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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

 寻梦向天歌 2020-06-02

《红楼梦》里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

作者

归途如虹

《红楼梦》是一部非常特别的作品,《红楼梦》之前的小说,基本上都是在已有的作品的基础上改编而成的。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这样的作品,从故事的产生,流传,改编到最终小说的形成,经历了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所以,这些作品虽然也体现了作者对自己所处的时代的剖析,但是和作者本人的经历没有太大的关系。《红楼梦》不一样,它的作者曹雪芹是真正经历了从繁华到落魄的人生巨变。所以,当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基础来创作《红楼梦》的时候,所表达的感慨就非常真切动人。

以胡适为代表的新红学普遍认为《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后来,俞平伯对这个说法做出了修正。但是,俞平伯只是反对将曹家的家世和《红楼梦》的内容刻板地进行比附,反对将《红楼梦》里的人物和曹雪芹以及他的亲朋一对一地进行比附。但是,《红楼梦》是一部带有自叙传色彩的小说,这是许多人都已经认可的观点。

总而言之,《红楼梦》的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是确实是曹雪芹真实经历的一种再现。《红楼梦》所谓的“真事隐”便具有这样的内涵。

明白了这一点,再来细细品味《红楼梦》里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就会有更加深刻的感悟。我们会对曹雪芹的深思更加敬佩。

《红楼梦》里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

首先,《红楼梦》里体现的人生无常,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的感慨不是在时过境迁之后的叹息,而是在繁华当中蕴藏的危机逐步显现的过程中显露出来的。

第二回里就有冷子兴对宁荣二府的概述。他就提出了“内囊却尽上来了”和“一代不如一代”的问题。贾元春省亲的时候看到如此奢靡,也感叹奢华靡费过度了。至于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的时候,告诉她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和“登高必跌重”,虽然是一种普遍性的规律,但是这不是在贾府已经败落之后的反思,而是在危机尚没有彻底爆发之前的一种告诫。秦可卿很清楚贾府的败落不可逆转,她对王熙凤的叮嘱是早做准备,留有退路。只可惜,王熙凤并没有按照秦可卿的嘱咐去实践。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古诗词里有关盛衰的感叹,其中很多都是一种在衰落已成定局之后的感叹,都是作者在面对衰败的事实时对历史的追忆。比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比如“六朝如梦鸟空啼”等。这些感慨自然也不乏深沉和深邃,但是和《红楼梦》相比,这种切身的体会,这种居安思危的意识就要单薄一些了。

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曹家已经败落了。他自然是抱着反思,愧疚,悔恨的心情的在总结家族败落的命运。他如此煞费苦心地写出繁华当中蕴含的问题,就是要提醒读者,千万不要被暂时的繁盛遮蔽了双眼,这一切不能持久。有忧患意识,才能及时发现问题。就算最终不能彻底补救,至少比沉醉在纸醉金迷当中要强很多。

而且,《红楼梦》里所体现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同时也以谶语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样一来,宿命感就几乎贯穿了《红楼梦》。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第五回里的判词,曲子以及第二十二回里的谜语了。涉世未深的贾宝玉在看到判词,听完曲子之后并没有什么感慨。但是久经官场的贾政在看到大家所制的谜语之后,就感到不安了。因为这些谜语本身就是暗示制迷者的不幸命运。像“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莫道此生沉黑海”这样的句子更是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可以说,在危机意识这方面,经历丰富的贾政就比贾宝玉要清醒得多。毕竟,贾宝玉是一个不断历练,不断成长的人。

《红楼梦》里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

不过,贾宝玉也有忧患意识。他在听到林黛玉的《葬花吟》之后就有深刻的思想活动。他从林黛玉的花容月貌会最终无可寻觅,联想到了薛宝钗等人,再联想到了大观园里的亭台楼阁,花光流影都会无可寻觅,最后想到了自己。这种由个人的悲剧推广到集体的悲剧的思维,非常深刻。这不是身处富贵场,温柔乡里的纨绔子弟普遍具有的意识。

可以说,经历过繁华逝去的曹雪芹将自己的人生感悟通过贾宝玉的这种感伤体现了出来。只是,贾宝玉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非常消极的。“逃大造,出尘网,始可解释这段悲伤”。这样一来,贾宝玉不仅没有想过如何去解决家族的危机,反而是对家族事务采取一种置之不理的态度。他的这种无能为力感是曹雪芹在经历了繁华消逝之后深沉的叹息。

第三点,《红楼梦》里体现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里充满了对社会不公的批判。这种批判主要体现为对男尊女卑的反驳,对等级观念的反思和对贫富差距的揭露。

