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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回声 ----后勤大院(中山路)纪事(四)

 老灰狼的图书馆 2020-05-07

                李捷理

李叔叔是卫生部的,瘦瘦高高的,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是和颜悦色的笑容。

很奇怪,为什么小时候印象中的叔叔阿姨大都有温和的笑脸?这个道理长大后才理解:我们和他们家的孩子同龄,又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们都是祖国的花朵,当然除了呵护只能是呵护,谁有必要一天到晚对孩子板着脸孔?

王阿姨皮肤很白,有一种娟秀的气质,她在上海当医生。

阿姨是否一直都在上海工作、或是等孩子们长大了再回上海、抑或是孩子们在上海出生以后才送到叔叔身边的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福州的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李叔叔和三个男孩一起生活,那么,家里谁做饭谁洗衣服搞卫生?

平时,我们都是在食堂里打饭打菜打开水(为什么会用“打”这个动词?当年的大人孩子都是这样叫的,这个动词显然用词不当,但约定俗成),最初是在第一食堂即大食堂,后来是在捷理家后面新盖的第三食堂,到了周末,我和哥哥有时会到井大路菜市场买菜,妈妈在家里做饭。捷理家呢?好像从未见过捷珈捷理挎着菜篮上街买菜,他们每天都吃食堂?

我家和捷理家虽然不在一栋楼,我爸爸和李叔叔虽然不在一个部,但是,两家却有比较多的接触,有更多的了解,也有了更多的情谊。

我爸爸曾经患有比较严重的腮腺炎,两侧腮部鼓出很大的一块,外人还以为是胖,他肯定看过了不少医生,但始终未见成效。可能就是王阿姨或李叔叔的热情举荐,我爸爸曾经在王阿姨所在的上海龙华医院住过一段时间,接受中西医治疗,而且最终还治愈了。那段特殊的治病经历,让我们两家交往甚密,在捷理家搬到上海之后,我妈妈和王阿姨的通信包括新年互寄明信片,还持续了很久。

捷珈,捷理,捷玮,三个孩子的名字中都有王字旁,是王阿姨的姓氏,这应该充分体现了李家男女平等,体现了叔叔的开明和阿姨的睿智。

三个孩子的长相都有些欧化,鼻梁英挺,眼窝凹陷,脸型像叔叔,眼睛更像阿姨。

捷珈和我同龄,却提早上学,和我哥哥是同学。他说话有鼻音。

一天晚上,捷珈非常神秘地和我哥哥在密谈什么,我凑上去打听,摆脱不掉,捷珈压低声音说:“你一定要保密啊!不能告诉任何人!”“向毛主席保证!绝不告诉任何人!”我的语气非常坚决。

捷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借着路灯,我依稀看见“擒敌拳”三个字,后面是各个招式。

我的小心脏猛跳了好几下,这不好像就是传说中的少林秘笈?当年,这类拳谱似乎被划为四旧,似乎归属社会上那些出生不好或不务正业或强霸一方的人,因为,新社会是太平盛世,不需要舞刀弄拳者为谁抱打不平。

捷珈没有告知拳谱的来源,只是叮嘱我们要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隐蔽处悄悄地练,不能被别人发现。

我们兴致勃勃回家,避开爸妈的检视,偷偷摸摸抄录着拳谱:防左直打,后退防下直打。。。。。。当年,我可以背下全部口诀,感觉已然是行走江湖的武林高人,今天却只能记住前两句。

我只陪着哥哥和捷珈练了几个晚上,如同有一段时间我曾经跟着大家一道、天还没亮去晨跑只持续了几天一样,实在缺乏毅力,更缺乏恒心,怕苦怕累,意志不够坚强,许多事起初都是雄心勃勃,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捷珈和哥哥后来有没有练成高手,有没有把擒敌拳练得行云流水眼花缭乱可以以一挡十?不知道。

那天,我哥哥出事了,那是我们家发生的一件大事。

我们和捷珈一起骑车到街上玩,捷珈带我,哥哥骑在后面。从鼓东路往鼓楼的方向过了尚宾路时,只听后面咣当一声,我回头一看,当场魂飞魄散:一辆大卡车在后面行驶,哥哥的自行车倒下了,他的身体就倒在卡车的前后轮之间!

四处一片惊叫,我也尖声大叫,卡车及时刹住了!

