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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十大奇案之一

 金典的房 2020-05-19

清朝十大奇案之:《七涧桥凶杀案》


  《七涧桥凶杀案》

目 录

一、鞠氏父子无端被杀

二、儿媳作证婆婆是妇淫

三、烈女鸣冤告状困难重重

四、总督对案件了然于胸

五、明察暗访缉真凶

六、害人者终害己

四川合州城东的七涧桥,住着一户姓鞠的人家。全家四口人,户主名叫鞠海,娶妻向氏,夫妻俩只有独子名叫鞠安,这年也二十岁了,娶了附近周家女子为妻,新婚刚过尚未生子。

鞠氏婆媳两代都有些姿色,婆母向氏刚刚四十出头,由于肤色白皙容颜清秀,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岁的样子。媳妇周氏过门以前就是七涧桥出名的美人,如今青春年少,比婆婆更多几分妩媚。鞠海、鞠安父子靠祖传的治疗蛇伤绝技专以行医为业,附近的村民不管被什么样的毒蛇咬伤,只要还有一口气,送到鞠家无不手到病除,鞠家蛇医在方圆上百里内颇有名望。

鞠海为人善良,从不恃技要挟病人,所收医资很低,碰上贫困人家,还常常倒贴药品,分文不肯收取,所以鞠家的家境并不十分富裕,仅仅维持淡饭粗茶而已。儿子鞠安,与父亲秉性相同,除了行医外还兼种农田,每天辛辛苦苦不图名利,但一家和顺,日子倒也十分圆满。

一、鞠氏父子无端被杀

咸丰年间的一年秋天,一个深夜,鞠家大门前躺着两个人。一个是鞠海,身上湿漉漉的满是鲜血,早已断气了。离鞠海三丈远的地方,发现鞠安也倒在血泊里,尸身已经僵硬。

合州知州荣雨田,本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只因家道殷实,花钱捐了一个七品官衔,又到处运动,买通了上司居然得到了合州这样一个肥缺。突然出了七涧桥凶杀案,地方上把案情报上来,荣雨田看也没看,就当成禀报文书盖上大印发往府里去了。重庆知府杜光远接到这件文告,提笔批了几个大字:“人命关天,凶犯居然逍遥法外,限一个月内将人犯拘拿归案。”

杜知府对合州人命案督促得十分严厉,每到三、八告期,必要派人到合州县衙投牒催缉。而荣雨田却感到一筹莫展,而被杀人的家属向氏却常常来县衙呼冤,哭求知州大人为其丈夫儿子报仇雪耻。到了二十天头上,杜知府又把荣雨田叫到府里申斥了一顿,指出离限期只有十天了,如果到时不能破案,就撤他的职。经书办苦苦哀求,知府才答应再宽限两个月,到期务必破案。

回到合州县衙后,荣雨田愁眉苦脸,老刑幕建议说:“这件案子十分难破,三个月之内未必能将元凶拿获,但上面的期限已经定死,要想消灾免祸,只有找刑房书吏陈老伦来想办法了。”荣雨田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吩咐立即请陈老伦来签押房议事。

掌灯时分,陈老伦推门进来。只见他年纪在三旬左右,细高身材,白净脸,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只是闪烁出一点狡猾的光芒,使人感到他胸中城府很深,不易捉摸。荣雨田问陈老伦有没有办法在两个月内破获此案。陈老伦似乎早就猜透了知州大人请自己来的目的,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七涧桥凶杀案已经轰动了全省,但是我州的缉查人员连案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大凡凶杀案,无非是仇杀、财杀或情杀三种原由,要想拿获真凶,必须先判定到底是哪一类案由,才可顺蔓摸瓜,一举破案。”荣雨田见他说得有理,不觉频频点头,说:“你说得果然精辟,本州欲将侦破此案的重任交付于你,不知你可有胆量替本州分忧?”陈老伦略一思忖,面露难色地说:“小人不敢受此重托。”荣雨田站起身来,走近陈老伦,悄声说:“本州知道你的心意,俗话说'不图财利谁也不肯起五更’,本州不会叫你白干,破案以后赏你五百两银子,在职务上也当尽力拔擢于你,你看如何?”陈老伦这才舒展开了眉头,说:“小人倒不求什么升赏,只是感到此案脉络繁乱,不好梳理,恐怕力不从心,误了大人的期限。既然大人开恩赏赐,小人不敢不接了。”荣雨田急不可待地问:“你估计用多长时间能破案?”陈老伦说:“案情尚不明朗,小人不敢说准日期,但大人只管放心,两个月内包叫它结案就是。”荣雨田大喜过望,恨不得把陈老伦当成活神仙供奉,千叮咛、万嘱咐地直将这位刑房书吏送到州衙大门,才迈着轻松的脚步向后衙踱去。

二、儿媳作证婆婆是妇淫

七涧桥是合州城东的一个风景区,著名的钓鱼城就离这里不远。陈老伦背着一个公文袋,翻山越岭来到七涧桥,没有费事就找到了鞠家。几间茅庐,一道低矮的院墙,拥出一座没有油饰的小门楼,一看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家庭。陈老伦来到门前略微踌躇了一下,才举手叩门。直叩了三四次,才听到里面一个女人隔门询问:“谁呀?”陈老伦把音调放得十分平和,说:“我是合州衙门的书吏,特来询问你家的案情。”大门被轻轻地打开了,迎出来的正是鞠海的妻子向氏。虽然刚刚遭了不幸,向氏面带悲容,仍然不失典雅端庄的风度。向氏提起丈夫被杀的事不觉热泪横流,泣不成声。陈老伦却不慌不忙,一句一句地询问当天的细节,向氏悲怆过度语无伦次,最后竟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把避在里间的儿媳妇叫出来回答陈老伦的询问。

周氏听见婆婆传唤,只好出来见礼,陈老伦一见周氏,不觉被她的美丽姿色吸引住了,竟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氏那俊俏的面庞,一时不知所措了。周氏被陈老伦盯得满面绯红,只好把头低垂下来,站到婆婆身后,拘谨地搓动着衣带。陈老伦自觉失态,赶紧定了定神,柔声地劝慰了几句,才开始发问。他问得十分细致,从当天夜里的情况问到鞠家父子平时的为人,又从鞠家的经济状况问到鞠家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周氏一一如实回禀,讲到伤心处也是娇泪满面,更显出了一位少妇缠绵忧痛的风姿,使人越发感到她容颜的俊秀。问到最后,陈老伦的心头竟“砰砰”乱跳起来,好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恋恋不舍地辞别了向氏婆媳。

回到州里以后,陈老伦心里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周氏那俏丽的面容始终在他的眼前浮动。尽管他尽力想驱赶开,但不知为什么越想驱赶就越想得深切。陈老伦这年已经31岁了,但尚未娶亲,心猿意马之间未免想入非非,竟萌发出了娶周氏为妻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赶不散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最后终于设想出了一个十分阴险毒辣、一箭双雕的鬼点子。

