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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居:安大简《邦风·召南·小星》解析 | 中国先秦史

 先秦子居 2020-06-24

安大简《邦风·召南·小星》解析

子居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所收《小星》篇,整理者在说明部分言:“简本《小星》二章,章五句,与《毛诗》同。[1]对于此诗,毛传言:“惠及下也。夫人无妒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於君,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此说至今早已被否定,宋代洪迈《容斋随笔·小星诗》:“《诗序》不知何人所作,或是或非,前人论之多矣。唯《小星》一篇,显为可议。《大序》云:‘惠及下也。’而继之曰:‘夫人惠及贱妾,进御于君。’故毛、郑从而为之辞,而郑笺为甚,其释‘肃肃宵征,抱衾与调’两句,谓‘诸妾肃肃然而行,或早或夜,在于君所,以次序进御。’又云:‘裯者床帐也,谓诸妾夜行,抱被与床帐待进御。’且诸侯有一国,其宫中嫔妾虽云至下,固非闾阎贱微之比,何至于抱衾而行?况于床帐,势非一己之力所能致者,其说可谓陋矣。此诗本是咏使者远适,夙夜征行,不敢慢君命之意,与《殷其雷》之指同。”宋代章如愚《山堂考索·别集》卷七“经籍门”:“如《小星》之诗云:‘夙夜在公,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夫‘肃肃宵征’者,远行不怠也;‘夙夜在公’者,勤劳王事也。《诗》之此语多矣,抱衾裯而夜行者,皆不惮劳役之意,岂非命之不均乎?故曰:‘实命不犹’,此无疑其为使臣勤劳之诗也。今其《序》乃曰:‘夫人无妬忌之行,恵及贱妾,进御于君,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不知进御于君,何用‘肃肃宵征,夙夜在公’为哉?又何用‘抱衾与裯’而往乎?注云:‘诸妾夜行,抱被与床帐,进御之次序。’疏云:‘虽君所有裯亦当抱衾裯而往。’学经不知理,乃至于此,岂不贻有识者之笑。”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小星》:“此篇章俊卿以为‘小臣行役之作’,是也,今推广其意言之。山川原隰之间,仰头见星,东西历历可指,所谓戴星而行也。若宫闱永巷之地,不类一也。‘肃’、‘速’同,疾行貌。若为妇人步屧之貌,不类二也。‘宵征’云者,奔驰道路之辞。若为来往宫闱之辞,不类三也。嫔御分期夕宿,此郑氏之邪说。若礼云‘妾御莫敢当夕’,此固有之,然要不离宫寝之地。必谓见星往还,则来于何处?去于何所?不知几许道里?露行见星,如是之疾速征行,不可通一也。据郑氏邪说,谓八十一御女,九人一夜。按夜,阴象也,宜静;女,阴类也,尤宜静。乃于黑夜群行,岂成景象?不可通二也。前人之以为妾媵作者,以‘抱衾与裯’一句也。予正以此句而疑其非,何则?进御于君,君岂无衾、裯,岂必待其衾、裯乎?众妾各抱衾、裯,安置何所?不可通三也。盖‘抱衾、裯’云者,犹后人言‘幞被’之谓,虽行李自有役夫携持,言之者犹《北山》诗云‘或息偃在床’,以见己之不得寝息意耳。‘实命不同’较‘我从事独贤’稍为浑厚,若谓众妾作,则是乃其常分,安见后妃之‘惠及下’乎?(小序语)且委命之辞几邻于怨,又安见下之感激而为美后妃之诗乎?”以《小星》为行役之诗,说当是。

