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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的摄影、摄影师的艺术和艺术家的摄影

 苍南张为民 2020-04-02

 昨晚散步路上拍到的“小黄”,好久不见了

摄影和艺术之间的关系一直让人头痛。摄影是艺术吗?几乎每一次争论都要追问这个问题。由此而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摄影师和艺术家是什么关系?如果继续追问,那么,摄影师的摄影、摄影师的艺术和艺术家的摄影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作为创作者,或许可以全然不管这些争议,但现实情况是,虽然大家使用的都是摄影这一媒介,但他们似乎不在同一个世界,也不在同一个圈子,各说各话,甚至彼此还会有偏见。我们也得经常为称呼他们为摄影师还是艺术家而犯愁。当然,也不乏同时在这几个领域工作的人,但这种界限依然是存在的,他们的工作方式也很不相同,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倾向于认为,摄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复杂和不确定性本质,这一本质使得它经常在科学和艺术之间摇摆不定,或者说,在自然和文化之间摇摆不定。如果认可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根据摄影在这二极之间的摇摆程度,在一般意义上区分摄影师的摄影和摄影师的艺术。而根据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的不同,可以进一步区分作为艺术家的摄影。

摄影师的摄影

一般来说,当摄影师侧重于摄影的自然物质和技术属性时,摄影往往不是艺术,而是作为现实的一种引证。我们知道,尼埃普斯第一次记录下了窗外的风景,达盖尔固定住了巴黎圣殿大街。摄影术诞生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渴望凝固变化不居的形象。起码,摄影抓住了事物看起来像的样子,这是摄影和现实的天然关联。我们见到的所有证据式照片(各类证件照、科学照片等)、绝大部分新闻报道类照片以及大部分纪实摄影(社会文献摄影)可以归入此类(分离派、F64小组、新客观主义、FSA、新纪实、新地形、新彩色等等)。它们延续着摄影术发明的初衷,特别重视摄影师的现场感和一招致胜的能力。

比如在这次新冠肺炎抗疫大战中看到的摄影,就是现实通过摄影在我们脑海中的反映。这一特征很重要,因为它为摄影确立了自身的历史和传统,使它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学科,与艺术同在,我们可以叫的出名字的摄影史上的一长串大师,大多可以放在这里。可以说,摄影和现实的关联,是摄影用以安身立命的东西。

说到这些摄影不是艺术,很多摄影师会着急,认为贬低了摄影的价值。其实,是不是艺术有那么紧要吗?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这些照片重不重要?事实证明,这些照片与现实生活是深度关联的,这一点有时候远比艺术重要。更何况,这类照片和艺术之间并非铁板一块,是有通道的,经过适当的使用和传播,这些摄影经常会转化为当代艺术。这一点在后面还会说。

摄影师的艺术

摄影师的艺术也是以摄影为主要媒介,但很大程度上是对上面所说摄影师的摄影的反抗。

我们知道,摄影术诞生后,很快陷入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一方面,它对现实对象的精准复制让它大受欢迎。很多画家从繁重的手工劳动中解脱了出来,不画了,或者至少会把摄影当成创作素材的主要来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摄影事无巨细、不加选择地复制,让很多文艺家们看不起它,他们会觉得,摄影仅仅是拿来主义,而没有对元素进行挑选和加工,根本没法跟那种需要画家高度介入的绘画相提并论。比如波德莱尔就认为,摄影像印刷术和速记法一样,充其量只能当个复写员,真正灵魂的表达还得靠绘画,摄影是且只能是一个助手。到今天,这个观点也没有完全消失。

所以,这个时候,有一批摄影师开始为自己的地位而努力。他们实际上也认可了文艺家们对摄影的评价,所谓知耻而后勇,他们努力的方向是,让摄影像绘画一样,成为一项有创造性和想象力的工作,而不仅仅是复制现实。所以,早期的卡罗法摄影成为他们青睐的方式,因为卡罗法摄影的纸上负像有着天然的模糊和诗意效果,可以很好地对抗以成像清晰和锐利见长的达盖尔法摄影。这种努力实际上是通过向绘画靠近来争取其合法地位的,比如他们通过模糊虚焦的手法拍摄山林沼泽、灌木石头、河流草地等室外题材,同时格外强调材质、肌理等美学效果。