第二天一清早,陈老伦就来到了县衙,要求单独向荣雨田禀报机密要事。陈老伦对荣雨田说:“鞠海的妻子向氏今年虽然四十出头了,但姿色姣好,看样子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堪称七涧桥的西施。儿媳周氏,正值豆蔻年华,容颜也十分秀丽,这在七涧桥一带是人人皆知的。姿色美就不能不引人注目,那鞠家生活又十分清苦,难免不有人以财势勾引,女子头发长见识短,谁能保证不被其勾引过去?小人看那向氏眉眼之间,含情脉脉,也是水性杨花之人,因而推测可能是她勾引奸夫,杀害了鞠海父子。”荣雨田说:“既然如此,我发一道火签,把向氏拿来一问,不就可以结案了吗?”陈老伦摇摇头说:“没有那样容易,目前我们仅是推测,拿不出一样实证来。况且奸夫是谁,怎样勾引成奸?如何谋杀亲夫?还一点都不知道,倘若向氏死不承认,岂不打草惊蛇?”荣雨田说:“那么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呢?”陈老伦狡猾地一笑说:“小人已安排好了一条妙计,只恐大人见疑,所以才来禀报。只要大人肯放手让小人依计而行,保管在两个月内水落石出,至于小人准备如何破案,请大人先不要过问。”荣雨田被陈老伦说得晕头转向,一时心中也没了主意,只是望着陈老伦发愣。

陈老伦知道他是不放心,又加重语气说:“只要大人准许小人便宜行事,两个月后拿不到凶犯,小人甘愿以死赎罪。”荣雨田见陈老伦敢拿性命担保破案,心里才踏实了,说:“好,好,本州不来干涉于你,只要两个月内替本州拿获了杀人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陈老伦又说:“为了破案方便,望大人知照县狱一声,小人随时可以进狱提审各类人犯,并不许有闲杂人役在场。”荣雨田说:“这个好办,你本来就是刑房书吏,可以出入监狱的,我再通知典狱官一声,给你方便也就是了。”陈老伦起身谢过,就要告辞,荣雨田却拦住他说:“且慢,本州曾答应你破案之后赏银五百两,现在既已查出眉目,本州岂能食言,现在就把赏金给你,也好在破案中花费。”陈老伦喜出望外,慌忙行礼谢赏,荣雨田当即取出十封银子,郑重地递到了陈老伦手中。

第三天上午,向氏婆媳正在家中料理那些繁乱的家务,忽听有人轻轻地叩门。周氏慌忙回避,向氏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屋来问:“是哪一位?”只听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鞠家嫂子,莫非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向氏感到声音很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了,紧连两步把门打开,见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门前,满脸带笑,一副亲昵的样子,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合州城里卖四季鲜花的孙妈妈。

向氏把家中发生的祸事告诉了孙妈妈,孙妈妈一边听一边跟着掉眼泪。孙妈妈见过周氏后,向氏挽留孙妈妈在家吃中饭。吃饭当中孙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向氏说:“老姐姐怎么见起外来了,有话就说吧!”孙妈妈说:“你家骤然遭受这样的大祸,实在是可怜,鞠大哥父子双双离世,居家度日不免艰难,今天我来这里能勉强吃上这口粗茶淡饭,以后说不定连这个也没有了。杀人凶犯至今没有下落,看来即使官府合力缉拿,也难以在一朝一夕之间破案。现在的世道又艰难,打官司投控状,哪样不得用钱?案子拖得越久,花销就越大,你们家原来没有什么积蓄,拿什么去支付?何况侄媳妇这么年轻,难道就守一辈子寡?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话,何不及早给侄媳妇选一个好人家,让她改嫁,既能节省一个人的开支,又可以得到一点聘金,好用来在衙门中活动,给鞠大哥和大侄子报仇雪恨。咱们是多年的老姐妹了,我才敢说这几句实在话,您看怎么样?”孙妈妈的一席话,说得周氏面红耳赤,低着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孙妈妈直言不讳地讲明了厉害,向氏怎能不点头赞同?这时她把头转向周氏,用无限关切的语气问道:“孩子,孙妈妈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周氏一张粉脸已羞成了大红布,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眼看就要流了出来。孙妈妈见状赶快劝道:“孩子,孙婶和你婆婆都是你的亲人,不会害你的,今后的日子还长,是守是嫁,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周氏手捻着衣摆颤悠悠地说:“我愿意陪着婆婆,一辈子不嫁了。”孙妈妈心疼地说:“居家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年轻轻的死了丈夫,又没有孩子拖累,你何必守一辈子空房呢?何况你在这里死守,并不能感动那些当差的,你婆婆又拿不出钱来去衙门活动,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你丈夫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孙妈妈说完,周氏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滴滴答答地落到了饭碗中,她把摆在面前的饭碗推开,站起身来趔趔趄趄地跑到里间屋去了。向氏与孙妈妈交换了一下眼色,说:“老大姐说的都是实理,我们乡间人不说拐弯话,我儿媳妇的婚事,麻烦您给物色一个好人家,只要今后她能夫妻和顺,我也就免去一桩心事了。”孙妈妈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了。

其实孙妈妈的七涧桥之行,完全是陈老伦安排的。他被周氏的姿色所倾倒,恨不得一时将她娶过门来。

四天以后,孙妈妈带着聘金又来到了鞠家,向氏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简直有点眼花缭乱了。孙妈妈不停地道喜祝贺,向氏忙问新婿是什么人,孙妈妈说:“这真是侄媳妇的好运到了,合州刑房书吏陈老伦,不嫌弃侄媳妇的再醮之身,情愿明媒正娶讨她为妻,陈书吏是合州县第一位能人,深得知州大人器重,前几天又得到了五百两银子的赏金,真是人财两旺。把侄媳妇嫁过去,一可保全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二可催促陈书吏帮助缉拿凶手,连狱讼费都不用花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向氏听了也觉欣喜,当即把周氏找来,说明缘由。周氏原来并没有改嫁的念头,但听婆婆说得十分完美,更兼她曾见过陈老伦一面,知道这个人外貌也不丑陋,从各方面来比较,都远远胜过自己的丈夫,于是也不再拒绝,含羞带悲应允了亲事。

陈老伦得到鞠家允婚的消息后喜出望外,十月中旬,热热闹闹地把周氏迎娶过了门。婚后周氏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把周氏哄得不知怎样感激才好。夫妻之间无事不谈,鞠家的底细被陈老伦摸得一清二楚。

光阴荏苒,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夜里又刮起了狂风,定更以后,陈老伦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一进门就扎到了床上,不再动窝。周氏好容易替他脱下外衣,俯过身子关切地问:“官人,出了什么事?”陈老伦艰难地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今天府台大人又来公文,催促结案,荣知州严厉地责问了我一顿,限令我一个月以内必须拿获凶手,如若办不到,就先砍下我的人头,看来我的死也就在眼前了……”周氏把陈老伦紧紧抱住说:“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说说怎么办好,我一定帮助你办!”陈老伦犹疑地摇了摇头,似乎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周氏知道他是有重要的话瞒着自己,越发抱得紧了,说“夫妻间有什么话不能说?莫非你还要瞒着我吗?”陈老伦这才慢慢地说:“实不相瞒,这几天我与合衙捕快反复查询,已经摸清了案子的来龙去脉,但是碍于你的情面,我又不能说出去……”周氏更感惊愕,放开了紧抱陈老伦的手臂,把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盯紧丈夫,问:“怎么会碍于我的面子?”陈老伦说:“傻丫头,你知道杀死你公公和丈夫的贼人是谁吗?”周氏茫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陈老伦突然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你的婆婆向氏。”周氏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声音,惊愕地张着嘴、瞪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陈老伦好像后悔自己把机密泄漏给周氏一样,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夫妻默默地相对了好一会儿,周氏才猛醒过来,使劲地摇起头来说:“不能,不能,我婆婆平日的为人我最清楚,她怎么会杀死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我不信,我不信,我就是不信!”说罢眼泪又涌了出来。

