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塞斯| 通往战争之路：经济管控与民族主义（2）

诗人和哲学家的国度为何会纳粹化

《全能政府》导言（2）

原著：米塞斯   翻译：可二

当前人类文明危机的焦点是德国。半个多世纪来，德意志帝国一直在扰乱和平。一战前三十年，欧洲外交主要关心的是如何用各种阴谋诡计来控制德国。

要不是德国好战，沙皇的征服欲和东南欧各民族间的敌意和对抗，都还不至于严重扰乱世界和平。

1914年，绥靖政策崩坏，地狱之火熊燃，一战开始了。

一战后，和平条约的缺陷、战后政策的失误和经济民族主义的崛起，使盟国的胜利果实化为乌有。在两次战争之间的动荡年代，当各国都在尽力互相侵害时，德国正不受限制地准备下一次更猛烈的进攻。

要不是纳粹，意大利和日本都不是盟国的对手。跟一战一样，这场新战争也是德国引发的战争。

如果不了解德国历史，我们就不可能从根本上认识这场世上最可怕的战争。

一百年前，德国人与今日大不相同。那时候，赶超匈奴，把阿提拉大帝【注：阿提拉（Attila，406年—453年），古代亚欧大陆匈人的领袖和皇帝，在他的带领下，匈奴帝国版图曾盛极一时：东起自咸海，西至大西洋海岸；南起自多瑙河，北至波罗的海。欧洲人称阿提拉为“上帝之鞭”，又被视为残暴及劫掠的象征】比下去，并非他们的野心。

他们的指航灯是席勒和歌德、赫尔德【注：德国哲学家，狂飙运动的奠基人】和康德、莫扎特和贝多芬，他们的主旨是自由而非征服和压迫。

这个曾经被国外评论者称为本属于诗人和思想家的国度，如何一步步变成纳粹冲锋队的残忍匪邦，这个过程应为每一个想独立判断当今世界政治情势和问题的人所了解。

理解纳粹侵略性的来龙去脉，无论是对如何指导战争中的政治和军事行动，还是对如何建立持久的战后秩序，都至关紧要。如果能更好、更清晰地洞察德国民族主义的本质和力量，许多错误和牺牲本来可以避免。

概要追溯那些造成当今德国和欧洲事务的之变革和事件，正是本书的任务。本书试图纠正许多流行的错误，那些严重背离史实的传说和那些曲解经济发展及政策的教条，导致了这些错误。

本书涉及历史，也涉及社会学和经济学的基础问题。任何有助于充分说明席卷世界的纳粹问题的观点，本书都尽量不忽略。

在过去两百年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潮。

第一种是自由、人权和自治的思潮。专制政府的垮台、MZ的建立、资本主义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和生活水平的空前提高，皆因之而起。它以启蒙取代陈旧的迷信，以科学取代顽固的谬见。

这是属于伟大艺术成就和文学成就的新纪元，是属于不朽的音乐家、画家、作家和哲学家的新时代。它还涤荡了奴隶制、农奴制、酷刑、宗教裁判书和其他黑暗时代的残渣余孽。

在这一时期的第二部分，个人主义让位给另一种趋势——国家全能的趋势。人们现在似乎急于将所有权力都交给政府，或者说，交给进行社会强制和胁迫的机构。

他们的目标是极权主义，即将所有人的事务都交由政府管理。政府干预每进一步，他们都欢呼雀跃，视之为朝完美世界的迈进；他们信心满满，认为政府会将人间变成天堂。

最典型的是，今天极权主义发展最快的国家，甚至把调用公民个人的闲暇时间作为政府的一项任务。在意大利，dopolavoro【注：意大利语，意思是“下班之后的时间”】和在德国，Freizeitgestaltung【注：德语，意思是“闲暇时光”】都是政府干预的正规合法领域。人们深陷于对国家的偶像崇拜，竟到了这般地步——看不到政府管控人们的闲暇时光完全是一个悖论。

