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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文子的谥号和孔圣人的私心

 薄会申 2020-04-02

古代帝王将相、公卿重臣死后,朝廷会拟定一个谥号评价其一生功业。谥号有美、恶之分,得到美好的谥号会流芳千古,得到丑陋的谥号会遗臭万年。谥号字数有一字、二字、多字之别。一字美谥里,“文”排在第一位,比较有名的是汉文帝。二字美谥里,“文”字排在前面的属于第一等,第一等里最高是“文正”,如范仲淹、曾国藩;其次是“文忠”,如欧阳修、李鸿章;如此等等。

想要得到“文”的谥号,本人不仅要学识渊博、功勋盖世,还要大行无亏、细节无愧,一言一行都足以成为世人楷模。死后能够得到“文”为谥号,是无上的光荣。明朝大学士李东阳垂死之际,为身后谥号纠结不已,老朋友杨一清前来探望,说一定会给他争取到“文正”的谥号,躺在床上的李东阳竟然能够翻身而起,下跪表示感谢,之后盍然逝去。可见美好谥号的诱惑,虽然不能让死人复生,但却能让垂死的人回光返照。以“文”为谥,相当于在现代人的追悼会上,在悼词中给予了“伟大的”“忠诚的”“久经考验的”这样的评价,哀荣至极。

公元前480年,卫国大夫孔圉死了,他获得了“文”的谥号,所以后人尊称他为孔文子。

对于孔圉的这个谥号,子贡不理解。子贡也是卫国人,他对孔圉的生平事迹很清楚。

孔圉出身于贵族世家,是卫国重臣。当初卫襄公的夫人没有生儿子,而宠姬婤姶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孟絷和次子元。卫襄公死后,孔圉的老太爷孔成子以卫国始祖康叔托梦和卜筮为由,废长立幼拥元即位,称卫灵公。凭借祖上的功勋,孔圉娶了卫灵公的女儿伯姬,并且被委以“治宾客”的重任,负责外事接待活动。

孔圉一生有两件事最为耀眼。

第一件事,是生前为女儿谋幸福。卫国皇族太叔疾先是娶了宋国公子子朝的女儿,却宠爱陪嫁过来的小姨子。后来子朝失势逃离宋国,孔圉借机让太叔疾休妻,另娶了自己的女儿孔姞,没想到太叔疾旧情难忘,把小姨子安置在了“犁”地做为外室。孔圉闻讯大发雷霆,准备发兵攻打太叔疾,结果被孔子劝止。最终孔圉强行要回了女儿,而太叔疾因为害怕逃到了宋国。后来卫国将太叔疾的弟弟太叔遗立为太叔氏嗣主,孔圉又把女儿嫁给了太叔遗。

孔圉的第二件事,是死后被妻子坏家风。卫灵公最初立儿子蒯聩为太子,蒯聩却看不惯母亲南子,就想行刺南子,结果行刺失败,畏罪投奔晋国。卫灵公死后卫国公卿立蒯聩的儿子辄即位,称卫出公。孔圉的妻子伯姬想立弟弟蒯聩为君,于是派高大秀美的家仆兼情人浑良夫赴晋国和蒯聩联系,策划夺权大业。后来伯姬、蒯聩、浑良夫以及被胁持结盟的孔圉之子孔悝一起叛乱成功,卫出公远走齐国,蒯聩即位,称卫庄公。

孔圉先是为了子女不惜以下犯上,又因为家风不严导致国家陷入混乱,一个具有如此斑斑劣迹的人,怎么能配得上人间第一美谥呢!所以子贡表示不服,对此孔子进行了答疑,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逸周书》提到,满足六条原则之一,可以用“文”作为谥号,其中第三条是“学勤好问为文”。孔子认为孔圉符合第三条,因此可以享有“文”的谥号。

那么孔子知道孔圉的这些劣迹吗?

当然知道。卫国是鲁国的邻国,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三次滞留卫国,累计时间长达八年,说卫国是孔子的第二故乡也不为过。第一件事孔子是亲身经历自不必说。第二件事发生时孔子虽然已经回到鲁国,但事后他的弟子子高立即向其通报战况。虽然这时的孔子年事已高,但是思维非常敏捷,连自己多久没有梦到过周公都记得,又怎么会不知清楚邻国发生的大事呢!