陈老伦此时也恢复了镇静,冷冷地说:“你不信,但案子查得十分明白,向氏平日勾引奸夫,二人通奸已经两年多了,这次行凶乃是向氏出谋,奸夫动手,于半夜时分将鞠海父子诱出门外,分别杀害的。”周氏更加不相信地抗辩道:“我那婆婆是个守本分的人,在家侍奉公公十分得体,在外接人待事从来规规矩矩,稳重贤惠,你说她勾引奸夫,这是万万没有的事,人命关天,你不要弄错了。冤枉了好人!”陈老伦说:“我原先也不相信向氏会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怎奈奸夫已经查明,作案脉络都已理清,向氏实在无法脱罪。”周氏仍然坚定地说:“婆婆与我朝夕相守,冰清玉洁,我自嫁到鞠家一年有余,从没见过她与任何人有过勾搭,你还是再查查吧。”陈老伦不觉一笑说:“与人通奸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岂能叫你知道,向氏把事情做得如此风雨不透,可见她的手段多么隐晦。”

周氏这时才抬起头来,死死盯住陈老伦的脸,企图从中找出戏谑的影子来,可陈老伦满脸正经,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又使周氏一时不知道是相信婆婆还是相信丈夫了。陈老伦好像完全理解周氏的心情说:“我原不该告诉你,可事到如今不告诉你又不行了。依我的原意,只要向氏不再追究,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张扬了。不想那向氏只以为我们不曾察觉,三番五次到知州面前哭闹,知州无奈只得严斥于我,我查得实情后碍于你的情面,还是想方设法替她解脱。如今荣知州已勒令我定期破案,我寻思揭破谜底,你婆婆必是死罪,我怎能对得起你,而不拿凶手,我自己又难保残生。我反复思忖,决定至死不点破你婆婆的事情,一个月后我以一死了结这个案子罢了。只是可怜你新婚刚过,又要做寡妇了。”说到这里,不觉也淌下了眼泪。

周氏到这会儿可是六神无主了,她实在舍不得这个新婚的丈夫,舍不得这个小康之家,但也舍不得那曾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婆婆,到底应该怎么办?她是一点主见也没有,只好一头投进陈老伦怀里大哭起来。陈老伦让她哭了一阵才缓缓地说:“你不要过于悲伤,容我再想一想,看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周氏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说:“如果能两全其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陈老伦轻轻地推开周氏,沉思了良久才踌躇地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要先委屈你婆婆一下子。”周氏忙问:“什么办法?”陈老伦说:“我先将向氏按通奸犯抓起来,你需要到公堂上当面证实她与外人有奸……”什么?周氏又是一惊,陈老伦赶快说:“案子落定后,我就可以得免死罪,然后再想办法,打通关节,将你婆婆保下来。”周氏摇起了头说:“通奸杀人罪岂能保得下来?”陈老伦说:“你没有在衙门混过事,不知道这内中的原委,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只要我能保住这刑房书吏的职位,不要说通奸杀人,就是聚众谋反也可以落个无罪释放。”周氏仍然有点不放心,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了。陈老伦说:“我若不获罪就一切都好办,你我夫妻一场,不如先把我保下来再救你婆婆吧!”周氏反复权衡,觉得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叹了一口气说:“一切随你的便吧!”陈老伦激动地一把把周氏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两天之后,正逢十一月初八,按清代规矩是衙门开门放告之日。清晨,卯时刚过,合州县衙大开堂门,三班衙役吆喝一声,簇拥着知州荣雨田升堂。一名中年女子就应声呼起冤来,此人正是向氏。她记得很清楚,这是案发后三个多月来她第九次来州里喊冤了。

知州吩咐喊冤者上堂,衙役们一迭声的呼喊:“带喊冤人!”荣知州带着不耐烦的口气说:“向氏,你怎么又来了?”向氏心中一冷,荣雨田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吼道:“你以为本州好欺吗?鞠海父子系你与奸夫合谋杀死,案发之后不思老实投诚认罪,反而一再无理取闹,堂堂王法岂能容你如此儿戏,今天你来得去不得了。”“啊!”向氏惊叫一声,宛若晴天挨了一个霹雳,一时眼前金花乱冒,急火攻心竟昏厥了过去。

早有两个衙役遵命端来一盆凉水,对准向氏脸上泼去,向氏被冷水一激醒了过来。荣雨田紧紧瞪着她说:“本州早已查清,你与奸夫通奸已有两年,为掩人耳目,竟合谋杀害丈夫、儿子,快说!”向氏此刻只觉怒火上撞,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朗声抗辩道:“合州出了人命案,大人无力破获,竟然把罪名都推到民妇身上来了,真是令人惊骇。大人既然断定民妇与人通奸,那么奸夫何在?大人又说民妇与人合谋杀了我的丈夫、儿子,那么可有人证物证?”荣雨田见一向懦弱的向氏竟敢当堂顶撞自己。不由大怒,喝道:“你这刁妇,仗着有点姿色,勾引奸夫,罪不容诛!”荣雨田对站班的衙役喝一声:“带奸夫!”听知州发下了这道命令,向氏心中又是一惊。

大堂上沉静了片刻,堂下传来了“哗、哗”的铁链子响,两名狱卒押解着一名彪形大汉走上堂来。那大汉一张四方脸上镶着一对公牛般的大眼睛,满脸横肉,络腮胡子显得十分凶悍。向氏一见这人,心中就是一阵憎恶,而这个大汉被按着跪倒后并不低头,只是贪婪地望着向氏,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下似的。荣雨田对大汉喝问道:“金六,你可认识这个女人?”那大汉点了点头说:“认识,她就是七涧桥的向氏!”荣雨田问:“你与她可有瓜葛?”大汉嬉笑了一下,带着轻狂的口气说:“她与小人有奸……”“胡说!”荣雨田大吼一声指着大汉说:“向氏一向清白,岂能与你有奸?”大汉似乎一怔,但立刻恢复了镇静说:“大人息怒,向氏不但与小人有奸,而且我二人通奸已经两年有余了!”向氏此时羞愧、愤怒交织在一起,再也忍耐不住,伸出一双纤手来指着大汉说:“无耻恶棍,我何时见过你的面,公堂之上你竟敢诬陷良家妇女,你、你、你不怕遭天谴吗?”那个大汉更加轻狂放荡,竟挪动着身子,向向氏靠拢过来,嘴里喃喃地说:“我的美人,我已全部招供了,谅你也隐瞒不住,不如实话实说了吧!”荣雨田这才插话问道:“向氏,你还有何话讲?”向氏把脸转向荣雨田说:“大人休听他一派胡言,民妇实在不认识他!”荣雨田把向氏丢在一边又对金六说:“金六,你把如何与向氏通奸,又如何谋杀鞠海父子的事,详细招来!”金六好像背书一样地讲起了他与向氏在两年前“勾引成奸”的过程。又说:“我二人两年来多次乘鞠海父子出外治病之机,在向氏房中通奸。三个月前,鞠海父子去华蓥山给人看病,原定十天回来,小人就潜入向氏房中与其取乐,不料鞠海中途脚腕扭伤,先期回来了,在向氏房中发现了小人,幸亏当时我二人只是在说些情话,没有被他抓住把柄,小人借了个情由,蒙混过去,匆匆逃走了。那鞠海却起了疑心,把儿子也唤了回来,欲查小人踪迹。向氏恐怕事情败露,就与小人商议对策。小人不该起了杀机,与向氏约好,由她先将鞠海父子灌醉,夜间故意假做私奔,先将大醉中的鞠海引出门外,由小人伏在暗处一刀杀死,不料小人动手太猛,鞠海倒地声音过重,鞠安也被惊醒,出门窥探,发现了我二人的勾当。当时向氏伸手抱住鞠安,令他无法挣扎,小人又是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杀人之后凶器如何收藏?”

