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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革以后，收藏家风光不再，宋椠元刊、汝哥钧定，这些宣和著录、乾隆御览的物事，或查抄、或变卖、或捐献，一股脑儿归了公家。文物沉睡在恒温恒湿、保安严密的库房里好处多多，至少从理论上讲，没有水浸虫蚀、盗毁变卖之虞；对于收藏家个人，因为失却了从容把玩的快感，总不免有几分失落。 《董美人墓志》 日本三井文库藏本局部略图 吴湖帆是近代一流的画家，也是一流的收藏家，其中金石拓本尤称大宗。他和夫人潘静淑的斋馆如四欧堂、丑簃、双修阁等，皆因善本碑帖而得名。除此之外，还有“宝董室”，这本来是沈树镛的斋号，树镛藏有南唐董源的《夏山图卷》，于是请赵之谦刻“宝董室”，钱松刻“宝董阁”印；吴湖帆生母沈静研系树镛的女公子，因此董画虽然不在吴家，印则辗转归湖帆所有。吴湖帆最初所宝的只是董其昌为王时敏书《戏鸿堂摹古法帖》墨迹十卷，待后来收得蝉翼精拓本《隋董美人墓志》，“宝董”便更加名副其实。论价值，董其昌的书法手卷远远高于墓志拓片，可吴湖帆对后者偏爱有加，他因此玩出的风雅游戏，堪称古今第一。 《董美人墓志》 日本三井文库藏本局部略图 吴湖帆在《董美人墓志》上题识累累，其中一份跋语说：“不失肥，不嫌瘦，修短合度，恰合美人身份。此原石第一精拓，方许传其神妙。”评价最称得体。又谱《哨遍》、《金缕曲》、《洞仙歌》题在帖的前后，夫人也填词两阙凑趣。吴湖帆意犹未尽，竟邀海内词学名手如吴梅、冒广生、夏敬观、袁克文、叶恭绰、陈方恪等和韵百篇，装裱成巨秩，时常放在枕边观赏，乃戏称“拥美人入梦”。 《董美人墓志》 福建林白水旧藏 北京图书馆藏本 吴湖帆别有斋号“丑簃”，这是因明拓《隋常丑奴暨妻宗氏墓志》而得名。他觉得“董美人”与“常丑奴”是天然匹偶，于是千方百计将两份墓志强拉在一起，刻了一方“既美且丑”的印章，并题跋说：“吾家旧藏冬心斋本《隋常丑奴志》，久欲觅此为侣，搜访十年，始获此初拓精本，欢喜无量，遂镌小印为押。”吴湖帆题《常丑奴墓志》用的词牌是《丑奴儿慢》，潘夫人题《董美人墓志》用的是《踏莎美人》，连细节都这样精雅至极。 《董美人墓志》 北京大学藏本局部略图 可话又说回来，根据墓志提示，“常丑奴”其实是一位86岁的衰翁，而且丑奴与妻子宗氏合葬，强行让19岁的董妹妹做“二奶”，真是有些唐突佳人，更何况美人的亲夫也是个有来头的主儿。 《董美人墓志》 北京大学藏本局部略图 墓志说美人“以开皇十七年二月感疾，至 七月十四日戊子，终于仁寿宫山第，春秋一十有九”，末题开皇十七年（597）十月，“上柱国益州总管蜀王制”。开皇是隋文帝的年号，仁寿宫是文帝的离宫，而蜀王杨秀则是文帝的第四子，所以墓志出土以后，曾经有争论，这位美人究竟是皇帝的爱妃，还是蜀王的姬妾。从志文来看，美人“来仪鲁殿，出事梁台”，鲁殿即汉鲁恭王的灵光殿，梁台疑指梁昭明太子读书台，皆借用来指代王子的宅邸。如此则董美人之于归杨秀，应该没有问题。铭文说：“去岁花台，临欢陪践。今兹秋夜，思人潜泫。”这是作者叙述自己与美人的“亲密接触”。又自我感叹，从今以后“比翼孤栖，同心只寝”。因此，今天的文献大都认为是杨秀为自己的美人书写的墓志。 《董美人墓志》 徐渭仁氏拓本局部略图 可是墓志也有费解的地方。“帷灯设而神见，空想文成之术”，这是汉武帝令李少君召亡故美人显影的典故，用在这里略有些僭越；“弦管奏而泉濆，弥念姑舒之魂”，出自《搜神后记》，原意是父母思念女儿，用来表达夫妻之间永怀之思，也显得怪怪的。另据《隋书·高祖纪》，开皇十七年五月“蜀王杨秀来朝”，而墓志说董美人在当年二月已经生病，杨秀带着病美人入京述职，似乎不太可能；那是否意味着，这位美丽的董妹妹一直住在父皇的仁寿宫中，直到七月去世。个中的曲折，则不可问矣。  喜欢书法或者书论的可以长按添加关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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