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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前二世纪中后期，汉朝的使者和将卒源源不断的进入他们称之为西域的地方之前，这里已经生活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西域之人既有深发高鼻的人，也有大脸蒜鼻的人，既有蓝眼白肤的人，也有黄面黑发的人，对于自古以来生活在西域诸城邦的人来说，从小就会认为人们长着迥然不同的面孔、说各种语言——这是理所当然。 葱岭以西有波斯的人。在波斯被马其顿带领的希腊人覆灭之前，波斯是历史上首个横跨欧亚大陆和非洲西北的帝国，这个帝国是居鲁士大帝一手缔造的，根据古希腊人阿里安留下的征战记显示，当希腊军队抵达西域的时候，在锡尔河的南岸发现一座居鲁士城，当时叫做居罗波利斯，流向咸海东岸的锡尔河与阿姆河的两条河流之间的平原，是西域的西部地区最富庶的土地，在大约一千五百年后的唐朝把这个地区称之为河中府。  （波斯地图） 作为开创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人的国父，居鲁士即位二十九年之后，在咸海东面与马萨革特人的战争中战死。这是公元前五百三十年，居鲁士此前杀死了马萨革特人的王子。这名王子在攻占某个波斯营地之后和他的队伍营地中享受波斯文明带来的美食好酒，喝醉之后被居鲁士捕获，并且在王子的母亲托米丽斯派出使者讨要之后杀死了他。 根据后世的希罗多德的记载，使者传达了托米丽斯的意思——葡萄做的酒这种东西你们喝了就会失去理智，这种酒到了你们的肚子里面去，又会使恶言恶语涌出你们的口；而你们正是用这种毒物陷害他，而不是在公开的正正堂堂的战争中打败他：这样看来，这对你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现在听我的忠告并相信这对你乃是良言，把我的儿子送还给我至少可以不受惩罚地离开这块国土，你已经蹂踊了玛撒该塔伊人的军队的三分之一，这也就差不多了。 ——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那我凭看玛撒该塔伊人的主人太阳起誓，不管你多么嗜血如渴，我也会叫你把血喝饱了。 居鲁士成功的引发了马萨格特人女王的愤怒，然而会战的结果验证了托米丽斯的预言。作为战胜方的托米丽斯，用革囊盛满波斯人的血，并且从居鲁士尸体取下首级，把他的头泡在鲜血中，并且发出身为母亲的哀叹——我现在还活着，而且在战斗中打败了你，可是由于你用奸计把我的儿子俘虏了去，则战败的勿宁说是我了。 ——然而我仍然想实现我威吓过你的话，把你的头用血泡起来，让你饮个痛快吧。  （波斯波利斯遗址） 这是已经定居下来的波斯人并且以整个中西亚为后方的农业文明和欧亚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之间的较量，只要帝国愿意就能够持续的投入源源不断的战士和物力，巩固它们在游牧民族的前线上打出来的缺口，虽然居鲁士战殁了，波斯人仍然大体上掌握这个地区并指派了总督，或者说太守，包括巴克特里亚行政区的太守，和撒迦、卡斯比亚的太守。 作为一个帝国，波斯和人们印象中的帝国完全不一样，波斯的君主们对他们千辛万苦所征服的各个区域独立性表示出格外的尊重，无论是宗教还是营生和日常习俗，只需要对方派士兵和交税，咸海区域的撒迦、卡斯比亚每年需要交纳二百五十巴比伦塔兰同的税，也就是七千五百公斤的白银，巴克托利亚每年交纳三百六十塔兰同的税，这在波斯的二十个太守领地之间，算是中低水平。 波斯波利亚都城里的君主们既没有打算车同轨、也没有打算行同文，在这么宽松的治理下，即使各地的人对首都波斯波利斯谈不上忠诚，至少也没什么不满。君主们甚至在征服结束的时刻，向各个地方各自信仰的神献祭。这种波斯帝国较之此前此后的其它帝国独有的包容性——开明并且宽容——不仅仅出自政治手腕，也来自伊朗高原此时的土著们普遍信仰的祆教。  （大流士时期的浮雕进贡图） 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作为多神教的佛教仅在东亚文化圈子里盛行，至于祆教可以说几近灭绝，生存到今天并且保持活跃的，大多是更加富有组织性和攻击性的单神教。单神教主张他们的神明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在教理上与其它信仰是有你无我的关系，这一点光看着中世纪时期的环地中海世界各种名义的圣战即可知其破坏性和生存力。 如果说单神教是大灰狼，那么多神教相对而言则是温和的小绵羊，例如佛教传入日本之后发生了与神道的冲突，神道作为信奉自然神灵的多神教很快和佛教找到了共存之道，即兴起了本地垂迹的学说调和两者并实现了奇怪的共生。