【宽式释文】

季彼小星,三五在东。戚戚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

季彼小星,维参与昴。戚戚宵征,抱衿与裯,实命不猷。

【释文解析】

李〈孛〉皮(彼)少(小)星〔一〕,厽(三)五才(在)東。

  整理者注〔一〕:“李皮少星:《毛诗》作「嘒彼小星」「孛」在本诗中两见:「」「」,前者写作「李」形,后者写作「季」形楚简文字「孛」作「」(《郭店·老乙》简一〇),简文「李」「季」疑皆为「孛」之讹误。《韩诗》作「暳」。《玉篇》日部:「暳,众星皃。」又据《说文·口部》「嘒,小声也」,可知《韩诗》「暳」是本字,《毛诗》作「嘒」乃假借字。李家浩疑简本「孛」当读作「㫲」,昏暗之义。《文选·左思《吴都赋〉》「旭日晻㫲」,李善注:「㫲,亦闇也。」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案:《说文》《玉篇》《广韵》—无『㫲』字,古止用『孛』字《汉书·五行志》下曰:『孛者,恶气之所生也谓之孛者,言其孛孛有所妨蔽,闇乱不明之貌也。』(参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第二册,第一〇九五页,中华书局一九八五年)[2]所说“写作「李」形”的“”字,与安大简《何彼襛矣》的“𣒶”字所从的“李”比较,字形明显不类,网友东潮提出:“《诗经·召南·小星》‘嘒彼小星’之‘嘒’。整理者以为二字皆为‘孛’字之误。按,此说恐非。‘李’‘季’与‘孛’形体略有差异,古文字阶段并无讹误例证。清华简《命训》第11号简‘𥝕之以季’以及第13号简‘季必仞=’与‘季不仞=’中的‘季’,在今本《逸周书》中写作‘惠’。‘季’‘惠’不存在形近或义近上的关系,两者显然只能归为音近异文。既然‘季’可以读为‘惠’,‘惠’和从‘彗’得声之字经常通假,那么‘季’自然也可与‘嘒’形成通假关系。凑巧的是,马王堆帛书《缪和》有引今本《诗经·召南·小星》诗句,‘嘒’正写作‘惠’。所以,简文‘季’字字形无误,与今本‘嘒’是通假关系,而‘李’则是‘季’的形近误字。一般说来,楚简中的‘李’上部都从‘来’。而简文之‘李’上部从‘木’,并非楚文字中常见的‘李’;整个字形与‘季’只差顶端一笔,其实就是‘季’字写讹。[3]所说当是,由《毛诗序》的首句“惠及下也”可见,比《毛诗序》更早的古序当是以《小星》有“惠及下”之义,而若要《小星》有“”义,则其所用版本也当是作“”而非“”,是《毛诗序》所承古序的《小星》版本也与马王堆帛书《缪和》同作“惠彼小星”。既然“”并非“李”字,也非“孛”字之讹,则“李家浩疑简本「孛」当读作「㫲」,昏暗之义”就明显不确了,且诗中已言是“宵征”,如果星光再昏暗,那么自然就很难看到,从这个角度也不难判断“”字当不会是昏暗义。以星辰而言,三、五不足以言众,所以整理者注引“《玉篇》日部:「暳,众星皃。」”来说明“”是本字也当不确。《说文》无“”字,整理者为说明“「暳」是本字”而在引用《说文》时截断了该字的后半部分说明,实际上据《说文·口部》:“嘒,小声也。从口彗声。《诗》曰:‘嘒彼小星。’嚖,或从慧。”即可见,许慎也是以“”为本字。《玉篇》“众星貌”说实是来自《诗经·大雅·云汉》:“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句的毛传:“嘒,众星貌。”毛传作者水平不高,往往自相矛盾,所以无论《小星》毛传的“嘒,微貌”还是《云汉》毛传的“嘒,众星貌”都不说明《诗经》中的“”确为此义。《广韵·霁韵》:“暳,小星,《诗》亦作嘒。”可见“”只是“”的异体。马王堆帛书《缪和》引《小星》作“惠彼小星,参五在东。萧萧宵正。蚤夜在公,是命不同。”《文选·马融〈长笛赋〉》:“犛栎銚㦎,析龙之惠也。”刘良注:“析,邓析;龙,公孙龙。皆辩士。惠,明也。”可证《缪和》作“”当是明义。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慧,悟也。《方言》云:‘明也。’《考声》:‘察也。’”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三:“慧者,意精明也。贾注《国语》云:‘明察也。’”是心明为慧,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三:“嘒之言慧也,《方言》:‘慧’、‘憭’意精明也,嘒盖状星之明貌。《云汉》诗‘有嘒其星’同义,《传》于此曰‘微貌’,于彼曰‘众星貌’,不免望文生义。”即由此推论“”当为明貌,所说当是。“《韩诗》作「暳」”之说,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卷二言:“‘《韩》作暳’者,《玉篇·日部》‘暳’下云:‘众星貌。’《广韵》‘暳’下云:‘小星,《诗》亦作嘒。’俱不言出何诗,以《篇》《韵》引《诗》例推之,用韩义也。”可见该说只是一种推测,并无确据,实际上完全可能“”字只是后世出现的一种俗字而已。整理者在毫无确证的情况将“”字指为本字,显然并不可信。《焦氏易林·未济之屯》:“西多小星,三五在东。早夜晨行,劳苦无功。”《焦氏易林·大过之夬》:“旁多小星,三五在东。早夜晨兴,劳苦无功。”《易林》为齐诗说,故由此可知,《齐诗》以《小星》诗旨为“劳苦无功”。“惠”为匣母质部字,“西”为心母脂部字,惠、夷相通[4],夷、肆相通[5],“夷”是余母脂部字,“肆”为心母质部字,可见“惠”、“西”存在通假可能性,《齐诗》说很可能是读“惠”为“西”,所以才有《易林》的“西多小星”,若此推测不误,则《齐诗》说并不以“惠彼小星”即形容“三五在东”者,而是以这两句诗为东西星空的对言。

