阴谋与爱情》。

我看书杂而不专,广而不深。其例证便是常能发现报章上的舛误,但要撰文纠谬又感力不从心。然而,读书带给我的收获多多。除了增长知识、拓展视野、陶冶情操、享受审美愉悦之外,最重要的收获是看历史有自己的视角和观点。

由于政治环境、情感取向及史识史学史才的差异,客观的历史到了我们眼前,往往被不同程度地扭曲,即使像司马迁那样的大家也不能例外。我们所看到的历史已经经前人戴着有色眼镜作重新描述,不可当信史看。尽信书等于无书,在这里具有相当的合理性。

这似乎有些扯远了。但说起书来,便情感复杂,思绪万千,絮絮叨叨,言之不尽。读书、看书、用书、教书、爱书以致嗜书如命,伴随着我的生命历程。书这东西,既是天使又是魔鬼,它给我以欢乐,又给我以烦恼;它使我的生命充实,又耗去我生命的大半。书啊,到底该说爱你还是恨你呢?

                          2008.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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