本书的任务不是处理一切国家至上主义【注：英文statolatry，源自意大利语，首创于墨索里尼】和国家控制主义的问题。

本书的范围仅限于探讨国家控制主义给国际关系带来的后果。在我们这个国际分工的时代，数十个国家内部存在极权主义是自相矛盾的。

经济上的考虑，促使每一个极权主义政府都力争成为世界霸主。苏联政府即植根于此，它不是一个民族国家政府，而是普世政府，只是环境不济，暂时无法在所有国家中呼风唤雨。

苏联的正式名称没有提及俄罗斯，列宁的目标是使苏联成为世界政府的核心，每个国家的政党只能效忠苏联，在这些政党眼中，现存的各国政府都是篡位者。这些野心勃勃的计划迄今尚未成功，预期的世界革命也没有出现，但这并非布尔什维克的功劳。

纳粹没有将官方称呼改为德意志帝国，但是他们的文宣卫士认为帝国是唯一的政府合法称谓，他们的政治领袖公然垂涎世界霸权。

日本的智囊领袖被欧洲大学里的国家控制主义精神洗脑了，回国后，他们复活了一种古老的信念，即他们神圣的皇帝——天之子——有权一统万民。

甚至连墨索里尼【注：原文为Duce，源自意大利语，原意为领袖，现代一般特指墨索里尼本人】，尽管意大利军队颟顸无能，也公开宣称打算重建古罗马帝国。

西班牙的佛朗哥【注：二战前后西班牙的法西斯主义领袖】拥趸们，也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如何恢复腓力二世【注：16世纪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第二位国王，曾经打败法国和奥斯曼帝国，使西班牙的国威和海外强权达至顶峰。】时代的统治力。

在这样的气氛下，各国间的和平协作已无余地。今日人类正在经历的苦难，并非不可控的自然神力所致，它恰恰是我们同时代亿万普通人所信奉的教条和政策之必然结果。

然而，如果认为回到几十年前被欧洲文明抛弃的自由主义政策就能克服这些罪恶，开辟各国和平协作和繁荣之路，那也会是致命的错误。

如果欧洲人和地球上其他地方的欧洲后裔没有屈从于国家控制主义，如果他们没有实行政府干预商业的庞大计划，近年来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灾难本来可以避免，人们可以活得更好，而不至于像如今这样绞尽心智互相残杀。

但是这些年的敌对冲突在人们的心理上留下了不易磨灭的深刻印记，它玷污了人类的灵魂，瓦解了人们的合作精神，引发了几百年后才能消弭的仇恨。

在目前环境下，对西方文明国家而言，采取彻底的自由放任和自由迁徙的政策，相当于无条件地向极权国家投降。

以移民政策为例，如果美洲、澳洲和西欧不加限制地对移民敞开大门，在今天，就等于是引狼入室，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的先头部队将长驱直入。

只有自由主义才是唯一能保障个人和国家的和平努力顺利实现的制度，但是，今天它通常被人们轻蔑地冠以“曼彻斯特主义”的贬称。

我们可能期待——尽管希望渺茫——西方MZ世界的人民将来能够认可这一事实，并放弃目前的极权主义取向。但毫无疑问，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军国主义比自由主义更有吸引力。

最值得期待的是，在不久的将来，世界将一分为二：一个自由、MZ和资本主义的西方世界，其人口约占全世界总数的四分之一；一个军国主义和极权主义的东方世界，它将拥有更多的人口并占据着地表更大的版图。

这样的事态将迫使西方国家强化国防政策，这种政策严重伤害了西方国家为生活更文明和经济更繁荣所作的努力。

即便是这种令人沮丧的设想，也可能太过乐观了。

没有迹象表明，西方各国人民打算放弃他们的国家控制主义政策。那这样，他们就无法放弃经济互害、经济国家主义和在西方世界内部建立和平关系。

那这样，我们就立于跟前两次世界大战间隙一样的处境。结果就是第三次大战争，而且比之前更加可怕，破坏性更强。

本书末节的任务是探讨能使西方MZ国家保留一定政治和经济安全的条件。本书的目标是查明在这个国家无所不能的时代，是否存在可期的实现持久和平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