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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箬笠 绿蓑衣

 心然的原香 2020-06-18

无端想起蓑衣,不是因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位老先生,虽是穿着蓑衣,带着斗笠,但终究是闲情逸致,钓遗世而独立的精神,是画意儿。也不是:“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是诗人笔下的田园风光,与农民的劳作保持着距离,是艺术化的生活场景。更不是《红楼梦》第45回里,宝玉秋夜探望黛玉所穿的斗笠蓑衣 ,那可是工艺品,北静王赠送,闲了下雨时在家里扮渔翁逗趣用。

想起蓑衣,是因为这春天的雨,淋漓不尽。站在窗户边,透过雨帘,思绪出奇的远。总见一个身影,穿着蓑衣的身影,在眼前忙碌,我不由得,要向他走去。

清早,爷爷去集市上卖豆芽 。临近中午,他急匆匆回来后,又赶往田地里扯秧坨。奶奶做好饭,差我去地里喊爷爷。下着雨,爷爷弓腰驼背,身穿蓑衣的样子,像一只孤独的老啄木鸟立在宽阔的田头。几天几夜的雨,池塘里的水快要漫上豆芽缸。半夜里,爷爷披上蓑衣,提着马灯,在夜雨中忙碌。

乡村的孩子,要搓草绳。我发现,夹在稻草里的那一根根暗绿的稗草,似乎是编蓑衣的材料。然后,开始留心,把草堆里的稗草拣出来,留在一边。去禾场玩,一个个猛兽般的稻草垛子,我依着它翻找稗草。太少了,不免沮丧,这得何年何月才能攒够?一边搓着草绳,一边幻想,眼前的稻草全变成了柔软的稗草,可以为爷爷编一件厚厚的蓑衣。

奶奶知道了我的心思,她说,靠稗草,十年八年也成不了一件蓑衣,且还不结实。离家七八里地的老观湖,有成片成片碧绿的蓑衣草。等到秋天,蓑衣草稍稍泛出红色,人们纷纷前去采割,晒干后,用梳子状的木耙绑在长凳上,把蓑衣草的脚叶梳理干净,再用水浸泡,用木槌打,直到硬生生的草变柔软,才能做蓑衣。不仅如此,做蓑衣还要有机器。舅爹家有一架,过些时带你去看。

终于看见古色古香的蓑衣架了。哪里是机器?充其量只是个工作台。一件蓑衣,靠人的心灵手巧。数九寒天,昏黄的油灯下 ,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舅婆把一条条纤纤细细,柔韧有余,绿黄相间的蓑衣草一行行放在蓑衣架上叠好压紧,如同织毛衣般,又是拧,又是结,又是系,要很大的功夫,才能变成一件层层叠叠,蓬蓬松松的蓑衣。

孩子们上学,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光着脚板,踏着蜿蜒泥泞的小道。十多个孩子结着伴 ,女孩边走边采路边滚着晶莹水珠的紫云英。男孩生性好抓鱼,一边走一边摸水沟里肥滚滚的泥鳅,活蹦乱跳的鱼虾。有的装在衣服口袋,有的装进罐头瓶子。“快上课了。”不知谁一声喊,惊醒了一个个梦游人。大伙儿滑冰似地趔趔趄趄,嘻嘻闹闹往学校赶。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流,湿了衣裤浑然不知 。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音乐课, 老师教孩子们识谱:“朵-来-米”,只听见坐在后面的光光接着老师的声音扯着嗓子喊了声:“穿蓑衣”。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气得涨红了脸, 罚他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雨底下站到放学。

若干年后,想起光光垂着手缩着头的样子,活像一只少年老成的企鹅。这孩子,那么急中生智地一接,自有他的一番才情。

慢慢的,供销社里卖起了各式各样的雨衣雨伞。它们的美观灵巧实用方便逐渐取代了蓑衣和斗笠。时间流逝,爷爷的蓑衣,也在老屋的坍塌中,埋进了废墟。

最后一次看见蓑衣,是去年,回乡下,走进一个村庄,从一家家门前过。在一间土屋里,眼角的余光,瞟过一件蓑衣的踪影。和爷爷那件一样,挂在土墙的壁上。黑黑的,麻麻的,如同一个身影,一个躯壳,一个标本。但更多的,看见它,想起的是爷爷劳作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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