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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酃县,一缕历史的青烟/朱文科

 zqbxi 2020-05-27

        耒水滔滔,由南至北,逶迤而来,就在即将汇入湘江之际,突然步伐放慢了,九曲回环,不舍离去。千万年的情感冲击,形成一个湖,一块平原。就在这样的一湖碧水间,神奇般崛起一座城池。它,就是古酃县。

       提起酃县,我相信许多读者立马就联想炎陵县。炎陵县原名酃县,明嘉靖《衡州府志》解释:“取古酃县为名”。清乾隆《酃县志》谓今县城有酃泉,因以为名。从地理位置来看,炎陵县位于湘东南,距离衡阳珠晖区三百里,而耒水下游的古酃县乃西汉时置,东晋时废。《水经注》谓因县东有酃湖,水可酿酒而得名。炎陵县汉代属长沙郡茶陵县,宋嘉定四年(1211)析茶陵之康乐、霞阳、常平三乡置酃县。这个酃县并无酃泉,县名沿用七百多年,于1994年更名为炎陵县。据说改名原因,一是“酃”字太难读写了,二是因境内有“炎帝陵”。此时,位于衡阳城东郊那座与酃湖手足情深的古城,连同古酃县一起在水底沉睡了2200余年,留给世人的,只有一缕悠长的叹息。

       古酃县,因濒临耒水之滨,又叫酃湖町。据专家考证,早在旧石器和新石器时期,这里就有了古越人生活的足迹。今天的我们已经无法弄明白那些古越人来自哪个部落,吴越?闽越?南越?骆越?都有可能。据《汉书·地理志》记载,古越人的分布“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 先秦古籍对长江中下游以南沿海地区的部落常统称为“越”。最早来到酃湖町的古越人,很可能就是被某个部落追赶驱逐,从长江逆流而上经洞庭入湘江的一支南越或者吴越部落。新中国成立后,这一代陆续挖掘的古墓葬出土有大量的印纹硬陶,诸如鼎、瓿、壶、罐器物的纹饰,有米字纹,有回纹,有菱形纹,有方格纹,还有叶脉纹。考古学家们认为,这些印纹硬陶就是古越人的器物。三十年前,蒸水河畔的渣江镇,出土的春秋动物纹提梁卣。此物器形硕大,造型精细,纹饰精美,已被专家鉴定为国宝级文物。如此贵重的器物,不可能来自民间,无疑只有居住在这里的越人部落首领够资格拥有。我们可以想象,在遥远的古代,耒水下游酃湖一带,已经有了一座部落城池或者部落治所。

       古代城池的出现,是与部落的兴盛分不开的。而且,为了提高军事防御能力,城池布局有了统一规划。比如著名的平凉台古城,形状已经采用了正方形,城墙总长 740米,墙高 6米左右,根部厚13米,顶部宽达 10米,可容纳大部队的调动和战斗。墙的修筑采用板筑法,即先夯筑陡直内墙,两侧再以护城坡加固,此法可在增加高度的同时,抑制坡度的同步增长,使城墙较为陡直难攻。酃湖古越人最初的城池建筑模样,我们是无法看到了。我查阅《博物志》,里面记载“南越人巢居。”所谓“巢居”,指的是春秋时期,古越人的房屋建筑形式为干阑式建筑。这种建筑以桩木为基础,其上架设大、小梁(龙骨)承托地板,构成架空的建筑基座,于其上立柱架梁。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古越人为何现在酃湖一带的耒水冲击平原建设城池了。因为,地势低洼潮湿,适宜房屋建设中打桩木。我想,酃湖边这个最早的城池或者治所,多半就是这个类型的吧?

       到了春秋时期,史书对耒水下游酃湖区域有了文字记载:“庞”,是楚人建立的诸侯小国。查看我国春秋初期行政地区,竟然有几百个诸侯国。实力强大的有楚、秦、晋等几个大国,他们不断兼并小国,四处拓展自己的疆域,并采取设县的方式控制这些地域。最早的就是楚国,楚文王元年(前689)就开始设县了。“庞”就是楚人野蛮战胜越人之后,在耒水下游地域新设置的县。庞县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南扼南粤之地,北通楚都要道。这些越人,秉承了先祖蚩尤、三苗剽悍不羁的尚武族性,定然对楚人入侵进行过殊死抵抗,只不过楚国实在太强大了,他们寡不敌众,只有被迫俯首称臣。耒水流域由于炎帝神农创耒、播种五谷,农耕文化代代传承,很早就成了一块富庶之地。因此,庞县就成了楚国重要的粮食产地。其它诸侯国肯定眼红,都想抢夺这块肥沃厚土。齐威王就派使者游说过越王,放弃讨伐齐国而攻打楚国。《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越王无彊时,兴师伐齐。齐威王派使者游说越王放弃讨伐齐国而专攻楚国。齐国使者对越王说:“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意思就是,雠、庞、长沙三邑为楚国重要的粮食产地和出产木材的重要基地,只要越国控制了无假之关,这些地方就再也不能为楚国提供粮食和木材等物资了,而这些丰富的物产也就属于越国了。齐国使者游说越王无彊攻打楚国是公元前334年,这就明确告诉了世人一个重要的史实,庞县至少在楚威王六年(前334)以前就成立了。

