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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七律《重过圣女祠》读记 （小河西） 重过圣女祠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唐长安入蜀驿道上有个秦冈山。秦冈山上有“圣女神”。《水经-漾水注》：“故道水又西南入秦冈山，尚婆水注之。山高入云，远望增状，若岭纡曦轩，峰枉月驾矣。悬崖之侧，列壁之上，有神象若图，指状妇人之容，其形上赤下白，世名之曰圣女神。”圣女祠或就在圣女神附近。 据查李商隐或有四次路经圣女祠。一是大中五年（851）底从长安赴梓州；二是大中七年（853）仲冬由梓州返京探亲；三是大中八年（854）春探亲结束返梓；四是大中九年底（855）至大中十年（856）初结束梓州幕返长安。或是在最后这次返长安途中，李商隐创作《重过圣女祠》。 岩扉：即岩洞的门。此处指圣女祠门。《夜归鹿门歌》（唐-孟浩然）：“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赠别王山人归布山》（唐-李白）：“傲然遂独往，长啸开岩扉。”《忆张处士》（唐-王贞白）：“山风入松径，海月上岩扉。” 碧藓：碧藓即青苔。《省直书事》（唐-姚合）：“碧藓无尘染，寒蝉似鸟鸣。”《伏蒙十六叔寄示…》（唐-权德舆）：“井径交碧藓，轩窗栖白云。”《天坛》（唐-白元鉴）：“天坛高百尺，只在翠微间。碧藓遗踪古，青松白日闲。” 滋：繁殖、生长。《登陇坂》（隋唐-王绩）：“风高黄叶散，日下白云滋。”《赋得暮雨送李胄》（唐-韦应物）：“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明月湾寻贺九不遇》（唐-刘长卿）：“楚水日夜绿，傍江春草滋。” 上清：道教中神仙家的最高天界。《灵宝本元经》：“四人天外曰三清境，玉清、太清、上清，亦名三天。”《梦仙》（唐-白居易）：“人有梦仙者，梦身升上清。”《中元作》（唐-李商隐）：“绛节飘飖宫国来，中元朝拜上清回。”《赠毛仙翁》（唐-令狐楚）：“宣州浑是上清宫，客有真人貌似童。” 沦谪：被贬斥；沦落。《赠华阳宋真人…》（唐-李商隐）：“沦谪千年别帝宸，至今犹谢蕊珠人。”《李白墓》（唐-白居易）：“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琵琶行》（唐-白居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大意：白石洞门苔藓斑驳，沦谪的圣女依旧没有回到天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困守在这儿。说圣女“得归迟”，也有说自己“得归迟”的意思吗？） 颔联：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梦雨：一是指“濛雨”。迷濛细雨。《长安清明》（唐-韦庄）：“早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温泉庄卧病寄杨七炯》（唐-宋之问）：“是日濛雨晴，返景入岩谷。”《次韵林子中春日新堤书事见寄》（宋-苏轼）：“为报年来杀风景，连江梦雨不知春。”二是指典“襄王梦”或“巫山云雨”。（略）。 飘瓦：指坠落的瓦片；喻外来的祸患；飘忽无定的事物；无用或微不足道之物。典“飘瓦”：《庄子-达生》：“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zhì）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唐成玄英疏：“飘落之瓦，偶尔伤人，虽忮逆褊心之夫，终不怨恨，为瓦是无心之物。”（忮：忌恨）《卜算子-用庄语》（宋-辛弃疾）：“江海任虚舟，风雨从飘瓦。醉者乘车坠不伤，全得于天也。” 灵风：神灵之风。《小游仙》（唐-曹唐）：“海树灵风吹彩烟，丹陵朝客欲升天。”《赠白道者》（唐-李商隐）：“十二楼前再拜辞，灵风正满碧桃枝。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 不满旗：指风轻微，不能把旗吹展。 大意：春天里蒙蒙细雨常洒向大殿青瓦，整日里神风微弱吹不展祠中幡旗。（写景。细雨濛濛微风漾漾没完没了。