  王引之《经义述闻·毛诗上》“三五在东”条:“《小星》篇:‘嘒彼小星,三五在东。’毛传曰:‘三心五噣。’正义曰:‘知三为心者,下章云维参与昴,昴不五星,则五非下章之昴也。五既非昴,则三亦非参,三既非参而心亦三星,故知三谓心也。’引之谨案:《文选·任昉〈宣德皇后令〉》注引《论语比考谶》曰:‘吾闻帝尧率舜等升首山,观河渚,乃有五老游渚,飞为流星上人昴。’又引注曰:‘人昴宿则复为星。’(《宋书·符瑞志》不知昴本五星,而以五老为金水火木土五星之精,其说非是。五纬之精,无为上入昴也,且尧时亦无五纬聚昴之事)据此则汉以前相传昴宿五星。故有降精为五老之说,其参之三星,则《唐风·绸缪传》《史记·天官书》已明著之。盖参之为言犹三也,且昴、毕、觜觽、参相距不远,故得俱见东方。若心、噣相距甚远,心在东,则噣在西,不得言三五在东矣。三五举其数也,参昴著其名也,其实一而巳矣。古人名星多少之数或与今异。如伐三星,而《考工记》曰熊旗六斿以象伐,则合参之三星为六矣;营室二星,而《考工记》曰龟旐四斿以象营室(今本旐误作蛇,辩见《考工记》),则合东壁二星为四矣,此古多于今也。参七星而《诗》以为三星,昴七星而《诗》以为五星、《元命包》以为六星,弧九星而《天官书》以为四星,此古少于今也。”证以南朝梁简文帝《大法颂》:“自五昴朝飞,告赤文之瑞。其雨七日,受緑色之符。”明代董其昌《容台集·少司徒方采山公九十寿序》:“闻之《论语谶》曰:尧游首山,观河渚,乃有五老游河渚间,为昴星之精。”是王说当是,三、五即参、昴,以春秋时期的天象论,则上蔡地区见参、昴于东,若是黄昏则当为农历四月,若是午夜则当为农历七月,若是清晨则当为农历十月。以《小星》诗义,见参、昴于东最可能是在夜间,因此《小星》诗的成文时间约在农历四月至十月间,较可能是在农历七月。

