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三韵小律诗 古人有云“诗言志”,既是'言志’的,那末,一首诗的长短就很难以定式相拘。然而,我国古代格律诗的传统习惯却是将两联四行的体式称为绝句,将四联八行的体式称为律诗,将五联以上的统称为长律或排律。这样来划分类别,虽然从诗律原理上看,并无充足的理由;但从习惯的角度说,倒是有方便之处的。这三种体式确立之后,那末,对于三联六行的诗体自然就可以称之为小律诗了。王力先生在《汉语诗律学》一书中对此也曾述及,他说:“五律和七律中,都偶然有一种'三韵小律’。三韵就是六句(首句就是入韵也不计)。”(见该书第22页)。王力先生所讲的小律是唐人近体诗,而在齐梁人的格律诗中,三韵的小律也以及产生。现略述如下。 一,对式小律 征怨诗(江淹) 荡子从征久,凤搂箫管闲。 独枕凋云鬓,孤灯损玉颜。 何日边尘净,庭前征马还。 咏雾应诏诗(王褒) 七条开早陌,五里暗朝氛。 带楼疑还气,含盖似浮云。 方从河水上,预奉绿图文。 以上第一首是由“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这一律联重叠两次而成的;第二首是由“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重叠而成的,均十分合律,押韵和对仗也都相宜。齐梁以来,许多作者,如:沈约、王僧孺、萧纲、庾肩吾、萧绎、刘孝先、周弘正等,也都留有合格的小律诗例。也有合格的仄韵小律。如 游后园(萧子良) 托性本禽鱼,栖情闲物外。 萝径转连绵,松轩方杳蔼。 丘壑每淹留,风云多赏会。 这是由律联“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叠成的对式小律。 二, 粘式小律 始发宿亭诗(王褒) 送人亭上别,被马枥中嘶。 漠漠村烟起,离离岭树齐。 落星侵晓没,残月半山低。 仰和卫尉新渝侯巡城口号诗(萧纲) 帝京风雨中,层阙烟霞浮。 玉署清余热,金城含暮秋。 水光凌却敌,槐影带重楼。 以上第一首是平起仄收式的小律诗,第二首是平起平收式的小律诗,句句均合乎粘对规则,用韵合式,对仗整齐,与唐人的小律完全一致。其他作者,如:范云、何逊、萧绎、魏收、庾信、徐陵、江总等也都留下有合格的小律诗例。也有合格的仄韵小律,如: 被使从渡江诗(庾肩吾) 八阵引佳兵,三河总舻舳。 绛天扬远斾,雷野驱长毂。 夜剑动星芒,秋潮惊箭服。 这是粘对合格的仄起平收式小律。 三,混合式小律 答王筠诗(江总) 金兔犹悬魄,铜龙欲启扉。 三条息行火,百雉照初晖。 五言诗(萧绎) 寒浞犹稽命,新都久未平。 留滞淹三楚,巑岏包一城。 终当抚期运,伐罪吊苍生。 以上第一首是一、二两联相粘、二、三两联相对;第二首是一、二两联相对,二三两联相粘,律联之间的结合关系或粘或对,混合而构成平仄格式。其他如范云、刘孝仪、庾肩吾、甄固、江总等,也均有所作。 再看仄韵的混合式小律,如: 春宵(刘孝威) 花开人不归,节暖衣须变。 回钗挂反环,拭泪绳春线。 今夜月轮圆,胡兵必应战。 这是第一、二联之间平仄相对,第二、三联之间平仄相粘。 这种混合式格律的出现,或者作者有意配构而成,或者是无意之中产生的,很难作出判断。而当时正是格律诗形成的时期,律联之间的组合规则尚未统一,因此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至于七言体的三韵小律,十分罕见。完全合格的如陈叔宝《玉树后亭花》,这首诗第一、二联之间平仄相对,第二、三联之间平仄相粘,用韵合式,对仗工整,是一首格律上很成熟的小律诗。又如: 赋得阶前嫩竹(张正见) 翠竹梢云自结丛,轻花嫩笋欲凌空。 砌曲横枝屡解箨,阶前疏叶强来风。 欲知抱节成龙处,当于山路葛陂中。 这首诗第一、二联之间相对,第二、三联之间相粘,但末联的上下句失对,含有声病。七言诗合律少,当和七言诗数量甚少、在诗坛上还不起重要作用有密切关系。 上面我们把三韵小律诗分类作了介绍,主要是因为讲诗律的著作很少涉及,但是,三联行的诗歌,也已经律化了,不得不提及它。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三韵小律的数量始终很少,这说明,它作为一种体式,并不是十分定型的,与绝句、律诗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原载 广州《语文月刊》1986年7-8期) 略 谈 排 律 排律也叫长律,是八行体律诗的延长,即至少应有十行,或者十行以上。为什么律诗超过了四联八行就算长,否则就不算长?这是没有很充足的理由的,只能说是习惯形成的一个概念。因为,五律、七律作为一种诗体均是以四联八行为定式的,所以,长于此的律诗就算是长律了。长律的特点是以对仗的诗联排比而下,只有首联和末联不用对仗(首联也有用对仗的)。这一点从结构上看很突出,所以定名而为排律。例如沈佺期《酬苏员外味道夏晚寓直省中见赠》:“并命登仙阁。分曹直礼围。大官供宿膳,侍史护朝衣。卷幔天河入,开窗月露微。