当年的街道很窄很挤,路上到处都是行人,车辆极少,车速非常缓慢,司机都是本本份份认认真真小心翼翼的,卡车司机反应很快,几乎就在第一时间刹住了车。

我和捷珈、司机和周围的群众立刻冲上去,把哥哥从卡车底下抱出来,前呼后拥着,奔向就在三十米之外的福州市人民医院。

应该是医院的叔叔阿姨帮我拨通电话的,妈妈后来说,当听到哥哥被汽车压了,她惊得浑身发抖,冲出东大路的办公楼,一路上慌慌张张。

哥哥只是轻微擦伤,同时还有轻微脑震荡,头部被纱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我忘了哥哥当时的神态是不是神情恍惚,但记得他很坚强,没有哭。

我和捷珈去现场取车,捷珈脸色苍白,我肯定也是。

我们看到,那辆锈迹斑斑的捷克牌自行车的前轮和三脚架已经被卡车的后轮压变形了,如果卡车再往前开一点,如果司机反应再慢半拍,哥哥必将重伤!还好没有如果。

我和捷珈互看了好几眼,眼神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我至今也不清楚哥哥骑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倒下。这个事故让哥哥很久很久都不敢再骑车。

捷珈和我哥哥关系很好,他们一起在漳州龙海角美当兵,捷珈从卫生员做起,后来在一七五医院和总院当医生,再后来去了美国读书,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东西医学中心任职。一九九四年加州大学洛杉矾分校医学院批准将中西医结合正式列入医学生的选修课程,揭开了美国医学高等教学史上新的一页,也为通晓中西医的捷珈提供了施展才华的更加广阔的空间。

在搜索捷珈的信息时,意外地发现捷珈和王阿姨一九九零年在上海出版了《指甲诊病》,母子医生共同为杏林增光添彩,谱成一段佳话。

《指甲诊病》作者:王文华,李捷珈

捷理性情温和,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常常形影不离。

一九六九年夏天,我和捷理、露佳曾经有一段在上海欢聚的经历,这在相处的小伙伴中绝无仅有。

因为我爸爸在上海王阿姨的龙华医院住院,于是,我就自然有了去上海看爸爸的理由,应该是大人们的协商同意,促成了我们三个死党的上海之约。

我伯父住在杨树浦,露佳的姑妈也住在那片,中间隔着一条平凉路。我和露佳虽然住在各自的亲戚家,但我们的心早就飞到了捷理家,那才是我们上海之行的真正目的,估计我们密谋了一个恰当的理由,然后一起住进了捷理家。

那是一栋青砖两层楼的老房子,住着几户人家,不知道是不是阿姨医院的宿舍。

小时候从来都不关心衣食住行这些事,有工作单位,就一定有公家的房子住,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同理,我们跑到捷理家玩,吃住都在他家,一切都有他们家管着,一切都不需要我们考虑,这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姨家在二楼,楼下住着一个绝色小美女,每次我们回家,她都穿着淡雅的连衣裙在躺椅上纳凉,用含情脉脉的眼睛在捷理身上瞄来瞄去。

捷理家的厨房在院子里,医生家的卫生状况就是与众不同,桌椅碗具一尘不染,最特别的是,在筷子筒上还蒙了一块纱布。我记得回福州后也如法炮制,但后来家里觉得实在累赘,也无法做到像捷理家那么卫生,纱布就撤掉了。

捷理捷玮的房间很大,木地板,擦洗得很干净,进去要脱鞋。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我们来了之后,我和捷理睡床,露佳和捷玮睡在地板上。

最有趣的一幕来了,当夜色降临,月光如水,我们四个人披着被单装神弄鬼,在房间里群魔乱舞,好几个晚上都笑到肚子抽筋。

我们在满目绿色的长风公园里玩耍,在高楼林立的大街小巷闲逛,那是一段最快乐的少年时光。

其中,还有一个搞笑的桥段:我们在街上行走时,看到一个路牌“闵行路”,捷玮问:“这个怎么念?”我比他们都大,当然感觉好像很有文化,我大声念道“阁形路”,捷理捷玮异口同声:“哦,阁形路。”

后来,捷理捷玮显然成了上海通,再次见面时,他们笑我:“那不是阁楼的阁,那个字读'闽',行也不读形,应该读'航'。”我们笑瘫在我家的藤沙发上。什么是自作聪明?那便是了。

我们四个人郑重其事去上海的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以作历史的纪念。照片中,一个个眉开眼笑,心里也全是欢笑。上排:我和捷理   下排:露佳和捷玮

外滩留影。三个人看着不同的方向,每人胸前都有大大的毛主席像章。捷玮那时好小好可爱

外白渡桥边,背景是古老的上海大厦

我们和我的堂侄儿侄女在公园的合影,孩子们的笑容一片灿烂。广告牌上是上海工人阶级的光辉形象

爸爸出院的那年秋天,妈妈到上海,和王阿姨及捷理捷玮的合影

一九七一年,阿姨带着捷理和捷玮从上海回榕,他们住在叔叔在后勤(农学院)大院西门外的教授东北楼。叔叔阿姨到过我们在南山蛇山旁的家。当时,我们家有没有热情招待叔叔阿姨?有没有对治好我爸爸病症的王阿姨深表谢意?我没有任何印象了。

