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蔬菜记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图片来自网络)

苦瓜是菜中君子。它苦 ,却不会影响别人。用它炒肉,肉肯定不会沾染苦味。它知道苦不好,很多人怕,就只把清香味给别人。炒了苦瓜的肉,不仅没有苦味 ,还多了苦瓜的清香,肉味更好了。


就像有德的人,遇到烦心的苦楚,也不会找朋友哭诉。他知道,烦恼是自己的,他要把笑声和明媚带给别人。

苦瓜,吃进去是苦,却越嚼越不苦。到了最后,是满口甘甜。


它的苦,收敛,转换。从苦瓜的苦中,可以快速体会苦的真谛。如同诗人说的,给你黑夜,是为了更好地懂得光明。离开人,才能更好地看懂人群。苦,是因为要给你甜。也或者说,从苦出发,体会的甜更深沉。


冬瓜藤和南瓜藤很像,但它们是一对冤家,离的太近种植,要么南瓜结果要么冬瓜结果,反正不会都结果。


我的故乡,给小孩子刮个光头,叫青皮。这不是随便说的,有来历。


过去没有电动剃刀,剃头刮脸,是一门手艺,得跟着师傅学习好几年。端茶送水一段时间后,徒弟想跃跃欲试着练刀工,师傅当然不能把顾客的头给徒弟练习,就摘下一个青皮冬瓜。刚下地的冬瓜,上面有一层硬硬的绒毛,给徒弟练手再合适不过。一个徒弟正式上岗之前,得很多个冬瓜练习。想那师傅家的菜园子,尽种冬瓜了。


冬瓜在所有蔬菜中,脂肪含量为零,是寡油的食物,对高血压高血脂,有神奇的疗效。至于它为什么不能和南瓜长在一处,没有人说得清楚。不过我听说,让南瓜和冬瓜种在一起也可以,只需在间隔种一株丝瓜。难道是南瓜和冬瓜爱吵架,一方赢了,才能结果实。输的一方堵气,自己把自己放弃。而丝瓜,可以暗中调停,让它们握手言欢。

一个空桶,里面存着泥土。突发奇想地塞进去一截山药,浇水,一个多星期后,竟然长出细细的如同毛衣针般粗细的青藤,紧紧缠住了旁边的葡萄架。

它仿佛找到了终身相依的恋人, 死心塌地地相信,无怨无悔地跟随。顺着藤蔓,是心形的叶片,紧凑有序地伸展。


从未见过山药长在地里的样子,这下知道了。原来 ,它是藤蔓状的。原来,它的叶子这样好看。顿时,山药在我眼里变得完整起来。

就像一个思想,你知道它美,记着存着,它的美就不完整。你若把它用在思维中,用在行动中,它才更充分。

思想里,我记得最牢运用得最好的是纪伯伦的句子:我们走得太快,总是忘了自己为什么而出发?

这样的句子,平常如冬眠的动物蛰伏在记忆的内里,连自身也不知道它存在。遇到一个场景,一个事情,忽然如烟花一般在眼前炸开,情景交融,让你立时领悟到生命的智慧,宇宙的真相。极欣喜,又极惆怅。

儿时那些年,每进腊月,我就盼着堂哥来。堂哥家在人和,是荸荠之乡。他一来,总不忘背一袋荸荠。荸荠从堂哥家来的时候,穿着泥外衣,奶奶把它们倒进簸箕里放在太阳底下晒一天,让泥土自然脱落。晒着荸荠的簸箕奶奶搭着凳子放在屋顶上,孩子们够不着,鸡们也够不着。鸟儿见多识广,黑乎乎的荸荠,它们看不上。

奶奶一边晾,一边簸,顺带挑出挖破的不俊的小的给孩子们解馋,最后放在篮子里存下来的全都个大皮红。奶奶把篮子挂在从屋梁悬下的绳子上,又怕它太过风干失了水分,篮子外面穿上一件旧衣服。够不着,只能望着像鸟笼一样的荸荠篮子等天黑。天黑了,爷爷忙完一天的活计,坐在床沿上休息。这时,奶奶才轻轻启下荸荠篮子,每个人抓一大把。

