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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杯第二届长江文学奖全国评选赛复赛入围尹小平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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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标题参赛:中华杯第二届长江文学奖全国评选赛征稿
晋级总评将综合参考作品+入围专刊人气(阅读量、留言、在看···)
尹小平,笔名闲云野鹤,现供职江西省井冈山市文广新局,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协会员,井冈山作协副主席,著有《井冈流韵》《井冈山斗争故事》《民间应酬大全》,与人合作小说《井冈英杰袁文才》、主编《井冈山斗争故事》《客家山歌》《客家民俗》,参与编写《唱响泥火曲》《井冈山英烈》《井冈山人物》《会师文集》《会师之光》等8部文学专著,《中华文学》《渤海风》《家乡》签约作家,《故土》荣获第三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一等奖,《井冈读山》获中国散文网全国文学大赛一等奖,《青石古街》获《中华文学》2019年优秀作品二等奖。
散文:


青箬笠绿蓑衣
尹小平

在我的老家乡下,走进厅堂内首先看到的是一领蓑衣、一款斗笠,挂在西墙上,稻草人一般。工艺虽然粗陋,但更能体现出隐逸之风、乡野之气。
蓑衣,大概是最早的雨具。想想我们的上古祖先,以野草裹身,抵挡风雨。今天看来,充满了野趣与浪漫,而那时却是为了生存与天抗争。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蓑衣。《说文》解“蓑”:“草雨衣,秦谓之萆。”《诗经·尔雅》亦有“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显然,笠最迟出现于春秋。它的制作原料是竹,而非草;既可避风雨,又能防烈日。雨天,百姓空戴蓑笠,耕耘于农田。诸侯将相断然不会穿如此野朴拙陋之装,与渔樵为伍;更不会挂于墙壁,来扫自己的雅兴。
黎庶“鄙陋”之人,穿着草蓑一直走进大唐帝国。只是以棕代草,便陡增了气质。雨天,渔樵农夫一身“青箬笠绿蓑衣”,自号“蓑翁”,神采奕奕,闲情悠悠。柳宗元最是羡慕,在“千山鸟飞绝”的大冬天里“独钓寒江雪”;张志和也穿起蓑衣,来个“斜风细雨不须归”;杜子美向农家借来一身,希望穿出个好心情。
宋元两朝,一个为抵御,一个为了扩张,最辛苦的是士兵,于是蓑衣成为军队的必需品。《元史·兵志》记载,当时每个士兵备有“蓑衣一领”,以御风寒。也有的文人穿着蓑衣,不求雅致,只想“为国戍轮台。”放翁、稼轩伫立雨中,任由雨打蓑笠……
终于到了明清,它的实用功能大打折扣,追求精巧别致的贵族士人把蓑笠阉割了,置于书房,附庸风雅;配上几幅怪石墨竹丹青,隐士风度溢于言表。贾宝玉还身披“玉针蓑”、头戴“金藤笠”,以博芳心。这又是蓑笠的一大功用,什么事情一到明清,总要来点新花样。