“被小人包扎好,扔到七涧桥下的江水中了。”

“奸妇说了些什么?”

“她说既杀了人少不得就得咬咬牙,冒充清白之人去州里呼冤,也许能蒙混过去。”

担任笔录的陈老伦已将口供录好,送了过来,金六看也不看就画了押。荣雨田将供状抛到向氏面前问:“你还有什么话说?”向氏到这时才明白,今天的审讯原来是知州大人早已布好的圈套,自己血海般的深仇未能伸报,却要以淫妇的罪名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她自知要想摆脱这场陷害是万万不可能了。知州一声令下,行刑衙役立即跑上来,两个人将向氏双肩架住,另一个人用一块硬木板尺在向氏脸颊上左右开弓,一顿猛打。向氏满嘴是血,双眼一闭,一言不发。荣雨田吼道:“给我捆起来!”向氏心胆俱裂,急忙说:“民妇与儿媳周氏相依度日,若有奸情,媳妇岂能不知?只要大人把周氏找来,一问便清楚了。”荣雨田一阵冷笑,说:“来人,传周氏上堂对质!”周氏此刻已被吓破了胆,听到大老爷喝问,只得照陈老伦教的那样答道:“婆婆确曾勾引过奸夫……”这句话一出,大堂轰动,向氏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氏,把周氏吓得大叫一声就要逃跑,被两个衙役狠狠地按倒在地上。她痛恨周氏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诬证自己与人通奸,但又以为她是万不得已,想来想去,与其刑下而死,不如求个刀下为鬼,也许还能好受点,于是不再坚持,只是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委屈地说声:“民妇愿招。”就又昏厥了过去……

三、烈女鸣冤告状困难重重

向氏的娘家离七涧桥不远,其弟名叫向吉安,为人忠厚老实,有理也说不清楚。要想推翻这桩冤案,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办得到的,弄不好恐怕要惊动府道、按察使,甚至巡抚、总督。这样惊天动地的大官司让向吉安去打,那是必输无疑。向吉安之女菊花,今年19岁,对父亲说:“大姑的冤案乃是知州一手铸成的,要想说得清楚非要越衙上告不可。爹爹年纪大了,耐不得奔波,大姑平日像亲娘一样待我,我若不出面替她鸣冤,实在负了她十几年对我的恩情,这官司就是打到皇帝面前,我也绝不躲藏。”有两位老先生代她写好了状子,把七涧桥乡亲们凑的三十两银子硬塞到了菊花的手中。

合州县城正东有一座钓鱼山,山上的钓鱼城,是南宋时留下的古迹。大约已正时分,从嘉陵江上游来了一列成武的船队,在四艘虎头兵船的引导下,一艘高大的官船停靠在码头上,船刚刚停稳,那宽阔的甲板上就张起了青龙华盖旗,一大群袍服冠戴整齐的官员,簇拥着一位身穿黄马褂、头戴双眼花翎的中年官员走上岸来。江岸上队列整齐的八旗兵丁齐声高呼“参见总督大人!”那中年官员点点头,抬手向士兵们致意。这位官员就是上任不久的四川总督黄宗汉。黄宗汉今天专程从成都赶来,就是要实地勘察一下钓鱼城的地理形势。此次出行,重庆知府、合州知府都随同前来。黄宗汉的总督衙门只有一位最受黄宗汉器重的幕僚李阳谷随行。

黄总督视察完毕,从山上下来,重庆知府由于年纪大了,步履维艰,渐渐落在了后面,紧随着总督左右的只有四川臬台卢道恩、台州知州荣雨田及陪同前来的幕僚李阳谷。正行走之间,黄宗汉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冤声,这声音凄切、悲怆却又十分响亮,黄宗汉等人听到之后都愣住了。最感惊惶的是合州知州荣雨田,他暗自思忖:“山上山下的路口都早已被严密封锁,禁卫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得何等严谨,怎么会让一个女人混到总督大人的必经之路上了呢?”正在诧异,前面开路的军丁似乎事先已接到了暗示,挥动皮鞭,狠狠地照着一位跪在地上的少女抽去,只听喊冤人一声惨叫,荣雨田估计再倔强的人也要仓皇逃走的,但定睛一看,那个喊冤人却任凭皮鞭劲抽,只是不肯移动半步。再一细看,差点没吓得喊出声来,拦路呼冤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去年冬天以来,跑遍了重庆、成都到处告状,也到处被驱赶的向菊花。

荣雨田清楚地记得,去年他将向氏定了罪后,博得重庆、四川臬台的一片赞扬声,正自沾沾自喜之际,忽然飞出来一个向菊花到重庆越衙告状,为其姑姑鸣冤。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荣雨田花一千两银子买通了知府大人,向菊花被打出了衙门。不久,四川按察使又来了文告,向菊花步行数百里到成都臬台衙门递了状子。荣雨田又不得不忍痛拿出三千两银子孝敬了臬台大人,向菊花又被拘禁了十天才押送回合州。荣雨田下令看住这个女孩子,防止她再去告状,谁知又被她偷跑了出去,在四川藩台衙门告了一状,幸亏藩台与臬台是儿女亲家,打了菊花二十大板,赶出了衙门。

从那以后,这个令人烦恼的向菊花就下落不明了,整整找了一个多月也没见音信,谁知今天她又钻过了一道道警戒线,跑到总督眼皮底下告状来了,这内中原委如果让总督知道了,自己的乌纱恐怕就戴不成了。想到这里,荣雨田气恨交加,不待别人开口,自己倒先发话了:“把这个拦路喊冤的刁妇拖下山去,严加惩治!”护卫人员听了,答应一声就要去抓人。这时却听见总督威严地喊道:“回来!”护卫不敢违令,“喳”的一声,跪倒在地上。黄宗汉没有理睬他们,只是快步走向前去,喝止住正在抽打菊花的军丁,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告状的少女。

向菊花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几个月的奔波劳碌,除了挨各衙门的鞭子和大板外,她没有听到一位官员说过一句同情的话。她的脸上身上布满了伤痕,一张十分讨人喜欢的俊俏的瓜子脸也变得又瘦又长,只是那双眼睛依然那么有神。此刻她跪在道旁,衣服已被皮鞭抽破,白皙的胳膊上留下了长长的鞭痕,那张几经抄写的状纸被她紧紧地护在胸前居然没有一点损坏。

黄宗汉分开众人,朝向菊花走过来,俯下身去,语气平和地说:“你不要惊慌,有什么冤枉尽管当面讲,本督替你做主!”菊花抬起头来看了黄宗汉一眼,立刻意识到自己遇见大官了,那华贵的黄色马褂,那耀眼的双眼花翎,以及那威严雍容的风度,都告诉了菊花此人的身份不同凡响。及至看到他后面的青龙华盖,以及屏声敛气的陪同官员,就更使人明白眼前这位中年人就是跺一脚能使四川为之震撼的总督大人了。几个月的告状生涯,使菊花增加了胆识和阅历,在总督大人面前她竟一点没有惊慌,从容不迫而又十分简练地说明了告状的事由,接着把状纸高高地举过了头。黄宗汉接过状纸扫了一眼,回身交给了四川臬台卢道恩说:“此案发按察使鞫察,十日内将结果行文报来!”然后吩咐李阳谷拿出两缗钱来交给向菊花,说:“你且回家听候消息,不要到处乱跑了!”又对重庆知府和荣雨田说:“你们不可难为她,待案情弄清后再行处理!”说罢一摆手,让随从人等从菊花身旁绕道走下山去。

