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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恋风流纸墨香——缅怀丁景唐先生

 江南放牛娃 2020-05-20

怀念

去年今日,97岁的著名文史学者、出版大家丁景唐前辈驾鹤西去,走完他为文化事业呕心沥血的一生,离开了他居住近80年的慎成里,离开了他的书房,离开了他的亲朋好友和读者们……倏忽已一年,眼前仿佛又浮现丁老在家门口笑着招呼我们的情景……

丁老一直关心支持新闻出版博物馆筹建工作,不仅献计献策,还将自己珍藏的国人编纂的第一部大型英汉双解字典──商务印书馆1902版《商务书馆华英音韵字典集成》等书籍及一些老照片等无偿捐赠给商务印书馆。自馆刊创刊起丁老便担任顾问,并多次撰写文章,还参与拍摄口述史,为商务印书馆留下珍贵的影像资料。为此,我们编辑整理了丁老在馆刊发表的文章及口述历史记录,结合丁老捐赠的照片,回顾他同读书、编辑、出版和学术研究始终紧密联系的一生,纪念他,感谢他,怀念他!

丁景唐为出版博物馆题词(2005年5月)

我的族名、学名叫丁训尧,“训”字辈。我的子女是“言”字辈,如丁言昭、丁言模(他专研瞿秋白研究的)。我读初中二年级是从小学五年级越跳至上海青年会中学初中二年级插班生。因此,1936年秋初中毕业,考入高中一年级时,学校因我按当时教育局规定,初中未读满三年,不能算初中毕业生。校方就让我的家长(我幼年父母早亡,叔父丁继昌是我家长),替我改名丁景唐。景唐与训尧都是一个意思,就是追慕唐尧虞舜(古代贤帝)之意。中国历来命名子孙,多有追慕前贤之意,慕名帝王将相的,如诸葛亮、周瑜等。

上海青年会中学初中二年级学生丁景唐(1934年)

从小就热爱读书的丁景唐一直完好保存的小学生文库专柜

1938年11月,我加入中国共产党,创办文艺半月刊《蜜蜂》,开始我的编辑生涯。蜜蜂的意思是它采百花之蜜,把刊物编成营养很好的精神食粮。从刊物内容可以看出两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不但爱好文艺,而且爱好代表先进思想的文艺,都是抗战的和纪念鲁迅的、战斗性很强的文章。这是我编辑的开始,当时当编辑一无经费,二无地方,样样都没有,就是两个中学生在家里编。经费问题怎么解决呢,靠我姑妈,我请我的姑丈,姑丈是一个开电料厂的,提供一个广告,这样全部解决了,那么怎么学编辑呢,我们从来没学过,在学校里我们出过壁报,出过油印刊物,但是排成铅字公开出版这种刊物没有过,而且这个刊物非常珍贵。

在编辑出版工作之外,丁景唐还致力于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尤其是在瞿秋白、鲁迅和左翼文艺运动的资料整理、史料考证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他所撰著的《学习鲁迅和瞿秋白作品的札记》和与方行(文操)合编的《瞿秋白著译系年目录》分别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和上海人民出版社于1958年、1959年出版

1940年冬天,我与沪江大学学生王楚良一起编辑上海基督教学生团体联合会的刊物《联声》,之后便从事地下党“学委”系统的宣传调研工作。1942年底(或1943年初)向关露编辑《女声》投稿,先要我领导的光华大学学生钟恕,是我们学生党员中最能写的一位,用微萍的笔名投稿,探测《女声》是否刊用外来投稿。她的作品《紫色的恋》即期发表后,我也借用“微萍”的笔名向《女声》投寄《寒窗琐语忆之江》(之江大学)和短篇小说《三男跟一女》(大学生恋爱故事),果然也立即刊出。1945年春天,我注意公开工作与秘密工作相结合,利用合法的社会关系团结积极分子,参与中共地下党员自办的两份刊物。一份是由我联系的学生刊物《莘莘月刊》,由交通大学的地下党员沈惠龙等负责,其活动后来被列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上海党史大事记之一。另一份是我与“文委”系统党员王楚良、萧岱合办的《谷音》。新刊物叫什么名称,既能代表编者的心境和意向,又能吸引读者,颇费脑子。王楚良、萧岱干脆用一个简单的办法──翻看《辞源》,恰巧查到黄庭坚诗句:“别后寄诗能慰我,似逃空谷听人声”。瞬间灵光闪现,“刊名就叫‘谷音’!”我特地将此诗句编排在《谷音》扉页上,坦然“告示”,其弦外之音,让读者自行细细品味。