曾几何时,用毛竹编的斗笠,用龙须草织的蓑衣,便成为乡亲们唯一的雨具,和故乡的命脉紧紧相连。春天,带雨的画板上——一朵朵绿荷在水田穿行,伴驮轭的牛、翻滚的泥浪,伴鞭响和雷声的,是春耕的斗笠和蓑衣;一棵棵小树在田垄弯腰又直起,移出一行行诗、一阕阕词的,是莳田的斗笠和蓑衣;一双双赤脚走在小巷的石板路上,伴着炊烟和扑鼻的菜香的,是归家的斗笠和蓑衣;一块块临水的草滩上,牛儿正静静地吃草,两三声童贞和叶笛奏响的,是牧牛的斗笠和蓑衣——滴着玲珑的雨珠,滴出惊蛰、清明、谷雨……
儿时的我,就这样看着祖父和父亲,看着母亲和姐姐,同许许多多的乡亲一道,戴着斗笠和蓑衣,走出家门,走进风雨,在田野上演绎春耕夏种的故事。那故事如一枚青杨梅,有酸酸的涩、淡淡的甜。那故事喂养了我,在没有雨的学堂里静静地读书,在没有雨的家门内快乐地玩耍。
记得在一个春日的上午,起初并没有下雨的迹象,我把牛放牧在春草菌菌的坡地上,近中午时却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最后几近瓢泼了。疯玩的我想到放牧在外面的母牛时,正是大雨下得最猛烈之际。其实,我倒不担心母牛,担心的是才出生不几天的小牛犊,这么大的雨一浇,不把小牛犊灌死才怪呢。我急匆匆从家里拿了雨衣,疯狂地冲进了雨幕。大雨肆无忌惮,雨衣并没有多大用途,很快我被淋成了一只落水狗,在冷雨冷风中冻得直打哆嗦。等我来到牧牛的坡地时,母牛和牛犊都不见了。后来我发现它们和父亲在一起。牛犊的身上披着蓑衣。我伸手往蓑衣下一摸,牛犊身上干干爽爽,温暖极了,而父亲却冻得面带紫色。回家后,父亲连灌两大碗姜汤才回过神来。
其实,斗笠和蓑衣一年用不了几回,更多的时候是赋闲在墙上——堂屋的西墙上。斜对着门口,进进出出穿堂而过的风时不时让它晃一晃,让人知道它还在。七岁那年,我立在门坎子上踮起脚尖试图撑起它,如蹒跚试翼的雏鹰。想想,能在雨中把草披在身上的人是有福的——可他们一点都没觉出来。每年开春,祖父都无一例外地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蹲在垅埂的头一场雨中,吧嗒着烟袋望着远处寻思半天。(我一直纳闷,秃秃的田野上什么也没有啊!)那样子既像是一只大刺猬又如一座小粮仓。一只小袋鼠躲在他的怀里支棱起耳朵,听着看着尖尖的雨滴在蓑衣草上沙沙缝着透明的针脚。这草沾了水汽之后纷纷扎楞起来,有了活气。让他湿湿地痒。蓑衣草慢慢地发出了气息,跟地里新生的青草味道不一样,它里面有人的气息,有烟熏火燎的日子味。后来我明白祖父披上龙须草编的蓑衣,是蹲在田头求雨呢。
蓑衣草学名龙须草,可作造纸、人造棉的原料。它生命力极强,熬过了春寒,淡黄的绒花就变成了褐色。它柔韧的茎,除了用来编蓑衣、草鞋和搓草绳,也可以浸软了捆菜吊肉。若在谷雨时扯一根蓑衣草衔在口中,春天就有了一股淡淡的甜味。儿时在集市上见过打蓑衣的,边打边卖。木杆上的蓑衣如一排上岸的干鱼,像是还要借着风游向头顶的大海。现在想来,每披蓑衣都是一件能赚外汇的手工艺品。确切地说,它们是人类传承下来的惟一用草做的衣服。它的价值不知要胜过金镂玉衣和皮尔卡丹们多少倍。如果设计师以蓑衣为蓝本设计出一套“纯草”装,不知有多跑火呢!
