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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点哲学】朱熹的“天理”与“人欲”

 老沔城人 2020-04-19
文/宋志坚


    至今记得电视连续剧《甄嬛传》中的端妃,只缘于她对朱熹“存天理,灭人欲”的非议。

    在永寿宫掌事宫女崔槿汐与太监苏培盛“对食”的秘密被人发现,皇后乌拉那拉氏宜修借此大做文章,说他们伤风败俗,企图以此为缺口整垮甄嬛之时,端妃与雍正说了一番相当通情达理的话。她说:“言及今日宫中之事,皇后认为关系宫中风纪规矩,臣妾倒以为,他们并未祸乱皇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雍正没有处罚崔槿汐与苏培盛,反而成全了他们,这番话是起了作用的。

    端妃的这番话,由摆在她桌面上的一本《孟子》引出,看似无意却有意,她知道雍正会来她宫中且必然会看到这本《孟子》。在雍正与她闲聊时,便很自然地说起孟子与朱熹:“臣妾读《孟子》始知朱熹之浅薄,朱熹妄称夫子,被后人赞誉‘程朱理学’,其实全然不通,完全曲解孔孟之道。”她说的也有依据:“《孟子·万章》上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礼记·礼运》亦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到了朱熹口中却宣扬‘存天理,灭人欲’,实在大大不通。”连雍正也不得不认同,说“朱熹的确有不通人情之处”。

    在儒家的道统中,舜是“孝”的典范。孟子的学生万章依据《诗》中“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之说,提出“舜之不告而娶,何也”之疑问,孟子的“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就是答万章时说的,原话是“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在孟子看来,舜在权衡“人之大伦”与“必告父母”之“诗云”后做出“不告而娶”之选择无可非议。在《孟子集注》中,朱熹注此言说:“舜父顽母嚚,常欲害舜。告则不听其娶,是废人之大伦,以雠怨于父母也。”可见他对孟子的“男女居室,人之大伦”说并无异议,且亦并未直接涉及“天理”与“人欲”之关联。

    能将孟子、朱熹与“天理人欲”直接相联并最能说明问题的,倒有一例,是孟子劝说齐宣王实行王政时与齐宣王的对话。齐宣王以“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为托词,孟子强调的则是“与百姓共之,于王何有?”(参见《孟子·梁惠王下》)在《孟子集注》中,朱熹注释这段话时肯定“好勇、好货、好色之心,皆天理之所有,而人情之所不能无者”,这是“天理人欲”之“同行”;朱熹指出“循理而公于天下者,圣贤之所以尽其性也;纵欲而私于一己者,众人之所以灭其天也”,这是“天理人欲”之“异情”。据此,朱熹提出“遏人欲而存天理”的命题。落实到男女之情,大致有三个要点:其一,人有“好色之心”符合“天理”,即孟子所谓“人之大伦”;其二,符合“天理”的就当“循理而公于天下”,即孟子所谓的“与百姓共之”;其三,人欲有“循理而公于天下”与“纵欲而私于一己”之分,就应当遏制而不是放纵。“遏人欲而存天理”不是“灭人欲”,只是灭“纵欲而私于一己”之“人欲”。我想,朱熹对孟子与齐宣王那番对话的注释,尤其是他提出“遏人欲而存天理”的命题,相当准确、严密而且令人信服,即使今天读去,也无可挑剔。相形之下,倒是说朱熹“浅薄”,说朱熹“妄称夫子”,说朱熹“完全曲解孔孟之道”的端妃显得“浅薄”了。

    或许有人会说:端妃只是电视连续剧《甄嬛传》中的一个角色,只是宫帏之中的一个妇道人家,能说孟子的“男女居室,人之大伦”,能说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已经很不错了,还能将她当做专家学者去要求么?这话自然也有些许道理。然而,因为帝王后宫佳丽如云,宗室子弟亦步亦趋,各级官吏上行下效,土豪恶吏欺男霸女,造成内多怨女,外多旷夫。朱熹原是鉴于历朝历代都有的这种现象,遂以“存天理,灭人欲”此语“正君心”,其所说的“天理”与“遏人欲而存天理”中的“天理”并没有什么区别。《甄嬛传》中的端妃,也是一个知书达礼端庄稳重很有教养的女子,且身在深宫之中,已受雍正冷落,更有切身体会,似乎能够领会朱熹此语的良苦用心,不应那么轻率吐言信口雌黄。在《甄嬛传》中,最可恶的人物不是皇后不是华妃不是安陵容也不是富察贵人——尽管这些人也都相当可恶而且可鄙——这个最可恶的人物只能是让她们争风吃醋的核心人物雍正,而他其实更也应该明白,像他这类极度放纵“人欲”,连自己同胞手足的心上人也要去霸占的帝王,正是朱熹“正君心”的对象,居然也有脸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朱熹的确有不通人情之处”。所以,我倒怀疑,这是《甄嬛传》的作者只知朱熹说过“存天理,灭人欲”,不知朱熹的“遏人欲而存天理”,不知“天理人欲”二者之“同行异情”,更不知朱熹说“存天理,灭人欲”之主要目的在“正君心”了。

    非议或诟病朱熹的,其实哪里只是《甄嬛传》中的端妃以及《甄嬛传》的作者。就在当今的专家学者中,只知朱熹说过“存天理,灭人欲”,不知朱熹还说过“遏人欲而存天理”,不知“天理人欲”二者之“同行异情”,更不知朱熹说“存天理,灭人欲”之主要目的在“正君心”的就大有其人。因为“灭人欲”没有“遏人欲”来得贴切,不能使人心悦诚服,且又早已被权势者们无限放大蜕变成为他们对平民百姓的一种说教,朱熹的“遏人欲而存天理”却被大大淡化以至几近淹没于“存天理,灭人欲”的说教之中了。

    朱熹被世人所非议或诟病,大多只因“存天理,灭人欲”一言,在此非议或“诟病”之中,就多有误读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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