波斯帝国的主人，站在多神教的祆教的立场上，承认并尊重其它神祇的存在并不是什么问题——既然各自的神能够友好愉快的相处——那么自然不需要人间的供奉者们为此投入到你死我活的战争中去。 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诞生在公元一千年以前的祆教对此后的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和摩尼教都产生过很大影响，佛经中就出现过查拉图斯特拉的名字，祆教自己却几乎灭亡了。一九九四年祆教徒仅存在于伊朗、印度的少数地区，只有十五万信徒。当然，同为多神教的佛教也仅仅在东亚依存于中国的特殊国情。 除了祆教，波斯人还干了好几件在当时或此前属举世无双的大事，其中就包括波斯的王室大道。王室大道的主支是东边从靠近波斯湾最顶端的苏撒，苏撒也是波斯的国都之一，向西北经过安纳托利亚高原，也就是上个世纪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发迹的地方，抵达靠近博斯普鲁斯海峡和爱琴海的萨第斯，总共有两千两百公里，根据希罗多德描述，其间有一百一十一个皇家驿站和其它许多哨所、旅店。  （波斯波利斯的万国之门） 数百年后东、西方的帝国纷纷效法波斯人，罗马人先后筑成将近八万公里便于军事、行政的道路网络，同时对商业和人民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好处。秦帝国也铺成了陕西云阳到内蒙包头的直道，以及连通关东各个地方的驰道，不同的是，或者说不幸的是，驰道似乎并不准备对大众开放。 根据甘肃出土的汉宣帝时期的《武威新出王杖诏令册》所称——高皇帝以来，至本始二年，朕甚哀怜耆老，高年赐王杖。上有鸠使百姓望见之，比於节；吏民有敢骂詈殴辱者，逆不道；得出入官府节第，行驰道中；列肆贾市，毋租，比山东复。 这份诏书的大意是，本始二年，出于对耆老的同情，宣帝实行王杖制度——杖首为鸠，其长九尺。凡年七十以上的老者持鸠杖，相当于持节，是朝廷权力的象征，可以——自由出入官府，行走驰道；经商不征市税；像当年追随汉高祖打天下又定居于关中的关东吏民那样终身免除赋役。  （鸠杖的首） 从这份公布养老政策的文件来看，只有获得特殊许可，平民才能使用官方的道路，因此，我们在秦汉帝国的公路系统上，可能大部分时间只能看到使者、军队、官员以及被征发的预备兵和民夫，看不到在波斯或者罗马公路上络绎不绝的商人、旅客和朝圣者。 此外，王室大道向东的分支，最远大概到达了西域的巴克特里亚地区。对于从当时到如今的全体人类而言，这几个道路系统，是比金字塔、空中花园、亚历山大灯塔等世界七大奇迹更加重要和有用处的奇迹，不仅沟通了从英格兰到匈牙利到小亚细亚，也连接了两河流域、伊朗高原和河中府，并间接的勾兑上了东方中国，让人类各个社会的跨区域交流，摆脱了此前依赖游牧民族的单一途径。 同时，道路系统让定居农耕文明——面对游牧民族的入侵之时——拥有更快的、更有效的动员和投放能力，虽然没有能够挡住游牧民族对文明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但是，起码少毁灭了很多次。 居鲁士和王室大道系统为西域带来了波斯的官员、士兵和商人，大约不仅仅是波斯人，也有阿卡德人、米地亚人、吕底亚人。通过接下来兴建的罗马与秦汉的道路系统打通了欧亚大陆交通线，西域的核心地带作为古典世界最为隐秘的中心，正式浮现在世人眼前。  （王室大道） 波斯第一帝国占据的上古历史是公元前五百五十年到公元前三百三十四年，这个时候在中国，还属于春秋时代的末期和战国时代的上半期，以青铜礼乐系统为核心的中国北方诸城邦在周室名义下的联盟持续分崩离析，经过争霸时代，正在撸起袖子，准备相互把对方打出狗脑子。南方中国则结束兼并，由长江中游的楚统一了几乎整个长江流域、汉水流域和淮河流域，并且达到了河南和山东的南部。 到了公元前三百三十四年，北方的齐王和魏王互相承认为王，不愿意再以诸侯的地位居人之下，这位魏王就是《孟子》、《庄子》里经常出现的梁惠王。东亚地区诸城邦国家的相爱相杀、互相吞并还要持续一百二三十年，就像巫蛊里的厮杀要到最后时分才能诞生蛊王。 在这一年前的数百年，希腊人经历了掌控整个地中海的黄金时代，其间诞生了伟大的希波战争和伯罗奔尼撒战争，在马其顿那个年轻的亚历山大的手腕下，度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去击败波斯帝国的主人和征服东方——于是，希腊人紧紧跟随波斯人的脚步进入西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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