蓑衣上面悬了斗笠,旁边是镰刀,再边上是门旮旯的锄头,只有它们心里知道在一块儿呆了多长时间了。镰柄这枯黄的手臂,把一个连贯的动作顿在途中。闲了一冬,人心里长草镰头上生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眼眶中至今保留着那幅祖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北门口蘸着房檐滴水磨镰的油画(它的价格不会低于罗中立的《父亲》,那嚯嚯的声音和寒光闪动的刀逢中映现出大片大片倒下去又站起来的庄稼和青草。挂在墙上的蓑衣和斗笠,让人觉得世上第一次用上它的人,那个扛着石铲石斧的人离我们并没有多远。好像披上蓑衣戴着斗笠,在迷蒙的雨中紧追几步就能追上他……
参加工作后,离开了斗笠和蓑衣,但心里总想往那些“孤舟蓑笠翁”的隐者。在陈老莲,蓝瑛和任伯年的中轴、扇面上也的确认识了几位,眼神都是怯怯的。他们的目的也像不是为钓鱼——倒像是怕惊扰了鱼,给鱼们添了麻烦。在毕加索描绘斗牛的水墨画中也见过穿蓑衣的人,不知异国的蓑衣是什么款式?可能那时斗蓬让牛角戳破了就用蓑衣代替。后来我查了《辞海》,龙须草在印度、阿富汗等地亦有分布。而且毕加索年轻时曾于马德里美术学院学习,这就对上号了。不过老毕的水墨画不是正宗,墨没分出层次。那蓑衣不细看看不出来,和挂在老家土墙上的没法比。
在雪与雾的裹挟之中,听风雨的足音朝我们走来。在偏僻的山洼人家的门后或墙上,还能寻出斗笠和蓑衣么?斗笠和蓑衣终被花花绿绿的诸多雨具所代替,已成为无可争辩的事实。但花雨伞固然美丽、现代、轻巧,比起粗糙、原始、笨拙的斗笠和蓑衣似乎要舒心得多,方便得多。然而我和生于斯长于斯,咀嚼过乡土和亲情的人一样,却始终忘不了那古老的斗笠和蓑衣,因为那里藏着故乡,藏着淳朴和劳苦。
移居小城后,我将老家废弃不用历经沧桑的一双斗笠和蓑衣带来,当作装饰品挂在居室的墙壁上。每逢雨天,我便和儿子齐声诵道张志和《隐歌子》中的诗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千年古井
尹小平

我最先感受到家乡水的情韵,不是在河里,也不是在塘里,就是在村中一口普通的水井旁。河水虽然清幽,但不如这口井水清得让人心跳;塘水虽然温柔,但不如这口井水柔得使人神怡。
家乡这口被全村人引以为荣的古井,坐落在村中的塘边,圆圆的井身是麻石条拼砌的,印着青苔,古色古香。四周围着高高的土台,台边长着低垂粗壮的老柳。一条尺宽的小路,斜斜地伸进塘里又弯上井台,井栏是青石围就的,平滑厚重,却有微微的绳痕。这口井里的水,阴天不涨,晴天不落;夏天清凉,冬天温热。无论下多大的暴雨,井,总是清澈见底,水草抟扶,如少女的明眸。无论多么干燥的季节,井,总是汪汪的,盈盈的,如十五的月亮。一线清流,不紧不慢地从井中溢去,绕向村旁的田野……
从我记事起,村里人就喝着她的乳汁。清晨,前来打水的人足踏村庄的脉络,肩挑生命的琼浆,大桶、小盆、陶罐、扁担在黎明的光影里合奏着一支古老的、湿漉漉的曲子。他们来来去去,将水井的爱撒到千家万户,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夕阳西下,村里的媳妇小姑们,挎了竹篮、端了铝盆、提了铁桶、拖了衣槌三三俩俩地缀着井沿。不一会儿,嗵嗵的取水声、哗哗的搓衣声、啪啪的捣衣声,一圈一圈漾了开去。月亮升起来,旋即又垂落于井底。井朦胧,树朦胧,鸟朦胧。村里的姑娘们仍不愿回家,嬉闹声、戏谑声、泼水声、追赶声、银铃般的笑声井全听见了,井便风流快活得要死。村中有诗云:“井潭落月影,村女失衣声。”
假如到了年节跟前,这口井就更忙了。比如说大年初一,据说谁能抢到这口井的头挑水,谁在这一年里,就会成为全村最大吉大利丰收美满的庄稼户。但你永远在这口井边寻不到谁是第一人,抢水的人常常是要排队等候的,但不吵嘴打架。谁挑走了水,其他人就会笑嘻嘻地说:“你有福,你有福……”