王阿姨带着孩子回榕,叔叔阿姨到过我们在南山的家,四个大人难得同框,今天看来,这张历史照片非常珍贵。相机是妈妈借来的,照片应该是我拍的吧?要么,就只有姜叔叔了

一天,捷珈回来了,我哥哥也回来了,我们和李家三兄弟一起去西湖和大礼堂附近玩,留下了一些历史的痕迹。

 我,捷珈,哥哥。西湖,亭子的后边是一大片农田,农田后面是总院

后勤大礼堂。我,捷珈,哥哥,捷玮,摄影师是捷理

忘记是谁说的,“你们装作美蒋特务嘛!”于是,我和捷玮乔装打扮,躲在树后,作特务登陆窥探状

那是我离开上海之后和捷理捷玮的重逢,老朋友相见分外喜悦。我和捷理捷玮与后勤的一帮孩子来到总院在井边亭一侧的山上,我们爬上高高的山头,沿着山坡滑下,在树林间肆意奔跑,到处都是笑声。

捷理和我,坐在总院的山头上,眺望郊野的田园风光

捷理,姜榕军,我,王伟宁,我们回到了成长的地方----老后勤大院的小山

梅峰的后勤大院一别,我和捷理就没有联系了。之后,当兵,工作,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前途上努力着,各自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捷理天赋异禀,成了名人。从网络上查到:捷理一九八二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英美语言文学系,后任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系讲师和专业英语教研室主任。他一九八五年去美国读书,读了两个硕士一个博士,现为俄亥俄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系终身教授,并任该校国际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成为中美知名的经济学家,著作丰硕。他还是美国华人人文社科教授协会会长。

捷理(网络照片),岁月从我们的脸上和心里流过

捷理在进行学术演讲(网络照片)

三十多年后的一天,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故意不报家门,绕着弯子描述儿时的事情,他始终没有猜出我是谁,直到和盘托出才恍然大悟。他的口音依旧,嗓音当然改变许多。其时,他的第二个孩子刚刚出生。

捷玮比我们小三岁,有一张眉开眼笑的娃娃脸,福州相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九八五年我到上海出差,去过李叔叔离休后的家,好像也是一栋老房子。当我爬上狭长暗黑的木板楼梯,与一个从楼上急匆匆下来的壮汉相遇,黑暗中看不清脸孔,我们笑笑,擦肩而过。

在与李叔叔的寒暄中,我说:“好久都没有见过捷玮了。”李叔叔问:“难道你刚刚没有见到他?他就是捷玮。”那个虎背熊腰的青年?我印象中的捷玮,始终定格在当年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是的,我们都长大了,叔叔阿姨好像还是那样,而我们却变化了很多。

捷玮和捷珈一样,继承了父母的医学职业。仍然是从网络上查到的信息:捷玮一九八三年毕业于第二军医大学药学系,一九八七年毕业于全军卫生勤务学研究生班,一九九四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管理学院,获硕士学位,后任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副院长,主任药师,教授,博士生导师。他还曾任第二军医大学副校长,兼任全军药学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药学实践》等杂志副主编等多个学术要职。他的科研主攻方向是医院药事管理临床药学研究,曾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军队科技进步二等奖等多项奖励。

捷玮(网络照片)胖了,五官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天真可爱的笑容当然没有了 

捷玮曾跟随吴孟超院士工作多年,是吴院士得力的左膀右臂。捷玮二零一七年曾经在福建医科大学孟超肝胆医院上过党课。当他回到他的出生地,不知道他是否在偶然间还会想到早已面目全非的中山路大院,想起过去的少年时光。

捷玮在福建医科大学孟超肝胆医院上过党课(网络照片)

李家的三个男孩,儿时的小伙伴,一个个卓尔不群出类拔萃,尽管和他们失去了联系,尽管大家遥距天涯海角,但是,我依然为他们凭添一份自豪,为他们点一个大大的赞。

今天,捷玮在上海,捷珈和捷理在美国,李叔叔王阿姨曾经在加州生活,不知道他们现在何方。

写这篇回忆时,我给捷珈发出了问候的邮件----我们大约在十三年前还通过邮件,邮箱非常聪明地还保留着收件人的信息,我很想知道他们一家人的近况,很想向叔叔阿姨和三个老朋友问好,但是,没有回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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