四、总督对案件了然于胸

两个月后,黄宗汉早把钓鱼城这桩拦路喊冤之事忘了个干净。

总督的大轿在街上无所阻拦,黄宗汉忽然感到轿子猛一颤动,停了下来,刚要发问,却听见一个女子悲戚的喊冤声。黄宗汉在轿中听到了“啪啪”的皮鞭响和女子的呻吟声,他心中一动,信手撩起轿帘向外观看,只见一位少女跪在街心,“这不是在钓鱼城拦路喊冤的向菊花吗?”黄宗汉立即喝令“住手!”黄宗汉问道:“向菊花,你前次在钓鱼山拦路告状,本督已将你的案子发往按察使衙门审理,怎么今天又来拦路喊冤?”向菊花愤愤地说:“按察使竟与州府官员一道强压民女,不准告状,总督大人把案子发下,不过是让小女多遭一顿毒打而已。”黄宗汉这才注意到菊花的脸上留着条条鞭痕,褴褛衣衫印着块块血痕,心中不觉一阵凄然。

他也暗暗埋怨自己,陷身于公务之中竟然没有追问一下臬台衙门审理的情况。当即叫过旗牌官,把自己的一只令箭交给他,吩咐道:“你拿着我的令箭,带上这个喊冤的小姑娘,再到臬台衙门去一趟,责令卢道恩限期破案,若再断得不明不白,本督必上本弹劾于他!”旗牌领命拉起菊花二次奔按察使衙门去了。

黄宗汉一路上思绪翻滚,他突然想到,四川吏治十分荒弛,如果能抓住这个案子,把冤情剖白,正好可以革掉一批贪官污吏,一振四川的风气。只是这个案子由州到府,由府到省,经过了一道道的衙门,如果自己不掌握实际情况,恐怕一辈子也搞不清。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以此为突破口杀一儆百,震动四川。但理清这个案子靠谁呢?他想起了那位亲信幕僚李阳谷,觉得只有他能替自己分忧。

回到衙门,没有歇息,就传李阳谷进来密谈。他介绍了向菊花两次告状的情况后,郑重地说:“查清此案,乃整饬四川吏治的根基,本督欲将此事委托先生办理,还望先生鼎力协助。”李阳谷本是知县出身,对民间及官场的事情都十分熟悉,特别是对于审理大案、奇案颇有经验,听总督介绍后,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件十分难办的差事。但李阳谷这个人性情十分耿烈,主持公道,好打不平,所以并没有推辞,只是请求道:“大人既降此重任于学生,阳谷敢不竭尽全力以报知遇之恩?但要查清此案,绝非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请大人准学生微服私访,以尽快查清实底。”黄宗汉当即允诺,李阳谷附在黄宗汉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黄宗汉连连称赞,当即准许李阳谷照计而行。

当天晚上,总督衙门接连抬出了四乘软轿,每乘软轿前都有一名提灯引路的书童,而灯笼上都写着一个“李”字。软轿抬出后,分别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走去,而且都是行色匆匆,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说也奇怪,每乘轿子出来,只要走出半里路,后面就有一名在总督衙门附近做买卖的小贩,紧紧地跟随。更为奇怪的是,这四乘小轿出了衙门,并不停留,只是沿着成都的大街小巷一通乱转,最后才抬到青羊宫附近的一座简陋的宅院门前停下。轿帘掀开后就更使人莫名其妙了,原来都是空轿,紧紧跟随在轿后的小贩一个个瞠目结舌。原来这些小贩都是臬台衙门派出的公差,臬台给他们的暗令是盯紧李阳谷,把他的一举一动及时报给臬台大人。而老谋深算的李阳谷,为了摆脱臬台衙门的监视,使出了这个疑兵计,果然把监视他的人引走了,就在那几乘空软轿在成都城内乱转的时候,李阳谷已经化装成一位老仆,大模大样地从总督衙门后门出来,离开了成都市。

派出李阳谷以后,黄宗汉听说朝廷派自己熟识的何绍基出任四川学使,而且已经到任了,心中十分高兴,吩咐立即备轿前往学使府拜见老同僚。谁知来得不凑巧,何绍基已被巡抚请去游览峨嵋山了,黄宗汉想,合州人命案已经正式发按察使衙门好几天了,何不乘此机会进去看看。于是通知轿夫,在按察使衙前驻轿。

四川按察使衙门,是一处令人炫目的处所。黄宗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堂。大堂之下跪着一位满脸血污、鬓发紊乱的瘦弱女子,卢道恩看见总督大人虎着脸走进公堂,不觉一阵惊慌,赶忙起身迎接。黄宗汉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中断审讯。卢道恩急忙让位,黄宗汉一把扯住了他说:“只需给本督搬把椅子来就行,你还坐正位!”黄宗汉一屁股坐在亲随校尉搬来的一把太师椅上,吩咐道:“接着审!”

一位留着三绺长髯的鞫审官指着向菊花问:“向菊花,你说你两次拦路呼冤是不是颠倒词讼、诬告本官?”向菊花的声音没落,就被拖了下去。衙役抡起大板,打得向菊花皮开肉绽。黄宗汉不动声色地扫视了所有的陪审官员,对这个案子的实质已经有了定见。等了一袋烟工夫,不见大堂之上有一点声息,他站起身来说:“看来这个案子实在难审得很,卢大人,不是还有一个奸夫押在狱里吗?何不提上来,让他驳斥这个少女的诬告呢?”卢道恩想不到总督会有这一招,只得恭谦地说:“总督大人言之有理,来人,带奸夫!”

奸夫被四名健壮的衙役押上来了,黄宗汉从他一进入大堂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他红光满面,肌肉丰腴,旧囚衣上不见半点伤痕,如果不是在公堂之上,谁也不相信他竟是一个在押半年之久的囚徒。黄宗汉厉声斥问道:“你就是与向氏通奸的无赖吗?”那“奸夫”嬉皮笑脸地答道:“正是!”黄宗汉说:“你连伤两条人命,居然还如此轻狂,看来没人教训过你,来人,先把他拖下去重责八十棍,再来审问。”衙役们遵命把“奸夫”拖翻在地,抡起大板就打。只打了两三下,那“奸夫”已经杀猪般地叫喊起来,黄宗汉越发恼怒,掷下火签喝道:“加力打!”那“奸夫”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骗人,你们以前明明告诉我不受刑,今天为什么又要打我?”话音刚落,卢臬台已经怒火万丈,喝道:“一派胡言,快给我乱棒打死!”黄宗汉却摆摆手命令行刑者停下来,追问道:“谁告诉你不受刑?你在狱中究竟干了些什么勾当?还不从实招来?”奸夫这时才感到堂上气氛有点不对,抬起头来求救似的看了卢道恩一眼,而卢臬台却低垂着头,没让他看见眼色。