《红楼梦》里赞美了女性的才干。《红楼梦》里的女性有忧患意识的不少,秦可卿在临死前对王熙凤谆谆嘱咐;林黛玉闲来时替贾府算账时就看出了“后手不接”的经济危机;贾探春更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在抄检大观园的时候甚至发出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杀自灭”的呐喊。但是,这些女性还是笼罩在男权的阴影之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悲剧。秦可卿悬梁自尽,林黛玉香消玉殒,贾探春“生于末世运偏消”。她们比《红楼梦》里的男性优秀太多,却得不到足够让自己施展才干的空间。曹雪芹将她们的悲剧命运逐步展开,替万千女性鸣不平。

在《红楼梦》之前,赞美女性,同情女性的作品有不少。比如徐渭的《雌木兰》、《女状元》。但是,像《红楼梦》这样刻画了众多才貌双全的女性的作品,是曹雪芹的首创。可以说,《红楼梦》是古典文学作品当中最具有女性意识的作品了。

《红楼梦》里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

《红楼梦》里的奴仆里也有见识不俗的人。小红就曾经感慨“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她口齿伶俐,善于抓住机会。还有龄官,贾蔷给她买了一只雀儿,是为了安慰她。结果,她却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这样的牢骚可以说是对自身命运的感叹了。嫉恶如仇的晴雯对赵姨娘、王夫人等人的用心看得比较清楚,在被撵走之后保持了刚烈的态度,对自己被冤屈的命运表示不服气。最典型的是焦大,他愤慨地责骂贾蓉等骄奢淫逸之辈,直言不讳,却被侮辱,可以说像屈原一样冤枉。

上述奴仆,比贾府里的不少主子在才德上都要优秀,却很少得到真正的尊重和怜惜。就算是具有平等意识的贾宝玉、林黛玉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曹雪芹对他们的不幸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对他们不俗的意识是欣赏的。

《红楼梦》里像刘姥姥,贾芸,乌尽孝等日子过得艰难的人也比贾府里那些贪图享乐之辈要优秀很多。刘姥姥只是略微算了算账,就知道贾府吃一顿螃蟹宴抵得上他们庄稼人过一年了。贾芸性格沉稳,体贴母亲,虽然比贾宝玉小,却因为生活的历练而比他成熟老练得多,可是他却被自己的舅舅一顿冷嘲热讽。乌尽孝在年成不好的情况下还要长途跋涉给贾府送年货。结果贾珍还抱怨他带来的东西不够。儒家就强调“不患寡而患不均”,杜甫写下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对比强烈,震撼心灵的句子。但是,要说具体地展现贫富差距,表达批判意识,还是《红楼梦》显得更加真切。

可以说,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是《红楼梦》思想价值里的精髓。这样的意识从《红楼梦》的开篇就体现出来了,可以说贯穿了《红楼梦》这部巨作。

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在《红楼梦》里是相辅相成,互相渗透的。《红楼梦》是悲天悯人的巨作,里面既有形而上的对人生无常的感叹,也有针对具体的社会和人生问题发出的感叹。对于这些问题的解决之道,曹雪芹的看法是要回到刘姥姥这样朴素,自然的乡村生活状态。回到大地,回到泥土,返朴归真,才是最好的归宿。

《红楼梦》里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

这样的意识在《红楼梦》里有好几处体现:第五回里对巧姐命运的庆幸;贾宝玉在参加秦可卿的葬礼过程中对二丫头的羡慕;贾政在看到稻香村之后产生的归农之意;林黛玉“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的喟叹都是这方面的体现,最重要的自然是秦可卿对王熙凤的叮嘱了。

不过,这样的措施毕竟不能改变繁华逝去的事实,只能是一种补救措施。而且,这种补救还是局部的。至于贾惜春般的孤僻冷漠,皈依佛门,贾宝玉式的悬崖撒手都不能真正解决人生困境,而只是对悲剧的自我消解而已,这种消解还不是彻底的。所以,《红楼梦》写的是一种不可逆的悲剧,是一种由盛转衰的趋势。尽管,在危机真正到来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有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了。但是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人却没有出现,即使像贾探春那样有力挽狂澜的气概的人,也最终无法挽救家族的命运,真的是让人唏嘘感叹。

因此,《红楼梦》是悲剧,这种悲剧是制度和人性共同造成的。个人的悲剧和家族的悲剧交织在一起,如同如泣如诉的悲剧交响曲,震撼人心。

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是中华民族自古就有的思维。《诗经》里对现实生活的关照以及《楚辞》里对家国命运的叹息都是这种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的体现。到了杜甫,国家的不幸和人民的不幸更是凝聚为了杜甫笔下千锤百炼的诗句。戏曲,小说界都有这方面的代表作。比如《长生殿》,《儒林外史》等。可以说,《红楼梦》是集中了在它产生之前的许多作品里饱含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曹雪芹又将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独特感受真切细腻地表现了出来。所以,《红楼梦》里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才如此的丰富且动人。

因此,阅读《红楼梦》,也要细心把握书中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这样,我们读《红楼梦》,才能不仅着眼于宝黛钗三人的情感纠葛,而体会到一种更深刻的思想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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