到这口井来挑水的常常是村里的女子。井里的好水滋润了村里的女子,女子大都鲜的出水,靓的醉眼。于是,她们挑水的姿态就成了村里十分好看的风景。先是悠悠地来到井台,给木做的水桶系上井绳;水桶落在水面上之前,玉臂稍稍一抖一松,身腰儿一弯一趁,那水桶在井里很顽皮地一翻个儿,就像孩子在塘里洗澡时扎猛子一样,等女子再一提,就提上未荡满的一桶清水了,就有水里晃动着的一张活活泼泼的桃花面容了。一挑水放在肩上,两只桶前后颤悠,好看的身影和灵动的神采,就活跃在小村恬静的背景上。
有时往往有挑水的女子回到家里,男人会对女子说:“我就爱看你挑水。”女子就回答道:“那是,压的是我,自在的是你。”男人就一笑,说下次我去吧。等到男人一去挑水,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慌慌地去了,将水提上来,一上肩,就大步大步地往家赶,倒进不大不小的水缸里,只盖着缸底儿。女子再叫他去挑一趟,男人就会说:“先吃着吧,吃完了再挑。”女子就说他:“看看,懒得肉提落着,出点力心不疼肉疼。当初呢,当初呢?”男人又是一笑。
当初许多男人与后来成为他媳妇的女子,就是在这井台边上定下情缘的。那时的小女子来井上打水,一出家门,就被后来成为她男人的小子盯上了。小子急忙一手提起早就准备好了的两只水桶,一手提住斜靠在门框上的扁担,快步抄前赶在小女子的前面,占住了井口的位置。小女子到了眼前,笑嘻嘻地说:“你慌得像个兔子似的,跟谁抢呀!”这小子白牙一露,嘿嘿一笑说:“我先给你提,我先给你提。”也不问人家同意不同意,就为小女子系好水桶,开始献殷勤了。过了不久,不是小子等女子,而是女子有事没事,就瞅这小子何时去井台挑水。弄得女子的母亲不解地嗔怪道:“你疯啦还是丢魂啦?缸里盆里水都满了,还去挑,往灶坑里倒呀!”等到小子不去井台挑水时,女子就快成他的媳妇了。
不过,男人在井台上,自有一种永远不落的雄风与骄傲。那就是每年的夏天,这口全村最著名的水井,总要淘的,这便成了男人显示自己的舞台。穿着短裤,赤着脊背,当着成熟或未成熟的女人,大口喝下井水一样清亮的烈酒,双脚叉井,一步一步下到井底,便有淤泥在他一声“拎”的高呼中,被井上人从井底提上井台。下井需要胆量,需要体魄,还要有一点勇气,因为淘井多少带点危险,当然还要有经验。凡是下井的人,无疑是村里最优秀的男人。当男人从井底下上来的时候,不论是姑娘还是媳妇,都会忙着递上凉茶和毛巾,说许多夸赞的话,那男人就一脸的骄傲。他表现这种骄傲的方式,就是给女人一个“这算什么”的神情。女人们就“啧啧”,男人就“嗬嗬”。
参加工作后,我蜗居在城里,那盈盈的、快乐的村井总在我乡梦的清波里依洄。
炎炎盛夏,我回家过暑。夜晚,吃了几片西瓜后仍不解渴,我便提议:“去打几碗井水吧?”
父亲低头不语。母亲说:“只怕不好打了呢。你要去,当心蛇!”新婚不久的妻提出要同我去看看井。
月牙儿淡淡的,夜虫清唱。芳草萋萋,苔痕满地。那高大的柳树被砍了,干枯的根系像垂暮老人的手掌,紧紧地抓着井沿的泥土。
妻说:“就是这口井吗?”
我尴尬地一笑,未答。双膝跪在井沿,俯下身去取水。好一阵,手臂已伸得像峨嵋山的通臂猿,可是仍没碰到井面。
妻失声地问:“这就是你把我骗到你们家来的‘井潭落月’吗?”当年,妻就是在听我天花乱坠地描绘了那口村井后,才爱屋及乌看中我的。
我问母亲:“这井怎么变浅了?”
母亲说:“这井快废啦!你不见村里人如今家家都用上自来水了。”
我仍迷惑不解。正在上理工大学的表妹用物理学的知识解释说:“井没人打水,那渗水层便日渐萎缩,堵塞。按理论计算,不出十年,这井便要成为一口枯井。”我一惊,仿佛看到了一只盲人的眼睛,空洞、干枯、死寂,就如那没有生命的井。
妻瞪了我一眼说:“井不用则浅,用则盈。人亦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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