沪江大学读书时留影(1942年)

《谷音》封面和版权页

我的思想是明确的,因为我们是编历史,文学的历史,要看当时的真实情况以及他们(注:有争议的作家)所处的作品所代表的水平。人物后来有变化,大家也接受,这点我自己是比较明确的。为什么明确这点思想,因为我经历了“文革”的十年锻炼,如果没“文革”的十年,以及后来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我也不可能有这样思想,这也属于当时思想解放,这里边周作人、胡风、沈从文、王任叔、丁玲都能算进,还有包括到台湾去的一些作家。以新文学大系来讲,第二个十年能够完成,也是依靠五四以来的老作家,依靠我们出版社编辑的基本队伍,还有依靠其他兄弟单位的帮助。我们编辑的榜样有两个,一个是鲁迅,一个是邹韬奋,他们的一生都是这样的,他们并不是一个孤立的,而是代表一个时代,一群人。

丁景唐(前排右三)等人于韬奋纪念日合影(1957年)

1947年12月20日,我写了一篇关于香港的通讯,叫《香港的侧面》。当时寄到上海我(曾)工作的地方,叫上海联华广告图书公司,当时有一个刊物,是一种适合市民阅读的小型刊物,叫作《茶话》,就是登在这上面。这篇文章我用了一个笔名,我当时到香港去用了化名叫丁伟理,这篇文章笔名是卫理,取保卫真理之义,登在《茶话》1948年1月份出版的20期上。这篇通讯发挥了特殊的作用,我走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我到香港去了,这篇文章更加证明我是在香港写的。

丁景唐再次回到广州沙面留影(1961年)

我是搞群众工作出身的,搞过青年工作,实际体会到一定要走群众路线,要面向广大作者,面向编辑与广大读者。这工作比较复杂,因为像我们还是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有时主观主义,主观愿望要做,但在现实生活中是做不到的;你想得很美,但是实际上各种力量、各方面的思想要统一到一个大的目标。我们有四句话,是指导原则: “发扬五四新文学的革命传统,反映新文学运动的历史面貌,坚持第二个十年的辉煌实迹,促进新时期文学的繁荣兴旺。

丁景唐(左一)与赵丹(左四)等人于湖州合影(1978年)

赵家璧(左)与丁景唐合影(1982年)

《新文学大系》第一个十年影印本公开发行以后,接下来就搞上海文艺出版社成立30周年,1982年6月1日。之前因为《新文学大系》影印本给我教育蛮大的,我晓得搞这个工作要动点脑筋,不能用一般的思维,要有些创造性,所以搞30周年时,我一个人先到南京找匡亚明,匡亚明是新文艺出版社成立时华东局的宣传部副部长,常务副部长,部长是史栋,史栋不大管事情的,还有冯定,还有夏衍,1952年是匡亚明同夏衍代表中共中央华东局宣传部出席、宣布新文艺出版社成立。……上海我只找巴金。起初我对巴金要求并不高,叫他略微写几句,他说,我考虑考虑。巴金写了与文艺出版社的往来经过,对编辑出版工作提了很好意见。这篇稿子巴金指明原稿退还给他,我叫丁言昭(注:丁景唐三女儿)抄,丁言昭也发现一个错字,巴金笔误错字。最早发表在《解放日报》上,是用丁言昭的抄稿发表的。

