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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散文:最后一次盘炕

 nmcd350 2020-04-09

文:秦淮河

图:来源网络

父亲一生不知盘了多少炕,但最难忘的是他最后一次给我盘炕……

炕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杰出发明和创造。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摸索和完善的。至于起源于何时,现在无法考证了。北方农村每家每户是离不了炕的,它是人们休息和生活必不可少的一处设施。炕一般临窗,长是房间的进深,就是三米左右,宽二米为宜,高为六,七十盘厘米。一般由炕体和床板两部分组成。由一根木质的'床板边边'隔开。在中国历史进程中,炕从最初诞生到二十一纪初,就是它的第一阶段,称它为'土坯时代'。在我的故乡把做炕称为盘炕,这也许是一种方言吧。

盘炕先制作一根上好的木质条木,长要三米左右,宽十五厘米,厚十厘米,两头栽进墙体,嵌固牢,叫'炕能边边'。一般条件好的人家的炕能边边即亮又光,黑红色的,那绝对是优质的梨木。有些老人们常炫耀,'我的这一根炕能边边是一根大梨木锯成的,花了三个白元呢?'家里的女人有事没事用擦布不耐其烦的擦,年久日长,确实能照见人影。盘炕是先从墙外地面上三十厘米挖一个小洞,用小青砖砌成,上面有一个砖沿,叫'炕眼门',填炕是往里面塞麦衣,树叶,骡子粪等燃料。待出灰时又往外运燃烬的草木灰,都要经过这个地方。把炕填完用一个小木墩塞住,不让叫烟及火往外冒。小木墩叫'炕眼门墎墩',把填炕是用的一个长木棍,上面嵌一个小木块,叫'推耙'。草木灰多了,燃料就填不进去,燃料没有空间,炕也就不热了,必须把草木灰除去,叫'除灰',除灰的一个小锄头,叫'勾灰锄'。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物件,一刻不能离,更也不能少。

乡情散文:最后一次盘炕

盘炕是一个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活儿,有些炕盘的好的老师傅在农村很吃香,时常被人请来请去,女人们常用荷包蛋招待,常埋怨自已男人连个炕都盘不利,不如死去,看他李爸盘的炕,热的宽,不费填炕的。盘炕时先栽好炕能边边,再在下面砌三层小青砖,上面用一块土坯(故乡叫基子,用一个叫基圈,春天用黃粘土夯成的)砌成,外面用泥抹光。炕体周围都是土坯立成的巷道,为的是烟与火能窜到四周,中间是空的,填燃料,叫'炕洞'。有一个炕洞的,叫'单眼',有两个炕洞的叫'双眼',这主要是依据炕的大小而定。再从上面把土坯铺上,下面立的土坯的间距要根据土坯的长度而定,这也就是盘炕最复杂的地方,既要能支撑上面的土坯,又要利于下面通烟。把上面平铺的土坯叫'炕面子',这在打土坯时专门用功的,忘不了多夯几石锤。炕面子铺好,把周围与墙接触的地方抹实,不让烟外溢,叫'摸烟缝',再在上面抹一层麦衣泥,溜光。把用麦衣和黄粘土和的泥叫'麦衣泥',盘炕时用铡子锄的麦草和的泥叫'长柴泥'。然后女人们填些燃料不分白天黑夜烧,待炕烧干了,上面撒一些麦衣,铺上席子,(故乡把草席叫'席田')。先让大人们睡几晚上,叫'出汗'。出汗是为了潮气,也看是否冒烟,待这些都好了,扫去麦衣,铺上席子,一家人都能睡了。

炕体大概就这些。还有一个叫'床板',这也是和炕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被一条长方木隔开,这一根长木条叫'床板边边',下面也土坯砌成,再抺光。床板其实是炕的附属部分。它的下面是空的,在土坯时代,上面铺一几块木板子,它的作用是上面放个物件,诸如在旧社会有钱人家往往是两个大立柜,里面是衣服,或者其他家什。老百姓在床板上放两个女人结婚时娘家陪嫁的木箱。木箱上面把铺的被子叠好放在上面,是很不错的。还有男人喝茶的泥炉子,茶具等,还有女人的针线篮子……别忘了,床板下还有一个东西叫'烟洞眼',烟洞眼是一个非常要紧的事,盘炕的成败与它有很重要的。它是炕里烟外出的一个通道,是连接在炕体和外墙之间。以前,在床板下面用土坯立起来,泥抹光,在它上面用盖房用的铜瓦,两片合并,中间空的,外面用泥包了,把烟从炕体接出去的。这些,现在的年轻人没见过的,说去不知道。随着社会的发展,在九十年代用粗钢管烟洞眼,后来,塑料管,再后来,水泥管,这些越来越先进,比以前的好多了。