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冠剑无时释,轩车待漏飞。明朝题汉柱,三暑有光辉。”这是一首五言排律,全诗粘对合律,以对仗的句式排比而下,直到末联,才以不对仗的诗联作结, 67 收束全篇。排律的篇制长短没有定数,短的可以只有五联十行,长的也可以超过一百行,全由诗人根据表达的需要来定的。例如杜甫的《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全诗共二十二联,四十四行;元稹的《春六十韵》,全诗共六十联,一百二十行,这些都是合格的五言排律。 排律的起源和律诗相同,都是来自古体诗的,而古体诗的篇制,如汉末的《古诗十九首》和其后的大量作品,多数是超过四联八行的。到了南北朝时期,诗律学兴起以后,诗歌创作中出现了格律化的趋势,在这一趋势的推动下,这些篇制较长的古体诗讲究平仄和对仗了,逐渐律化了,结果就转变成了排律。由于古体诗主要是五言诗,所以排律也主要是五言的,七言排律较为晚起。,而且数量也很少。 在南北朝时期,五言排律从声律结构上看,主要分外两大类。第一类是对式,是只对不粘的。这一类产生的时代较早,在南朝齐代,如王融、谢朓、沈约等人,即有所作。典型的如: 春游回文诗(王融) 枝分柳塞北,叶暗榆关东。 68 垂条逐絮转,落蕊三花丛。 池莲照晓月,幔镜拂朝风。 低吹杂纶羽,薄粉艳妆红。 离情隔远道,叹结深闺中, 这首诗句句合律,全篇的声律格式都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这一个律联的重叠而成。这种排律,结构简单,音调上有些呆板,即每一个诗联的音调起伏状况都是一样的,原因是两联之间缺少同声相粘的关系。但是,这种类型的排律出现的时代早,是公元五世纪就产生了。梁陈时代诗人,如何逊、庾信、张正见、江总等也均有所作。 第二类是粘对合律的排律,产生在南朝陈代,月公元六世纪后半叶,如: 出自蓟北门行(徐陵) 蓟北聊长望,黄昏心独愁。 燕山对古刹,代郡隐城楼。 屡战桥恒断,长冰堑不流。 69 天云如地阵,汉月带胡秋。 渍土泥函谷,挼绳缚凉州。 平生燕颔相,会自得封侯。 这首诗除第十行'凉’字不合平仄外,全篇粘对合律,与唐代近体诗的排律完全一致,确可谓“律诗的延长”。从声律结构上说,每联内上下两句是异声相对,两联间连接的两句是同声相粘,粘和对交错配合,诗体可长可短,而音调上也就有了两类不同的起伏状况整齐交替,不再是呆板少变的了。陈代诗人徐陵很善于写这类排律,如他的〈同江詹事登宫城南楼〉、〈走笔戏书应令〉等,均是粘对合格的排律,此外如阴铿、庾信等也有所作。至于七言排律 则是在五言体的影响下出现的,诗人们均很少采用这样的体式作诗,较早的诗例见于盛唐。如: 寄宿田家(高适) 田家老翁住东陂,说道平生隐在兹。 鬓白未能记日月,山青每到识春时。 门前种柳深成巷,野谷流泉添入池。 70 牛壮日耕十亩地,人闲常扫一茅茨。 客来满酌清尊酒,感兴平吟才子诗。 岩际窟中藏鼹鼠,潭边竹里隐鸬鸶。 村墟日落行人少,醉后无心怯路岐。 今夜只应还寄宿,明朝拂曙与君辞。 这首诗除了第一行'翁’字不合平仄外,其余均句句合律。全篇八联十六行,粘对合格,除首尾联外,全为较严正的对仗诗联。其后,杜甫的《题郑十八著作虔》、《寒雨朝行视园树》、白居易的《泛太湖书事寄微之》、元稹的《酬乐天雪中见寄》、《和乐天重题别东楼》、《遭风二十韵》等,也都是合格的七言排律。 不过,作为一种体式,七言排律毕竟不太兴盛,诗人们仅是偶而为之而已,究其原因,这可能跟唐人的新式七言古体诗十分兴盛有关。新式的七古,平仄往往合律,与近体诗相似,同时,它又是转韵的,保持了古体诗的特点,例如: 古从军行(李颀)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71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这首诗第一韵四行,是一首七绝的结构;第二韵四行,是一首仄韵七绝的结构;第三韵四行,又转为平声韵的七绝结构,三首七绝相连,成一长诗。这种体式的特点在于特别的韵式,正如王力先生所说;“新式的七古应该是转韵的,律诗不转韵,七古可借转韵与律诗有分别,否则平仄既多合律,就和七律或七言排律相混了。”(见《汉语诗律学》1979年上海版358页)当然,这是从我国近体诗的传统观念出发来看待的,如果把视野扩大一点,不拘泥于韵式,突破“律诗不转韵”的观点(例如欧洲的律诗大多是转韵的),那末,像上面这样的七古,显然有资格算作是格律诗,是结构严正的七言排律了。由此可见,王力先生所说的“新式的七古”实际上已属于格律诗的范畴。不过,为了尊重古代的传统观念,不必把它称作近 72 体诗。这种诗既然又讲平仄,又讲韵式和对仗,与近体诗很相似,并且还为唐代诗人所欢迎和乐于采用,那末,近体诗的七言排律何以不太兴盛,也就很好理解了。 (原载 广州《语文月刊》1985年第十一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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