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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银良:乡村外婆

 老鄧子 2020-04-24

在岁月的长河里,和你同行的每个亲人,大家都在河堤上走着,一旦谁落在河里,就永远找不到了。

时光匆匆,在人潮汹涌的世界里,相信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乡村情结,流水人家,外婆印象。而有亲人的地方才有人情味和家。在中国,外婆和母亲都是最初温暖过你的人。        

北方的三月东风和熙地拂过大地,黄草睡醒了开始转身返青,泛丝丝鹅黄的树枝头上吐着点绿,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一首老歌谣里,穿着薄棉袄的一群孩子们在旷野上放着纸鸢,看着风筝徐徐飘飞空中,乘风破浪,镶嵌在白云的蓝天。我想起乡村的外婆,外婆说她就是在这个时节来到了人间。        

外婆一直住在乡村,因此称她为乡村外婆。        

五里外后岭下的小王庄村,是外婆的娘家,在过去和现在都算得上是大户。我曾问过外婆,你的脚那么小,怎么翻过那道岭的呢?外婆莞尔一笑说:“被花轿抬来的”。只是那时年纪小,真正意义上的花轿是我长大后在外面的民俗村才见过的。在外婆刚满16岁时,在一个叫李家湾的村子里开始了另一种新生活。外公常年在百里外的县造纸厂工作,那时交通艰难,一年四季偶尔回家一趟,八个儿女基本上是她一个人拉扯抚养长大。        

别看外婆脚板小,人瘦个不高,胳膊上挽着一竹篮子洗好的衣服走得蹒跚,却很刚强。粗布蓝褂的肩上留下道道白点斑斑。逢年过节时会换一身斜襟印花布衣裳,多是蓝布白花点,一双灯芯绒做的布鞋绑面上,是一条黑色浆得平展又干净筒裤。我们这些玄孙会随口说声,外婆今天很好看,反倒让她很不自在。

棒槌锤,响叮当,

水花溅在石板上,

石板开花象海棠,

外婆河里洗衣裳。

洗得净净的,

浆得硬硬的,

穿上平展衣服上学堂。                   

山上的天水流到小河里,过滤得清洁明亮。外婆坐在小河边清洗衣裳,挽起袖口把棒槌高高举上,落下时与石板把衣服的污渍挤压到水乡,裤管下两只三寸金莲被水泡得白白胖胖,额头上的溅水和着汗水把外婆打扮得更加漂亮。白萝卜的胳膊水萝卜的腿,带露珠的水花媚,出水芙蓉般的外婆留给我童年时这美好的影像。        

有幸与外婆有两年时间最近的接触。上完初小,进入小学阶段后,我家附近当时没有完全小学,父母安排我到外婆住的村子,唯一一所乡中心小学上学。刚好小姨在我村子上初中,我以别人眼中交换生的名义食宿在外婆家。        

洗衣做饭务农看家守院,是外婆一生的生活内容,平凡既平淡。        

在外婆身边呆的日子,我们婆孙俩人相依为命。土地大部分给了大舅家耕种,大舅一生勤劳,有永远忙不完的家务和农活。外婆也一边种地一边给我做饭。放学后,农忙秋收,挖地锄禾我也给外婆帮忙,虽说九岁多的年龄帮不了她多少,充其量和外婆在田间地头说说话,跑腿的小角,打发繁琐的农活。她家房后有个大凹坡,外婆他们叫后凹,这里有外婆家二块承包地。在之形的山坡小路上曾留下无数人和我小小的脚印。        

在那人多地少的村子,用柴取水比较困难。周日从家里给外婆稍带背柴和架子车送柴的事习以为常。后凹坡下有股小小的山涧清泉,供养方圆几十户人家生活用水。只是水流速度慢,水瓢舀过二三桶水后就要等待,水才流满小池。有劳力的青壮年一般到稍远的村子中央取井水。我们离水源较近,大约有三四十米远,我和外婆是这潭水的常客。外公专门从县城买了两只小桶,开始我两手提一桶水,当我离开外婆家时,已是一只手能提一桶水,也不用水担肩挑了。        