丁景唐与巴金合影(1986年)

巴金撰文祝贺上海文艺出版社成立30周年(1982年5月27日)

文艺出版社30周年(社庆)时,我觉得(新文学大系)应该要正式弄。我有一聪明办法,不再一步一步请示。大概6月份,30周年(社庆)以后,我又到北京去了一次,再去找叶圣陶、周扬、夏衍、吴组缃,吴组缃是叶圣陶推荐的,到聂绀弩家里是同聂文辉一起去的。我在那面全部安排好,写了一个情况汇报,找国家出版局局长边春光,他原是中国青年出版社社长,蛮有魄力的。边春光讲,老丁,这个事情我教你一个非常好的办法,你把情况汇报交给我,我让国家出版局发一个内部情况,把你的原文全部登上去。这个内部情况上面中央领导全看到的,保险大家会重视这个问题,边春光对第二个《新文学大系》也起了蛮大的作用。

《中国新文学大系(1917-1927)》影印本广告

丁景唐主持《新文学大系》口述史工作会议。左起:郝铭鉴、高国平、周天、林丽成、赵修义、丁景唐、宫玺、聂文辉(2005年9月23日)

2010年阳春四月,我在医院里平静地度过了90岁生日。回首往事,一辈子从事文化出版事业,许多往事值得回味。赵家璧1935年在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主编出版一套《中国新文学大系》,为五四以来新文学的第一个十年作了总结,意义重大。近50年后,80年代我主持上海文艺出版社期间,编辑出版第二个十年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随后,我的同仁们编辑出版第三辑和第四辑的《大系》。20年后的2000年,由王蒙、王元化为总编辑组成编委会完成30卷第五辑的《大系》。这样,一代人接一代人,费时75年圆满地完成了自五四运动至2000年的中国现代文学五辑100卷的宏伟的历史长卷。

2010年1月2日,丁景唐在华东医院向大家问候新年

丁景唐获上海文艺出版总社颁发的荣誉证书奖牌

晚年,我常用“景玉”通信、题署、作文,都是把我和我的东吴大学同学、终身伴侣王汉玉中的 “景”与“玉”字组合,请钱君匋专门刻了几方印章:景玉、景玉共赏、景玉赠书。我在上海鲁迅纪念馆辟有“丁景唐专库”(藏书室),别人都请人题库名,我即自书“景玉公书”字样。

丁景唐与王汉玉(1947年)

钱君匋刻“景玉共赏”章

自从知道出版局决定筹建出版博物馆后,老丁真是从不把自己当外人。他虽始终任职于出版业,文博界关系也很深,带我去鲁迅馆、左联馆等,他是那儿的上宾。最有意思的,是去龙华烈士陵园纪念馆。20世纪90年代,筹建龙华烈士陵园期间,馆方与老丁商议,将八百余种藏书存于该馆资料室。出版博物馆筹建后,老丁就要求馆方将其中与出版相关的书籍转赠出版博物馆。那日他带我过去,指着书柜让我翻。我手脚麻利地快速搜寻,不管不顾那位尴尬又无奈地站立一旁的馆领导。这次出击的最大战利品是商务印书馆1902版的《华英音韵字典集成》,是1948年春,老丁夫妇根据上级党组织指示,在广州躲避追捕期间购买的旧书。该书是中国最早的英汉双解字典,由盛宣怀题签,序言有四篇,中文序言是严复写的,三篇英文序言的作者分别是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辜鸿铭、薛思培(J·A·Silsby,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多年担任上海清心书院院长)。(节选自《澎湃新闻·上海书评》2018年1月22日林丽成《老丁家的饭桌:回忆丁景唐先生》)

《商务书馆华英音韵字典集成》扉页及丁景唐的说明

内容来源:《新闻出版博物馆》2012年第1期《杂谈我的族名、学名、笔名及其他》、2013年第2期《我与王楚良、萧岱合办<谷音>》、2018年第1期《丁景唐谈<中国新文学大系>》(林丽成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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