黄宗汉见“奸夫”一双牛眼只是四周乱转,知道他是乱了方寸,又大吼一声:“你们还不给我痛打这无赖。”行刑衙役为讨好总督,把大板立起来,抡圆了就是两大板,这么打实际上等于把大板变成了棍子,立刻把“奸夫”打得皮开肉绽。这个“奸夫”虽然体格健壮,却十分不经打,只这两板就打得他不断求饶,拼命地尖叫:“我招,我招,我全招。”黄宗汉下令停了刑,追问道:“你是怎么进了合州狱的?”那“奸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只因小人生性好色,看中了本村的一位姑娘,乘夜晚越墙进去,撬开姑娘绣房将姑娘奸污,谁知这位姑娘性情倔强,第二天就悬梁自尽了。合州县将我缉拿归案,要问成死罪,后来有一位姓陈的书吏来到狱中,要我自认与七涧桥的向氏通奸,他许我在公堂上对质以后,免去死罪,在狱中好吃好喝,养老送终,还发誓只要我照他教的话在公堂上对了质,从今后永不受刑罚之苦。小人为了活命,只得应允,在合州过了一堂以后,果然处处受到优待,没有挨过一板子,谁知今天他们却不认账了,打得我好苦哇……”

“奸夫”金六的话讲完,整个公堂为之惊愕。黄宗汉笑着环顿了一下四周,又把犀利的眼光转向卢道恩说:“卢大人,你还有什么可问的?”卢道恩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支支吾吾地说:“总督大人明鉴!”黄宗汉站起身来,忽然纵声大笑说:“堂堂四川省,州、府、道、臬各级刑狱,竟然断出了这样一个糊涂案,实在令人可笑啊!可笑!”他的笑声刚刚落下去,陪审官员中就闪出一个人来,他深施了一礼说道:“总督大人断案如神,令卑职钦羡,只是这合州命案并没结束。如果向氏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又是谁呢?请总督大人明示。”黄宗汉不满地反讥道:“依你说来,只因为凶手未曾抓获,向氏的冤枉就不该昭雪了吗?向菊花的投状就算诬告有司吗?金六就该供养在狱中享福作乐吗?”那官员说:“由于凶手未获,昭雪向氏之冤就为时过早,向菊花究竟是否诬告还待详查,金六诬指之事是真是假还须当别论。”黄宗汉让这位陪审官一顶,居然也觉哑口无言,只得下令将向氏、菊花、金六都下到狱中严加看管,待拿获凶手后再行论处。又嘱咐说:“对陈老伦、荣雨田也须着意监视,不令其暗中串供。”审到这里,黄宗汉虽然觉得不太过瘾,但凶手未获,证据不足,也只好如此。

五、明察暗访缉真凶

李阳谷一副商人打扮,携带的两位随从,一名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家人李义,一名是总督特地从他的护卫队中选出的一位把总。小船急匆匆地行驶了半个月,终于默默地在重庆码头停靠住了。李阳谷穿过人流,向码头外挤去。一位管家突然在他面前站定,笑嘻嘻地说:“李大老爷,道台大人命小人在此迎候,大老爷何故姗姗来迟?”李阳谷一惊,慌忙推脱说:“小人姓吴,乃是个过路的商人,何以敢称什么大老爷?”那位管家仍然笑嘻嘻地说:“李胡子,李大老爷,您那个大胡须谁不知晓?小人虽与大老爷初次相见,但您的声名却早已远播四川了。您奉制台大人的钧令前来缉查合州命案,重庆府为之欣喜。但这件事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查清的,大老爷何不先到道署落脚,我家老爷愿意鞍前马后,替大老爷微尽地主之谊。”

李阳谷下意识地摸了摸颌下那浓密的胡髯,心中暗暗责备自己过于大意,竟没有把胡髯剃掉,但他仍然十分镇定,对来人笑了一下说:“管家真是慧眼,我确是李阳谷,但此次来重庆仅是为了收讨一点私债,所以不敢把真名实姓说出来,至于什么合州人命案,李某并不知晓,也不敢问津。请贵管家多多拜上道台大人,就说李阳谷一介离任知县,不敢惊动他的大驾,改日有空,定当登门拜谒。”说罢,拱了拱手,对随从说:“走吧!”

那位管家哪里肯依,直直地跪着不肯起来,军丁牵了三匹马来,管家接过缰绳说:“三位上差的马匹已经备好了,还望赏脸。”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要搀扶李阳谷上马。李阳谷心中暗想,看来私访是不行了,倒不如去道台衙门会会这位知府,遂拱手谢道:“承蒙道台大人错爱,管家盛情,李某只好遵命了。”

正月十五,明月初升,李阳谷从驿馆出发,轿子刚刚停下,杜光远带着五六位气度不凡的人迎了上来,说了一番敬慕的话,簇拥着阳谷入席。酒过三巡,交更以后,座中几位老先生都有疲倦之意,杜光远及时撤席,大家执手道别。回到驿馆,已近二更。庭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隔窗望去,只见一盏红灯引路,两名管家模样的人,携扶着一位老态龙钟的长者,向自己的房间走来。灯光映照下,李阳谷认出这位老人正是方才在枇杷山陪自己饮酒的那位忠厚的长者,忙迎出门去以晚生礼节见礼。

李阳谷对老人的突然造访有点愕然,老先生却十分直率,单刀直入地说:“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老朽深夜来访,是代知府大人拜托一件大事。”李阳谷立即意识到他是为合州命案而来,但仍不动声色地问:“阳谷本是一介儒生,能替知府大人办什么事?”老先生淡淡一笑说:“李大老爷实在过谦了,您奉总督钧令,微服查访合州命案,四川省已经人尽皆知,难道独瞒老汉一人不成?”李阳谷刚要解释,老先生却伸手制止住他接着说:“其实呢,合州命案说麻烦也并不麻烦。鞠海父子被杀,凶手连夜脱逃,合州知州为搪塞上面,将一名无辜女子当做元凶下狱。道台、按察使失于详查,造成冤狱,前因后果,不过如此而已!”李阳谷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老先生竟会如此直率,只用三言两语就勾画出了一个冤案的轮廓,一时倒不知如何答对了。

老先生却根本不等阳谷说话又接着说:“大老爷奉命核查此案,照理应该如实禀报,这样一可增总督清正之声,二可长大老爷精干之名,三可昭民女沉冤之恨,您说是不是?”李阳谷见老先生分析得有条有理,不觉点头称是。老先生却微微冷笑一声说:“然而此案联系着州、府、按察使三级官吏,并与藩台、巡抚也有些瓜葛,一案反复,关系着四川省几十个顶戴花翎,又岂是轻易翻得了的?大老爷纵能查清隐情,又怎能在旬日之间拿获元凶?没有真凶伏案,总督大人又如何能拗得过四川省三级官吏?到那时大老爷岂不骑虎难下,落个进退维谷的结局?”