今年过年,邻居水华姨姨来串门,她摸了一把我的炕说:咱冰冰的,和鬼脊背一样,大明,赶紧把炕换了。人家的水泥炕就是好,稍微填一点,炕四角都热的很,人还是要跟上时代走。女人说,是啊,趁闲着,加之炕面凹下去,快塌了。正月十九我赶了一回集,买了四片水泥炕面,水泥,又借了三百小红砖,在高磨拉了半车砂。一切都准备就绪,着手盘水泥炕。

乡情散文:最后一次盘炕

我拿镢头挖炕面时,里面还有洋槐棒,儿子问这是什么,我瞬间,想起了父亲最后一次盘炕时的情景。

零六年秋天,种完小麦后,那一段时间正在摘葵花,父亲背着手,在我院子里转着看了一圈,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趁这几天把你的炕换一下,'我随口应承,'没土坯,先凑和着,以后说'。'不能凑和了,那是刚分家时盘的炕,己经八个年头了,'又指着炕眼门,满脸的忧郁,眉头紧锁着,拧得紧紧的。特别是那双眼晴,定定的,丝毫没一丝光泽,然后长叹了一声,'给你把炕换一下,我死后也就再不惦记了'。

有一天,天气晴朗,他拿着锯子,拣了一些洋槐棒,用尺子量着,随后锯好,又在院里钉了一些木桩,蹲着,一锤子,一锤子钉木桩,我在院里和长柴泥,看他的背影,仿佛比以前更峭瘦了,特别是那两个双肩,耸拉着,不再雄伟,宽厚,他慢慢地抡起斧头,钉着,钉着,那胳膊,抬得很低,很底,到最后基本抡不动了……父亲把木棒摆在木框里,先用长柴泥在下面垫了一层,再把木棒分隔摆在上面,然后用泥塞满木框,并一遍又一遍的压实。我明白了,这原来是'泥坯炕面'。这明显比土坯炕面长并且宽,还又硬实。

乡情散文:最后一次盘炕

待炕面晒干,又选了一个好天气,我早早和了一堆长柴泥。父亲吃过早饭,拿着他用了十几年的一个抹子(故乡土语叫泥笔。)依旧穿着那件灰白色的长衫。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眉头依旧紧皱着,嘴角干枯的很,还有丝丝血迹。他离我很近,尽管一直戴着那顶蓝帽子,但耳旁有一丝丝的白发。父亲确实苍老了。我抱土坯,挑泥,他站在坑洞里,比划着,慢慢地把泥抺开,把土坯立起。偶尔坐在炕边上,掏出干炉,吸一锅。我觉得,父亲实在太累了,但他从不说出来。他知道,我不会干农活的。他时常说我不操心,没眼色,不长记性。把炕面铺好,上面抹长柴泥,待还有最后一片时,他摞下抺子,长叹了一声,'大明,这一点你自已抹去吧',他头也没回,依旧背着手,回去了。我那时想,父亲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不然的话,怎么这有这么一点儿不妥呢。父亲在三月初已经检查出了是胃癌晚期,他明白老天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知道我不会盘炕,更不会盘这'泥坯坑'。他明白自已一旦倒下,就起不来了。他拖着病体,强支撑着,尽他最大的努力给我盘了一个泥坯炕。在当时也算是很先进的。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盘炕。他早年丧父,丧母,两个姑母远嫁新疆。又加上我家的出身不好,受尽凌侮,尝尽了人间艰辛,锻炼了他坚强的毅力,造就了不服输的品格,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一定要做到。因此,他农活样样精通,是务庄稼的好把式。

如今,他已离开我们十三年了,他盘的泥坯炕也落后了,'混凝土炕面'已经到来,这是时代进步的标志。当我看到泥皮时,这是父亲一抹子,一抺子铺开的,看到立下的土坯时,这是父亲一片一片立起来,看到那个炕眼门墩墩时,这时父亲一斧头,一斧头劈成的。他盘的炕也如同他一样即将逝去。我心里有一种无名的苦楚,眼泪在眼眶里盘旋。我确实不想挖这个坑,这是父亲的绝笔之作,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念想。也是父亲对我的最后关怀。

乡情散文:最后一次盘炕

再没有人给我盘炕了,我也快五十岁了,还没有盘过一次炕。现在,靠谁呢,父亲啊,你活着的时候一直为你的儿子着念,想着这,想着那。我一直依靠您,您是象一棵大树一样,一直庇荫着我,我在您的依赖下,什么也不会干,更别说干好。现在,我依靠的您走了,再没有人可依赖了。

这是您最后一次盘的炕,也是那个时代最先进的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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