恓惶的春长,漫漫的冬夜,忘不了临睡前外婆给我做的香味鸡蛋饼晚餐。土炕的炕门下,火在烟道里呼呼地歌唱,刨出一堆烧过的红火炭,架上一个小铁勺,蘸几滴油,听油在铁勺里滋滋做响。鸡窝摸颗鸡蛋,待油热冒烟,放上几粒盐巴,拔一二根蒜苗切成一段段,勺沿磕碰一下鸡壳,鸡蛋流到勺子转一转,撒上蒜苗翻一翻,三二分钟的时间,鸡蛋饼晚餐就做好了。        

外婆吃点吧,我说。外婆总是说不饿,不吃。我就三下五除二地将鸡蛋饼下肚,外婆看着我鼓起的肚皮,就笑了。晚餐鸡蛋次数最多,记得还有几次是炒大肉片夹馍,吃着多么香甜。        

印象中,在外婆家,好像我们俩人没有好好有仪式感地坐在桌前吃过一顿象样的饭。浆水面里加上荷包蛋,就是一顿改善伙食,烙酵面馍,酸菜就玉米糊汤饭,是家常便饭,现在再也做不出那时味道。而过节了,不是在舅家就是姨妈家,有时在我家。唯有过年了,外公放假回家,张罗儿女们三十聚餐全年,做几桌团圆好饭。有儿女们搭个下手,外婆才好像清闲几日,也被内孙外孙们的鸡毛碎事围着说教,乐呵呵地主持公道,忙得团团转。        

外婆只上过一段时间的学堂,但有讲不完的故事,内容也不新奇,总会说些家族往事,乡间见闻。说起外公,太姥爷过去当过乡丁堡长,族人眼红,喝酒时灭灯,被人在桌下灭口。十二岁外公就挑起一家人的重担,公社革委会和社员推荐,进了县造纸厂;说我爷爷,当过乡间文书,过去人都太老实,内乱时两派斗争闹得很凶,亲人们再劝,都不知道避避风头,好好的一个人被莫名地整的悬梁自缢假象。我爸很小就支撑五六个人的生活,后来当了村干部,告诉我要好好念书,别让害死你爷爷的人,说你家真的三代人都不能翻身;还有你那姑夫他爹,一个国民党时期的老师好好不当,偏要参加新军革命,快解放了被人暗算;人活一世,不做善事的当地一霸孟锡哲,激起民愤,在准备公审前被当地村民活活用石头送终……现在想来,外婆讲的不是故事,是历史。

煤油灯照亮了乡村的夜晚,有时静得令人感到窒息。外婆的故事还在讲着,窗外布谷鸟婉啭地叫着,听着听着我就睡神附体了。隐隐约约听见她轻轻的问我,是不是睡着了,絮叨着小孩瞌睡多的话,起身整整我的被角,又去查看房门是否插好关上。        

长大后,外婆最后一次给我讲起她的新故事。三姨把家搬到了城里,外婆说她在那里住了几天,那简直是活活受罪。整天上顿面下顿肉的饭,吃了就坐。看看电视,人一天都没事干,白花花的灯泡照得人没白天和黑夜。鸡不叫,狗不咬的没个时间,家家关门闭户,连窜门的地方都没地方去。还凑到我耳边,悄悄的说,坐在那坐便器上一时半会拉不出大便,难受的很。        

进入九十年代后期,城乡发生了较大变化。国家电网摘掉了每个乡村不通电的帽子。兵马俑集团扶持外婆的村子,户户到家都用上了自来水。不久外公也退休了,我离家在外偶尔会想起外婆,她也该享清福啦!甚至浮现在我眼前的画面是多么美好。熬过芳华的外婆有外公陪她在低矮的大瓦房里说说话,堂前那款老式躺椅闲置了好久也派上了用场。再也不用为烧柴操心,担水熬煎,种地怕错过季节而担忧。        

只是理想的好景不长,外婆与外公相处两年多的时间就生病了,不久就撒手人寰。透过窗花,百里之外故乡,要是现在外婆还健在,与九十岁的外公举案齐眉。        

从三月的风筝升起,经过夏花开始绚烂。在丁香花开的时候,外婆的生命刚走过秋天,晚秋时就关闭了她平凡的一生。而季节依旧在流转着春夏秋冬。像丁香一样的外婆,二十多年过去了,感觉她并没有走远,就在我们的身旁。《丁香花》这首老歌时常就在耳边萦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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