老先生说到这里才把话打住,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阳谷,似乎是敦促他仔细想一想。停了一刻,见阳谷没有回答,老先生才把话锋一转说:“道台大人已深知对此案监察不力,曾数次反躬自省,然而如此巨案,上面惊动了总督、巡抚,下面牵进了藩臬二司,纵使道台大人出面平反,又能于事何补?道台大人反复权衡,认为还是恳请大老爷高抬贵手息事宁人为好,只要大老爷能出面维持原议,四川省满天风云顿时烟消雾散,维护了四川省全省官吏,也就维护了总督大人,今后大老爷在川中行走,也多了几位知心朋友。道台大人并愿敬奉三千两银子,以壮大老爷行囊,大老爷意下如何?”李阳谷突然放声大笑,用一双手捂住耳朵说:“老先生今晚喝酒并不过量,怎么说出如此混沌的话来了?合州命案李某虽有耳闻,但并不知详情,此次偶尔来渝,又被道台大人误解。李某在总督面前,不过是个小卒而已,怎能受得大人如此重任?先生方才一番昏话,李某只当没有听见,也不想再听下文,时候不早,李某明天还要赶路回成都,不敢奉陪了!”说罢端起茶杯,愤然送客。

老先生绝想不到会碰了这么一个硬钉子,他后悔刚才把话说得过于暴露,嗫嚅地还要解释,李阳谷却不待他再开口说:“老先生放心,阳谷早已脱身官场,对于四川官场之事也懒于染指,您方才说过的话我绝不对外张扬就是!”老先生这才站起来,拱了拱手,呼喊管家进来搀扶。李阳谷也不谦送,不冷不热地说了声:“路上慢走!”

第二天李阳谷故意晚起了一会儿,起床后大声吩咐随从:“准备行装,乘上午的船回成都。”临出驿馆前,还特地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知府杜光远,一封给重庆府的名流,委托驿馆差役转送,并千叮咛、万嘱咐说:“李某就要乘船回成都了,两封书信一定要送到,过几个月我还要来重庆拜会府台大人的。”然后又请驿馆派了两个人,帮助把行李送上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重庆。

船儿逆着江流向成都进发了。李阳谷一反来时的隐秘,久久地站在船头,背着手眺望两岸山景。直到船离重庆二十余里了,他才回到舱中,匆匆地剃去了大胡子,换上一件普通农民穿的布衫。对两位随从说:“再走一会儿找个平缓的地方我下船,你们二人仍旧留在船上,直回成都,禀报总督大人,就说我去合州七涧桥了。少则十天,多则一个月向总督禀报私访结果。”两位随从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李阳谷为什么要那样张张扬扬地离开重庆。

从水路登岸,李阳谷一路奔忙,悄悄地潜进了七涧桥。这个村子总共只有四十几户人家,但在合州郊区已经算是大庄户了。李阳谷扮作一位收买山货的行商,走门串户洽谈生意。山庄的农民,平日有些山货不知向何处去卖,见来了肯买东西的“老客”,自然十分欢迎。李阳谷买东西很少挑剔,给的价码又高,只一天工夫就与农民混熟了,一面看货讨价,一面闲拉乱扯,没费多大劲就从乡亲们嘴里摸出了对错判向氏的极端不满。

他与亲自到过鞠海父子被杀现场的人交谈,弄清了现场的状态;与向氏的邻居闲谈,知道了陈老伦派孙媒婆来七涧桥的经过,又与村中的老人聊天,了解到向氏一生贞洁无瑕的节操。后来他又进入合州城,在茶馆、饭铺四处留意查访,知道刑房书吏陈老伦一贯阴险毒辣,多次栽赃诬陷好人。后找到了孙媒婆,套出了陈老伦请她做媒的经过。又结识了州狱的小牢头,知道在向氏被下狱之前,陈老伦曾三次进入监狱,审讯死囚犯金六,不久后这个死囚犯就成了向氏的“奸夫”。把这些情况归纳后,李阳谷对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了如指掌了。但是凶手是谁,却一点线索也找不出来。李阳谷心中有点焦躁,想到总督在省城翘首而望,再看看出来的日子也不短了,他决定暂回成都,把向氏的冤情辩清,然后重下合州集中精力缉访凶手。

回成都时,李阳谷选择了陆路。这一天黄昏来到一个小小的集镇上。李阳谷找了一家干净的小店住下,晚饭后又到街上转了一圈,回到客店后已经交更了。各个客房中烛光闪烁,有人在聚会饮酒,有人在对坐下棋,还有一些商贩闲得发慌,凑在一起掷骰子赌钱,一座客店乱乱哄哄,使人无法入眠。

李阳谷无奈,只得拿出一本《昭明文选》在灯下诵读。猛然两个人的谈话声跳入了他的耳中。似乎这两个人早就在聊天,但李阳谷并没有注意他们说些什么,直到一个带着点醉意说“都说北方尽是糊涂官,我看四川的官比他们更糊涂”时,李阳谷才蓦地警觉,很自然地放下书,侧着耳朵听他们的“高谈阔论”了。只听一个陕西口音的男子问:“四川的官怎么糊涂?”那个醉音又传了出来:“合州七涧桥出了个人命案,你听说了吗?”“没听说。”“哎哟,这么热闹的案子你没听说?七涧桥有一家人,爷儿俩在一个晚上被人杀了,合州知州抓不到凶手,硬把死者的老婆当谋杀亲夫顶了缸,这个假案本来一捅就破,可合州知州送了礼,从府台到按察使,都瞪着眼睛,硬说这个案子铁证如山。如今那个妇人已被判了凌迟,听说那是个挺标致的女人,真有点可怜,可惜。你说说这群大老爷们糊涂不糊涂?”醉汉的话音刚落,陕西口音又说了:“这话也不一定对,你怎么知道那被杀的爷俩不是让他老婆勾引人杀的呢?”“我知道,我知道,我准知道那个妇人冤枉!”“莫非你与那个妇人相好?”“嗨,我可不认识她,不过杀人的人……”说到这里醉汉忽然收住了话头不再言语了。

李阳谷心中一阵狂跳,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知情人。他站起身来,凑近窗子,耐心地等待下文,可那醉汉似乎明白人多眼杂,隔窗有耳,硬是半天没有说话。倒是那位陕西口音等得不耐烦了,说:“咱们一见如故,你难道真憋我一夜,叫我睡不着觉?”醉汉声音低下了许多,说:“你瞎嚷什么,我告诉你那个女人冤就得了,老哥哥我从来不骗人。”陕西口音仍然不死心,嘟囔着说:“看来你也是瞎猜乱疑,可要留神,官府人知道了,要抓你诋毁朝政之罪的。”“什么诋毁朝政,本来是一群糊涂官嘛,告诉你吧!那个杀人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在下!”“怎么是你?一个做小买卖的,你杀的什么人?”“你不信,那天晚上我路过七涧桥,带来的一点盘缠全在合州输光了,正在晦气,忽然发现路边一家街门开着,推门进去,在堂屋里摸出了一串钱,拿着就往外走。不知怎么惊动了一个老头子,他追出门来抓住钱袋不松手,我怕他叫喊,就抽出藏在腰间的牛耳尖刀来,一刀捅了过去。老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我有点慌,回头就跑。没跑几步,院中又追出一个赤着膀子的青年,我一时性急,趁他只顾和我夺钱的机会又给他心口一刀,死没死我可不知道。当时慌忙抽出刀来,在倒下的人身上擦了几下,就连夜溜走了。这几个月我怕被抓住,逃到湖北、河南流荡,上月听说案子已经结了,才敢回来……”

听到这里,李阳谷不禁喜出望外,他知道若不是旅途巧遇,像这样偶然作案而又逃到千里以外的凶手,就是撤下天罗地网也难以抓获。凶犯近在咫尺,但如果稍一大意就会打草惊蛇,让他逃掉。李阳谷定一下神,用力按捺住心中的激情,仔细地记准了醉汉饮酒的客房,然后慢慢地踱到庭院中,与接送客人的店小二搭讪了几句,这才信步走出客店,问清镇所的位置,飞快地赶到了镇所。