那么为什么孔子要维护孔圉呢?看看孔子在卫国的处境就能够找到答案。

孔子在卫国受到了礼遇。孔子在自己的祖国不受待见,周游列国也不受待见,唯独在卫国享受到了上宾的礼遇,卫灵公给予了孔子“俸粟六万”的年薪。从此孔子摆脱了“累累若丧家之狗”的窘态,又重新过上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美好生活。

孔子还得到了卫灵公夫人南子的召见。南子是宋国公主,貌美性淫,嫁到卫国之前就与堂兄子朝私通,嫁给卫灵公后旧情不断,蒯聩痛恨南子也是因为听到了社会上有蒯聩出身不正的民谣所致。因为南子声名不佳,所以这次召见引起了子路的不满。孔子为此发誓,说你想多了,见面时我们是隔着帘子的!如果事情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的下场就是“天厌之!天厌之!”——“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是他优哉游哉指导别人的时候,一旦自己被人抓到把柄,理屈词穷了圣人照样拿天起誓。总而言之,这只是个小插曲,毕竟能受到国君夫妇分别召见,那是他国诸侯都不曾有过的待遇,孔子可是赚足了面子。

因此,孔子不但自己在卫国出仕担任了官职,还让得意弟子子路也出仕,担任孔圉的邑宰(封邑长官),成为卫氏家臣。后来子路在讨伐蒯聩夺权的战斗中毫无价值的死去,留下了“君子死,冠不免”的遗言和后人立足社会的行为准则:“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利其禄,必救其患。)”

因为享有这些高贵的礼遇,所以孔子在卫国流连忘返,直到季康子以重金召唤,这才回到鲁国。而孔子在卫国享有的所有这些礼遇,都离不开负责“治宾客”的孔圉为其谋划安排。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孔圉赠予了孔子一段美好的时光,得到的回馈,就是孔子返回鲁国后,总会不经意地夸赞孔圉。有一次在和季康子聊天时,孔子提到了卫灵公的种种不好,季康子奇怪:“既然国君如此无道,卫国为什么还不败亡呢?”孔子不由地又想到了孔圉,夸赞道:“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这就是孔子讲话的艺术:欲夸一人,先夸一群。只夸奖一人太露骨,很容易让人怀疑你是否别有企图。同时夸奖多人,这几个人里面只要有一个好的,听者一般就不会轻易反驳。就像这一次,即使季康子反驳,也不能否认王孙贾是贤臣。一个人一个人地去分析?大家都很忙,谁有那个时间!

孔子知道子贡是最聪明的弟子,所以为了打消子贡的疑虑,孔子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理由。上面的这些理由虽然是真实的理由,但却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评价一个人是否爱学习,要以他自我评价为准,别人不好质疑,否则容易引火烧身。评价一个人是否不耻下问,就需要有实例支撑。孔子终于想起了,当年孔圉在预谋攻打太叔疾之前,曾经征求过他的意见,而且孔圉正是因为听从了他的劝阻,才没有犯下弥天大罪。对于述而不作的孔子来讲,有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孔子认为,孔圉的聪明之处,就表现在他愤怒之下没有率性而为,而是想到了要听取多方意见。一个皇亲国戚,有如此崇高的社会地位,不但能够低下头来主动向一个四处漂泊身无定所的体制外民办教师求教,而且从谏如流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所以孔圉“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实至名归。

这绝对是一个双赢的理由:孔圉获得了名声,孔子提升了身价。

有人说这个谥号是孔子拟定的,应该是妄自揣测,但孔子认可这个谥号却是真的。孔圉的招待工作无微不至,而孔子也甘于享受进而陷入物质、利益、权势的诱惑,迷失了本心。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所以孔子就可以看不到孔圉的种种劣迹,单单抓住一个所谓的“不耻下问”,就极力为其辩护,后人还美其名曰“孔子不没其善”。

好一个“不没其善”!若如此,夏桀商纣都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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