        尽管楚人成了新的主宰者,但由于越人并没有大量迁徙离散,自然,庞县居民的主要群体还是越人。而楚人带来的先进的文化和科学技术,同农耕文化融合在一起,迅速加速了湘南地区的发展。在以水路为主的古代,耒水无疑成了庞县的交通航道,楚国在庞县设立了税关,配置了专门的官员负责稽核、征收过往商贾的商税。我们可以想象,那时耒水河畔商贸活动的繁荣程度。很快,一个由农耕文化滋养壮大的地域,最终过度为衡阳耒水之滨、酃湖波涛中的一个商贸集镇。

       史料记载,楚怀王的弟弟鄂君时任楚国大司马,掌管着楚国的军政和军赋。这个鄂君很有经济头脑,利用职权便利经商,成为楚国一个财大气粗的“官商”。他出去从事商贸活动,随身携带着楚怀王赐给他的“鄂君启节”。所谓“鄂君启节”,就是专供鄂君进行商贸活动时使用的免税符节,用青铜铸就,有舟节、车节之分,上面刻着错金铭文,载着进入汉水、长江、湘、资、沅、澧等水系及沿途所设的关卡地名。比如经湘水则是“入耒,庚鄙”。“入耒”即进入耒水,“庚”则是经过的意思,“鄙”就是庞县辖地,也就是后来汉高祖刘邦在衡阳江东酃湖町所设的酃县所辖之地。

       公元前221年,强大的秦终于灭除了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帝国。可惜这是个短命帝国,短得只存在了十多年,很快就让刘邦灭了。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按照当时确立的郡县制,长沙成为一个侯国,下辖今炎陵、茶陵、攸县、安仁、衡东等13个县。在确定衡阳县制时,刘氏后裔看中了楚国庞县故地这片平原地带,看中了波光潋滟的酃湖水,决定在此地建立自己的治所,并将县名定为酃县。历史的车轮,如同湘江、耒水,尽管曲折,但没有停止滚滚向前,到了三国吴太平三年(258),会稽王孙亮将长沙郡国分为东西两郡,长沙东部为湘东郡,西部为衡阳郡。湘东郡治地在衡阳酃湖町,郡治设在酃县县城。酃县,摇身一变,既是县治之所,又成了郡地之都,郡、县治所同在一城。这个时期,我国的县城功能比较完备了,城墙采用夯土打实、夯实筑成,坚固耐久,还有城楼、城门,防御性很强。古酃县的城池,自然也不例外。酃县故城遗址位于酃湖乡湖东村,北临耒水,平面呈长方形,面积约9万平方米,四周围以黄土夯筑的城墙,城外设护城河。今遗址东面、西面及北面仍保存有城垣,低的有1米,高的4米,西面和南面保存有25米宽的护城河。文物工作者在此采集了大量的建筑构件,有汉代筒瓦、板瓦、瓦当,有陶制生活用具,还有“五铢”钱、铜渣、铁剑。

       酃湖水清澈甘沁,古酃县人汲湖水烹糯米酿酒,称为酃醁酒,亦称酃酒,味极甘美,成为古代酒中珍品。晋代名赋《吴都赋》里,有“飞琼觞而酌酃醁”的句子,吟诵的就是古酃县生产的酃醁酒。《晋书·武帝纪》载:“荐酃渌於太庙。”《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五·三洲歌》载:“湘东酃醁酒,广州龙头铛。”西晋文学家张载作过一首《酃酒赋》:“备味滋和、体色淳清、定神御志、遣忧消患、适性顺情。”一大堆的溢美之词,几乎穷尽了世上对酒的赞美。此后,隋、唐、宋、元、明、清,历代都有酃醁酒的记叙。《资治通鉴·梁元帝承圣元年》载:“陆纳袭击衡州刺史丁道贵于渌口。”元代胡三省注:“衡州,治衡阳县县东二十里有酃湖,其水湛然绿色,取以酿酒,甘美,谓之酃渌。”酃湖水源出清泉山,就是今天的衡南县泉溪镇境内,曾为古酃县管辖。清泉山上有一清泉,冬夏不竭,泉味甘美,泉水流入酃湖。清代大学士朱佩莲曾在衡阳为官,写了一首《清泉杂咏》点赞:“清泉山下出泉清,万顷酃湖逗一泓;酃绿见珍张载赋,原来缩酒贡南荆。”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析衡阳东南境置清泉县,就是如今衡南县的前身。

       酃县成为郡地之都的好景不长,后来吴又析酃县、烝阳县地置临烝县,治所设在湘江西岸。两座城池很快分出了优劣。酃县尽管独占了水路交通优势,这个优势在某个特定环境下又成了一大缺陷,由于地处耒水冲击平原地带,只要连日下雨,必遭洪灾危害。当时,人类的防洪水利设施极其落后,加上平原地带无天险可倚,只要外敌入侵,城池必破无疑。再看湘江西岸的临烝县,城池四周群山环抱,凌驾于蒸水、耒水、洣水之间,水路和陆路四通八达,又有南北驿道穿城而过,于是后来者居上。这个晚酃县“降生”的小城,经过千百年的成长,最终“长”成了湖南的一座非常重要的城市衡阳。而酃湖喂养的酃县,在六百多年后,变成了一棵老朽的大树,死了,倒了,化作了一缕历史的青烟。多情的酃湖,失去了一位挚友、老友,经受了生离死别的痛苦,陷入了长久的忧伤。

       如今,古城遗址成了酃湖公园的一部分,酃县古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获得重生,见证了衡阳城的渊远历史。湖面如镜,历史如镜,游人能够在酃湖公园追忆一缕远逝的青烟,也能够看到湘江与耒水之滨这座大都市更加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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