对圣女而言，“梦雨”“飘瓦”是说圣女想象的好事都“飘瓦”了。“灵风不满”是说圣女想飞回到天上，灵风无力。只是在说圣女吗？） 颈联：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萼绿华：女仙名。《太平广记-萼绿华》：“萼绿华者，女仙也。年可二十许，上下青衣，颜色绝整。以晋穆帝升平三年己未十一月十日夜降于羊权家。自云是南山人，不知何仙也。自此一月辄六过其家……。赠权诗一篇……。谓权曰：'慎无泄我下降之事，泄之则彼此获罪。’……授权尸解药，亦隐景化形而去，今在湘东山中。” 杜兰香：仙女名。《墉城集仙录》："杜兰香者，有渔父于湘江之岸见啼声，四顾无人，唯一二岁女子，渔父怜而举之。十余岁，天姿奇伟，灵颜姝莹，天人也。忽有青童自空下，集其家，携女去，归升天。谓渔父曰：'我仙女也，有过，谪人间，今去矣。'其后降于洞庭包山张硕家。"《杜兰香别传》："香降张硕，既成婚，香便去，绝不来。年余，硕忽见香乘车山际，硕不胜悲喜，香亦有悦色。言语顷时，硕欲登其车，其婢举手排硕，凝然山立。硕复于车前上车，奴攘臂排之，硕于是遂退。" 大意：萼绿华说来就来无“定所”，杜兰香说走就走不等人。（这是说蕚绿华杜兰香的来去自由。说她们即享有人间的“梦雨”还可以回到天上的仙境。与之形成鲜明对照，圣女不仅无力飞回天上，连人间的梦雨也“飘瓦”了。圣女只能在这里寂寞长守。好像在说李商隐不仅不能在朝中得到重用，在幕府也是不断“飘瓦”。） 尾联：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玉郎：即“领仙玉郎”。天上掌管神仙名册的仙官。专管神仙“入编”的。《金根经》：“青宫之内北殿上有仙格，格有学仙簿录，及玄名年月深浅，金简玉札，有十万篇，领仙玉郎所掌也。”《步虚词》（唐-韦渠牟）：“上帝求仙使，真符取玉郎。” 通仙籍：即取得仙界的资格。在古代，科考入仕谓之“通籍”。通俗点说就是神仙“入编”。《送任尊师归蜀觐亲》（唐-姚合）：“白云修道者，归去春风前。玉简通仙籍，金丹驻母年。” 忆：想往、期望。《忆友怀野寺旧居》（唐-李端）：“自嫌野性共人疏，忆向西林更结庐。” 天阶：天宫的殿阶。喻皇宫之台阶。可借指朝廷。《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唐-岑参）：“一从弃鱼钓，十载干明王。无由谒天阶，却欲归沧浪。”《月蚀诗效玉川子作》（唐-韩愈）：“天阶无由有臣踪，寄笺东南风。” 紫芝：古人以为瑞草；道教以为仙草；还可喻贤人。此处或可喻指朝中官职。《茅君内传》：“句曲山有神芝五种，其三色紫，形如葵叶，光明洞彻，服之拜为龙虎仙君。” 大意：玉郎会不会来此让圣女入仙籍？她想登上天阶求取紫芝。（对李商隐而言，要的自然不是入“仙籍”，要的是朝廷的重用，要的是入“官籍”，不想再在幕府之间漂泊了。这次李商隐原来的幕主柳仲郢，奉调将为吏部侍郎，执掌官吏铨选。柳中郢就是李商隐的“玉郎”。） 这首诗与几年前写的七律《圣女祠》明显不同。在那首诗中，诗人渴望“圣女”助力自己。这首诗中，圣女也是一个被同情的角色。首联写景不是“龙凤窗扉”而是“碧藓滋”，这里已经很破败很寥落了。说圣女显然是被贬谪此地而且迟迟不能回到天上。颔联意蕴丰富。说圣女回天灵风无力，“梦雨”也“飘瓦”而去。好像也在说自己。说自己不仅朝中没有机会，在幕府也是不断“飘瓦”。桂林幕、徐州幕都是一年左右，东川幕长点，但都“飘瓦”了。当然，也不是没人赏识没人支持，郑亚、卢弘正、还有柳中郢都对自己不薄，即使令狐绹，也不能说没有伸过援手，但总是“灵风不满”，难以展翅蓝天。总之，李商隐感觉自己同圣女一样好事常“飘瓦”、“灵风”不给力。颈联用了两个较为偏僻的典。用蕚绿华、杜兰香的天上人间来去自由，衬托圣女的寂寞常守。其实，李商隐也常与他的“同年”比较。（比如曾说同年兼连襟韩瞻是“中禁词臣寻引领”说自己是“左川归客自回肠。”）鬼比鬼气死“圣女”。人比人真是气死了李商隐。颈联的比较进一步强化了颔联的意蕴。尾联发问。首先是问掌管仙界“编制”的玉郎能不能为圣女弄个“编制”，让她能回到天上成仙？或者也是在问，我昔日的幕主这次要任“吏部侍郎”了，可不可以给弄个“公务员编制”，让我也有个一官半职？这首诗通篇在说“圣女”，通篇也是借“圣女”说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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