这个镇子地理位置重要,一个小小的镇所竟有五六十名军丁驻守,带班的是一名把总。李阳谷拿出总督大人的书信,讲明自己的身份,把总毕恭毕敬地听他的吩咐,李阳谷立即下令调二十名军丁,包围客店,务必将凶犯拿获。把总得令,干脆利落地部署好人马。不到一个时辰,就将罪犯捉拿归案了。李阳谷又下令请该镇派几名军丁仔细押解,限十天内赶到成都总督衙门销案,把总一一应承。

六、害人者终害己

咸丰四年(1854年)六月二十四日,四川总督亲自监审合州人命案。消息传开,成都的市民争拥着前往总督衙门看热闹。从三街六巷赶来的旁观者,挤满了总督衙门前的大道。辕门前,岗哨林立,戒备森严,一拨拨的下级军官不断地巡视着警备情况。辕门前摆下了两道木栅,拦阻着看热闹的市民,但人们不断往前拥,那沉重的木栅竟不时被挤进数尺,护卫军丁就挥动着皮鞭抽打站在前面的人,硬把木栅再推回原处。

卯时未到,辕门大开,总督、巡抚、藩司、按察使依次进入大堂。重庆知府杜光远、合州知县荣雨田,也怀着忐忑的心情参加会审。大堂上下从中军、旗牌、将校到站班军卒,无不面情庄重,就连那写着“肃静”的虎头牌也显得阴森狰狞,令人望而生畏。

总督黄宗汉归座后,面情庄重地环视了一下大堂,对坐在左右的陪审官员拱了拱手说:“合州七涧桥人命案本属平常,然而合省官府审了半年多,倒把案子审麻烦了。本督屡闻民间对此案颇有不平之声,然而并无实据可以结案。幸亏四川各界父老、各级官吏同心协力,才使案情略见端倪,今日当堂会审,列位大人切不要以宗汉的意旨为是非,可以畅所欲言,认真审度,以使真凶伏法,黎民称快。本督虽为主审,并不想多说话,只以旁听为主,时候不早,开审吧。”总督既然已经下令,承审官员就开始依次提审人犯,合州县先提谋杀亲夫犯向氏上堂,向氏当堂推翻原供。“奸夫”金六也揭出了陈老伦指使他冒充“奸夫”死咬向氏的经过。黄总督当场传令捉拿陈老伦归案。

在威严的大堂上,陈老伦自知无法抵赖,只得承认自己贪图周氏貌美,又禁不住荣知州金钱禄位的引诱,才设下毒计诬陷向氏。黄总督当即下令革去荣雨田的功名,拘押听审。荣雨田连连呼冤说:“断定向氏因奸谋杀亲夫,不但有'奸夫’金六当堂对质,还有向氏的儿媳周氏作证。”

黄宗汉又发火签传周氏上堂问话。周氏上堂后,不知案情已发生骤变,还是依着陈老伦教给的老供词,咬定婆婆与人通奸。黄宗汉问道:“你婆婆勾引奸夫可是你亲自看见的?”周氏答道:“是奴亲眼看见的!”黄宗汉又问:“何时发现的?”周氏道:“两年以前。”黄宗汉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既是两年前已发现你婆婆行为不轨,为什么当时不来出首,而致鞠海父子被无辜杀死?”这一追问,使周氏手足无措,半天说不出话来。黄宗汉道:“婆婆是淫妇,儿媳妇知情不举,岂能清白无瑕?且将这淫妇给我夹起来!”两厢军校一声威喝,将周氏抬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下,没容她翻过身来,那沉重的夹棍已掷在了脚下。周氏吓得战战兢兢,连呼饶命。黄宗汉冷冷地说:“亲眼看见婆婆与人通奸,竟无动于衷,贞妇洁女焉能做得出来?本督说你是淫妇难道还冤枉了你?”周氏说:“大人息怒,小女子实没看见婆婆与人通奸,都是我丈夫陈老伦让我上堂胡说的!”黄宗汉又把脸转向陈老伦问:“陈老伦,你还有什么话讲?”陈老伦连连叩头说:“都是小人一时糊涂,请总督大人从轻发落。”黄宗汉不再搭理陈老伦,又顾盼了一下坐在左右的重庆府、按察使和藩台,问道:“你们看向氏的冤枉可以解脱了吗?”重庆府已吓得浑身颤栗,按察使却毫无愧色,拱拱手说道:“既然向氏不是凶犯,那么真凶又在哪里?”黄总督冷笑一声说:“臬台大人还要看凶犯吗?”转身对站班校尉传令道:“带上来!”他这句话一出口,不但臬台震惊,连藩台、巡抚也暗自不安。不一会儿,那名杀人的真凶已被押上堂来,黄宗汉拍了一下公案,缓缓地却满带威严地说:“陈龙,还不把你七涧桥行凶杀人的事从实招来?”那个名叫陈龙的凶犯,不敢抵赖,详详细细地说明了当夜杀死鞠海父子的经过。黄宗汉又出示了按陈龙口供在七涧桥下不远的山洞中取出的杀人凶器——一把带着血痕的牛耳尖刀。当堂判定陈龙斩立决。

当校尉们把吓得半死的陈龙拖出大堂后,黄宗汉指着四川按察使说:“合州命案,脉络清楚,汝身为一省臬司,竟敢受贿枉法,还有什么颜面坐在审判席上?来人,撤座,褫去顶戴花翎。”校尉们立刻把按察使拖下公案,摘去冠戴,按倒在公堂之上。黄宗汉又转身对重庆知府杜光远说:“杜光远,你位居四品黄堂,无视国法,受贿贪赃,妄加罪名陷害贞洁之妇,乱施刑法,摧残孝义节女,弄得四川民情鼎沸,犹自不思悬崖勒马,本督革去你的功名,按国法论罪,你没有什么可狡辩的了吧?”杜光远慌忙离座,咕咚一声跪在大堂之上,叩头请罪。

黄宗汉提起朱笔龙飞凤舞地写出了一道谕令,当堂宣布:“陈老伦与周氏,夫妻狼狈为奸,妄加人罪,分判大辟及凌迟,秋后行刑。合州知州荣雨田昏聩无能,草菅人命,行贿营私,欺蒙上宪,拟处斩监候。重庆知府杜光远贪赃枉法,败坏纪纲,革去官职,发配云南充军。四川按察使卢道恩执法不明,受贿渎职,着暂解臬司之职,回家听参。其余妄言谬加人罪者,查清劣迹,一律拟定充军之罪,决不宽贷。七涧桥民女向氏,为人淑贤贞洁,遭人诽谤,身陷囹圄,备受酷刑,即日昭雪,当堂释放,赉发库银五十两,养伤治病。向氏之侄女向菊花,侠肠义胆,甘冒风霜代姑鸣冤,贞烈可嘉,着里中立旌表以彰其义举。总督府幕僚李阳谷精明干练,缉访案情历尽艰辛,且拿获真凶有功,暂署合州知州之职,日后有新业绩,再行论功升赏。”

谕令读罢,黄宗汉回过头去,问巡抚及藩台:“本督所断当否请二公裁定。”巡抚及藩台赶忙起身,点头称赞。黄宗汉手捋长髯,静思了一会儿,猛一挥手喊声“退堂!”然后双手倒背,快步流星从侧面退出主座。巡抚和藩台互相看了一眼,偷偷抹去汗珠,也慢慢地踱出了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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