我把荸荠分放在几个口袋里,迅速去找小伙伴们炫耀。有精灵古怪的,故意说不和我玩,我马上掏出荸荠递给她。有老实巴交的,赶紧回家抓了蚕豆来找我换。一边吃,我还一边告诉她们,家里挂着的篮子里多得很。平常总是我求着和她们玩的小朋友,那几天,着实和我多了几分亲热。时间长了,小伙伴们都知道,我们家有人和的亲戚,冬天有荸荠吃。

冬天,田野荒疏,菜园子的萝卜水灵灵起来。

中学的校园里,有一大片菜地,种了几畦萝卜。萝卜长大了,显摆,露出一小撮红,上面簇拥着绿茵茵的菜叶。人们给萝卜菜取名萝卜缨子,老让我想起红缨枪,不知道这里边是否有关联?那是老师们的蔬菜,白天不敢扯,到了晚上,下晚自习,渴了饿了,偷偷去拔。

大自然是长了眼睛的。一切都好像故意安置,菜地边正好有野塘。洗洗,脆生生,甜津津。只是吃了,会更饿。

萝卜菜越长越大,越高越老时,会开萝卜花。花色淡雅,花型巧致。比那花店里摆着的各种名花,不知道美多少倍。

城市的菜场里,茼蒿是稀罕菜,在专门经营高档蔬菜的柜台里摆着,珍贵的很。那茼

蒿已不是野生,而是菜园子培育出来的品种。

这菜在乡下,不是菜,而是沟渠里的野草。儿时,茼蒿最清幽的时节,奶奶采了它回来,用米粉糊茼蒿,也或者篜。爷爷奶奶喜欢吃,可任凭他们怎么说这菜吃了好,我们也不吃,不喜欢那股药味。

现在想起来,米粉糊茼蒿是好菜。它那特有的药味是蒿之清气,菊之甘香。

茼蒿有格,荒年时,它和茨菇一样,是用来救命的。有味,是为了保养自身,防牛防虫蛀。

我在乡下长大,儿时,最不喜欢的蔬菜就是南瓜。


那时候,粮食紧张,奶奶最爱做一道吃食,叫南瓜羹粑。碾米之后,过一遍筛子,筛下来的细米残米,奶奶积少成多后,磨成米粉。

做饭时,把南瓜切成块,在开水里滚熟。米粉倒出来,开水搅拌,一筷子一筷子往锅里挑,加几片白菜。米粉团子熟了后,一疙瘩一疙瘩的,在黄绿加玉白的汤里,沉沉浮浮,顽皮可爱。

可我不爱这食物,只得皱着眉头吃。不光不吃南瓜羹粑,炒的,篜的,也都不喜。

南瓜繁殖快,只要有土壤,就生芽散叶,攀爬匍匐。菜园子里没有它的一席之地。房前屋后的空地,田埂河坡,才是它的安居之所。南瓜命贱,如流浪的猫狗。藤粗叶肥,牛见了它,边吃边走。蹄子力大,踩倒一片瓜藤。牛走了,它自己给自己疗伤,不几天,又茁壮起来。也不要施肥,不要浇水,到了时候,一个个,磨盘一般大。不过也不一定,有时是大葫芦状。

下午放学回家,照例把书包一放,就去秋秋家。她家房间里有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两个青花瓷坛,瓷坛里有秋妈妈炒的蚕豆。我进去时,秋秋正抓一把蚕豆往自己口袋里装。看见我,也抓一把往我口袋里装。