卡罗法摄影为此后摄影史上漫长的画意摄影传统打开了通道。画意摄影就是通过摄影的方式来实现绘画的效果,它是摄影和绘画的混合。画意摄影反对直接摄影的那种自动记录、客观性和精确的复制,所以画意摄影往往会加入大量的(暗房)后期技术,使用很多复杂的工艺(树胶重铬酸盐等),来将摄影本来的那种机械复制特性加以掩盖和消除,从而获得一种艺术性,摄影师的创造力也通过这些操作得以体现。今天,依然有相当多的摄影师沿袭这一创作理念。

还有一部分摄影师往往被冠以“主观摄影”的称号,他们并不想拒绝摄影的自动记录特性,但又试图在摄影的机械复制现实之外,为自身的想象力创造空间,体现出摄影师的独创性。所以,他们的摄影经常没有特别具体清晰的拍摄对象,通过镜头的晃动和强烈的对比,甚至是别出新意的构图,制造出某种神秘主义的效果,从中能感受到摄影师内心的某种心境或情绪。这类摄影和画意摄影的区别在于,它尊重摄影媒介的纯粹性,并利用摄影的媒介特性来创作,而不是像画意摄影那样去掩盖。

总之,摄影师的艺术并不想脱离摄影,他终归是在摄影界工作,他的身份首先是一个摄影师,然后才是艺术家。他们只是不满意于仅仅通过记录现实来感受世界,但是他们最终又没有突破摄影这一媒介的制约,他们想方设法的去获得一张满意的照片,所以,摄影师的艺术其实是一种“带着镣铐的舞蹈”。

艺术家的摄影

艺术家的摄影和上面两种完全不同。

首先,艺术家的工作领域在艺术界,尤其在当代艺术界来说,媒介成为一个不太重要的问题,艺术家首先是一个想法,然后可以选择任何他觉得合适的媒介和方式来创作,摄影、绘画、装置、行为艺术无一不可。当技术达不到的时候,甚至可以邀请摄影师来帮助拍摄。

其次,艺术家选择摄影,归根到底和20世纪中后期艺术史的重大转折有关。我们知道,从20世纪中期开始,绘画这一类带有强烈手艺性的创作受到极大的质疑(如果从杜尚算起就更早),艺术家们纷纷放弃绘画开始做装置、拼贴、波普艺术、大地艺术,以摆脱对手工表现性的迷恋,开始拥抱机械性、复制性和冷漠性。而摄影,这个本不受主流艺术界青睐的媒介,一下因为它天生的机械复制和非手工性受到追捧,从此登堂入室,进入艺术的殿堂。

某种程度来说,摄影就是现成品艺术。法国摄影理论家安德烈·胡耶认为,摄影和现成品艺术共有的创作原理就是“选择——记录”。摄影从生活之流中选择一个切片,现成品艺术从万千世界中选择某个物品。他们并不加工对象,仅仅是选择,拿过来。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艺术家对摄影往往没有摄影师那种浓重的技术和美学迷恋。他们并不特别执着于照片美学上的尽善尽美,甚至,有时候艺术家为了某种理念会使用被人拍摄的照片。在他们看来,对照片的使用逻辑才是他们看重的。比如说这个照片背后有什么故事,说明了什么问题,这些有关照片生产、传播和接受的问题,成为艺术家首先关注的问题。前面所说的,摄影师的摄影,在这个情况下就有可能被转换成当代艺术。

所以,当代艺术家使用摄影,完全是站在艺术的角度立场,在回应艺术史的相关问题(比如反对表现主义绘画,对艺术体制的批判,对某个社会议题的讨论),照片也往往和其他媒介混合在一起,有时候只是作品的一部分。摄影好像又回到了它最原始的功能和属性:记录。不同的是,这次,艺术家为它打开了通往当代艺术的大门。

摄影师的摄影、摄影师的艺术和艺术家的摄影,这是摄影和艺术两百年纠结的产物。到今天,他们还在持续地相互影响。它们之间只是选择方式的区别,并不存在地位等级和品质的高低。也就是说,你可以选择成为一个摄影师,做摄影,做艺术,也可以跳出来,成为一个艺术家,来做摄影。后面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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