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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盖老戏迷 2020-04-02

杨宝森《法门寺》郿坞县在马上 来自杨宝森艺术网 07:21
京剧里说嗓子好的标准之一就是调门儿得够高,在这一点上,杨宝森确实不如别人,讳言这一点是没有意义的,但调门儿高并不是评判嗓子好坏的唯一标准。岂不知好的书家即使手拿秃笔仍然能写一手好字,杨宝森就是这样一位无法换掉“秃笔”的书家,但是却写出了一手半个多世纪都难以超越的好字。

拿着好笔写不出好字的人大有人在,有着好嗓却唱不好听的人也比比皆是。所以,好嗓如何?不好又如何呢?

其实谭鑫培就不是什么好嗓!“谭鑫培的嗓音条件,高亢峭拔不如‘老三派’,也不如同辈中的杨月楼、许荫棠、汪桂芬、孙菊仙等”(见中国京剧史),但他可比这些位都聪明多了!在谭鑫培所处的清末,演员的确是需要正宫调才能上台唱戏的,不然你跟别人怎么搭戏呢?何况还有如大老板这样始终唱“乙字调”的前辈在呢。但是“乙字调”也好,“正宫调”也罢,那个时候的唱腔“音调平直,曲折变化不多”、“无巧腔”、“唱法遒劲直拙”,“上板的唱腔多平直,用的音域不广,像张二奎唱【西皮倒板】,旋律的流动主要在‘上尺工’三个音上,翻高腔时不多”(见徐兰沅《我的操琴生活》)。为什么那时候的唱腔都是平直、直拙的?一方面是那个时代的审美风格就是这样,一方面可能那时候人的嗓子在这种调门儿上就是曲折不了。但谭鑫培凭一已之力改变了这两点,程长庚虽然嫌“子声太甘”,不符合当时的审美要求,但他却极其准确地预计到时代的审美改变很快就要到来:“我死后,子必独步”,果不其然,“国家兴亡谁管得,满城争说叫天儿”,谭鑫培用自己“太甘”的嗓音,改变了直腔直调的老唱法,他不但创造了老生闪板与耍板技巧,还创造了很多能深刻揭示人物内心的花腔与巧腔,从而更便于揭示人物的思想感情,刻画人物的性格。如《汉阳院》刘备哭刘表、《连营寨》刘备哭灵牌,《探母》四郎哭堂,这些【反西皮】的板式就是谭鑫培在余三胜、王九龄等人的唱腔基础上创造的,将老生唱腔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观众以前不是“喜听嗓音高亢,非如此不足以‘解恨’(过瘾)”吗?您看看现在大街小巷哪哪儿都是“店主东带过了……”!别人正宫调儿的时候嗓子曲折不了,谭鑫培就能!不论你是嗓子达不到,还是思想达不到,但谭鑫培达到了。

嗓子不如你们又如何呢?


《问樵闹府》 

杨宝森饰范仲禹 张金梁饰樵夫

余叔岩也不算好嗓“从天赋条件看,无论是宽高厚亮,都不及谭鑫培;而且还有中气弱、音量小等明显缺点,但是余氏终于后来居上,则全靠刻苦功夫。他在二十年代嗓子有了高音亮音,生是苦练出来的,宽不够,则以峭拔取胜,厚不够,则以顿挫弥缝,这在内行,称之为功夫嗓,即用尽一切人为手段来克服、补救先天禀赋所带来的种种缺陷”(吴小如《京剧老生流派综说》)。站在谭鑫培这位巨人肩上的余叔岩,讲求发声方法,丰富演唱技巧,总结出一套中锋用嗓的方法,演唱讲究“的溜音”,“对脑后音之运用堪称第一”(卢文勤《京剧声乐研究》),他还潜心研究四声音韵,总结出“三级韵”的摆字规律,他唱念精雅醇厚,身段边式讲究,在当时的京剧老生里可谓独步一时,对后四大须生艺术道路的发展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影响至今不衰。

从余叔岩的录音中看,民国九年灌制的唱片多为正宫调(G),民国十三年的一批唱片大多就落为六半(#F)或六字调(F)了,民国二十一年则为凡字调(降E)居多,不单调门低,嗓子也沙哑,但是学余叔岩的人“透过刀锋看笔峰”,余叔岩的唱仍然是后学者顶礼膜拜的范本,余叔岩故世这七十多年来,他在京剧老生里程碑式人物的地位始终无人可以憾动。

服吗?不服?不服来战!

这是嗓子的问题吗?不!不是嗓子,是脑子!

《桑园寄子》 

杨宝森饰邓伯道 谢虹雯饰金氏

杨宝森的嗓子没法和谭、余两位先贤比,他们都不算好嗓子,杨宝森当然更不能算好嗓子了。但是“杨在倒嗓期间刻苦研究唱法技巧,他的嗓音比较宽厚,中低音特别好,气息的力度及共鸣均用得非常好,在上海中国大戏院剧场演出,不用话筒最后一排也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唱法韵味醇厚隽永,耐人寻味,咬字清楚,特别是通过润腔技巧能使普通旋律立见精神”(卢文勤《京剧声乐研究》),杨宝森坚持自己的艺术品味方向不变,虽一生追步余叔岩的“清刚”风格而不得,但最终却走出了一条以“沉雄”为特点的另一个路子,他没有得到余叔岩的亲授,可人们仍以余派视之,“晚近以来真正能以余派特色活跃在京剧舞台上的,只杨宝森一人”(秋文《古中国的歌》),“又如杨宝森,可谓余派正宗”(吴小如《京剧老生流派综说》),“杨宝森是以极具韵味著称的”(蒋锡武《在余叔岩与周信芳之间》),在杨宝森生前就有了“杨派”的呼声了。

古人说:“书之弗工也,笔无罪,墨无罪,纸无罪,故君子求诸己”,所以还是想想自己为什么条件好却做不出人家这成绩吧!

原中国京剧院老生名家李舒在他回忆自己青年时代看杨宝森的戏时说:“吉祥、中和(上座)一般是三百人以下,偶尔卖半堂,但剧场效果好,因有一部分人每场必到,包括叶蓬和我,都是为过瘾,叫好去的”,而“奚啸伯在音乐堂唱宋江,只有一百多观众。我和叶蓬去看戏,他说真惨,我要哭了”。有谁能理解,上座这么惨的两位,却是当然的四大须生。写到这里,我们不能不对当时的观众们深鞠一躬。四大须生是公认的,不是像四大名旦四小名旦以及童伶冠军那样是投票评选出来的。他们满四九城地看马、看谭、看那些“过瘾解恨”的角儿们,就是不来剧场看杨宝森、不来看奚啸伯,可他们偏偏又认可杨奚二位的艺术水平高于那些“过瘾解恨”的角儿们,却也是奇也怪也的事情!这样的不偏不私,实在是太可爱了。哪像现在的粉丝们,只要长得漂亮,连他(她)唱的什么也不管,只知道盯着人家的面庞看啊看的……

齐如山曾说过:“歌唱讲韵味,不讲弯转,不但不讲弯转,且不讲调门高。倘唱得不够味儿(戏界人谓之不挂味儿),那任凭他多高多响,也不算上乘。外行的人,或者欢迎,内行人则不重视。例如XXX、XXX等几人,声音也很高亮,但唱得总不够正当,所以味儿也就差了”。

当然,每个人对味儿的理解不同,有调门又有味儿的前辈很多,那自然是极好的!杨宝森确实没调门儿,不过没关系,我们且“拉住了店家撒个赖”吧:杨宝森已然是成功的了,嗓子好与不好你又能奈我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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