平原地带宽敞。北风四起,外面站不得人。家家户户用火钵过冬。火鉢底层放稻草末,有锯末子更好。上面铺一层热灶灰,慢慢引,慢慢捂,慢慢热。里面放几颗蚕豆,只一会儿,“砰砰砰”,蚕豆炸开,飞出钵外,扬起灰尘,满屋子香。

灰尘飞到脸上,扑进眼睛,泪水直流,用手一抹,成大花脸。边吃边笑,互相打趣。刚拿出来的,太烫,两只手腾挪,拍打着草灰。

吃的口渴,揭开家里的水缸盖子,上面一层细冰,拿起来嚼的“咯蹦”脆。也或者拿一根竹竿,到屋檐下打冰棍儿。一人打,一人接,总有接住的。冰棍儿没一丝甜味,你争我抢,吸允夏天的清凉滋味。

现在的菜市场,仿佛一年四季有篙芭卖。但我买篙芭,总要等到金秋十月之后。儿时在故乡,篙芭就是这个时候走上餐桌的。当然,那个时候不是买,而是去河沟里拔。

篙芭是泥中人参,水中蔬果。一年里,最早尝鲜是在五六月间。和秋秋一起去古堤河畔放牛,河畔四围的沼泽地里,芦苇似麦苗,郁郁葱葱,向天追赶太阳的方向。芦苇地里,伴生着一种蔬菜,就是野生篙芭。它不光伴生,简直就是芦苇的孪生姐妹。秋秋眼尖,利索地一根根拔起篙芭,剥开,取出青青嫩嫩的篙芯。

河池里的野鱼 ,最喜芦苇丛中栖息。秋秋捉鱼很灵性,她把随身带的小鱼篓按进芦苇丛的水凼中,过一会,提起来,总有鱼蹦哒。倘若有几条黄骨鱼,那最好不过。黄骨鱼和篙芯滚汤,又清甜又鲜美。

到了十月,人们从河沟边过,手探到水里一摸,鼓鼓囊囊,篙芭熟了。仿佛是谁吹了声口哨似的 ,大人孩子纷纷往芦苇丛钻,拔起高高直直的篙芭杆,摘下篙芭怀胎十月的果实。

这个季节,农活不忙,也到了贴秋膘的时候。吃不起肉,炒一盘篙芭,甜甜软软,多少有些肉的意思。再说,吃了一个夏天的茄子辣椒,黄瓜扁豆,至少换了个新鲜口味。

乡村孩子,不知道有苹果和香蕉,藕出泥的季节,一节嫩藕吃在嘴里,心里就把它叫作水果。


小时候的这一习惯成了情结,每每鲜藕出来,天天买藕,不光熟吃,也生吃。街市上水果多,老觉得太香甜,腻味,还是藕吃起来爽口。淡淡的泥土味儿,淡淡的湖腥味儿,甜脆适中,咬一口,藕断丝连。嘴边细丝缠绕,揪不下来抹不去。一边吃一边心里还想,烂泥里竟然出脱得如此白净,方寸之间竟然伸展得那么修长。


藕可以做很多菜。冬季里,一罐莲藕排骨汤,四邻八方都沾香气。炸藕夹,是香得不得了的一道菜。还有炸藕丸,蒸藕,卤藕等等。眼下的藕,很嫩,最好还是炒藕丁和藕片,也或者生吃,是降暑降火,亦菜亦果的佳品。


小厨房里,我一边切着藕,一边往嘴里送。想起儿时,奶奶在砧板上切藕,趁她不主意偷偷从她胳膊肘下伸进手去,拿一块生吃。


八岁那年夏天,得了脑膜炎,高烧不退,茶饭不思,仿佛要死去一般。奶奶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既没要梨子,也没要西瓜,只说想吃一截藕。奶奶出去一会,拿回一截藕来,是放牛的炳生伯在泥塘里抠出来的。

炳生伯,爱喝酒,后来,死在一顿酒上,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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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写生活,是她生命的意义。与人分享,是她生命的价值。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每天都有新的文字,每日都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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