𦸗〓(肅肅)肖(宵)正(征)〔二〕,𠈇(夙)夜才(在)公,折命不同〔三〕。

  整理者注〔二〕:“𦸗〓肖正:《毛诗》作「肃肃宵征」。「𦸗」字在简文此章与下章分别作「」「」,后皆有重文符号黄德宽认为:第一个字形从「艸」从「戚」省(下部省,以「口」替代);第二个字形从「屮」。「尗」声系字与「肃」古音相近或相同。「葳」𦸗清纽觉部,「肃」属心纽觉部,二者音近可通,如:王弼本《老子》第二十五章「寂兮寥兮」之「寂」,马王堆帛书《老子》甲本作「绣」,乙本作「萧」,北京大学汉简本《老子》作「肃」(参黄德宽《新出战国楚简〈诗经〉异文二题》,《中原文化研究》二〇一七年第五期)。毛传:「肃肃,疾貌。」「肖」,读作「宵」,谐声可通。[6]用字不同往往会影响到对诗义的理解,而“𦸗𦸗”读为“戚戚”显然比读为“肃”更直接,因此安大简中的“𦸗𦸗”很可能是表忧貌而非毛传的“肃肃,疾貌”,《诗经·小雅·正月》:“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毛传:“惨惨,犹戚戚也。”《楚辞·九章·悲回风》:“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盐铁论·毁学》:“无赫赫之势,亦无戚戚之忧。”皆“戚戚”辞例。“宵征”即夜行,通常情况下不需要夜间赶路,故《小星》的背景当是作者所接受的命令非常紧急,需要日夜兼程,而且可能并非一日可至,而先秦时期非私事而赶夜路的情况通常为以下几种:1、奉命抓捕或追杀,如《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従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2、逃亡,如《左传·闵公二年》:“文公为卫之多患也,先适齐。及败,宋桓公逆诸河,宵济。”《左传·宣公十二年》:“及昏,楚师军于邲,晋之余师不能军,宵济,亦终夜有声。”《左传·襄公十八年》:“丙寅晦,齐师夜遁。3、偷袭,如《左传·襄公十七年》:“郰叔纥、臧畴、臧贾帅甲三百,宵犯齐师,送之而复。齐师去之。”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郑子展、子产帅车七百乘伐陈,宵突陈城,遂入之。4、救急,如《战国策·魏策四·秦魏为与国》:“秦王喟然愁悟,遽发兵,日夜赴魏。”这些情况中,第一种与第三种无从言忧,也不会“抱衾与裯”,第二种与“夙夜在公”不合,所以《小星》记述的很可能是第四种情况。甲骨文与西周金文皆未见代词“”,也未见“在公”之说,“夙夜在公”句又见《诗经·召南·采蘩》和《诗经·鲁颂·有駜》,《有駜》篇据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二 实词篇(一)》[7]分析约成文于春秋前期末段,《采蘩》篇据笔者《安大简〈邦风·召南·采蘩〉解析》[8]分析“当不早于春秋时期”,因此《小星》篇的成文时间应也是在春秋时期,且较接近春秋前期末段。

  整理者注〔三〕:“折命不同:《毛诗》作「寔命不同」「折」,读为「寔」上古音「折」属章纽月部,「寔」属襌纽锡部,二字声韵相近,可通。《说文假借义证》:「《檀弓》『吉事欲其折折尔』,注:『折折,安舒貌。』亦引《诗》『好人提提』。案,艸部㪿字隶变为折,而或作提音,今齐韵有折字,郑注既引《诗》,则折与提可通借矣。」(参朱珔《说文假借义证》第六八〇页,黄山书社一九九七年)毛传:「寔,是也。命不得同于列位也。」《释文》:「《韩诗》作『实』,云:有也。」马瑞辰云:「是者,语词。《韩诗》作『实』,训有者,有亦语词。」「寔」属禅纽锡部,「实」属船纽质部,二者音近,可以相通(参《古字通假会典》第四六一页)。「折」,或读为「誓」。[9]读“折”为“誓”当不确,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十三:“誓众宣威:誓为戒誓,主与军旅为要约也。故郑玄注《周礼》曰:戒誓,要之以刑也。”春秋时期的“誓”往往是对神立约,“命”的潜台词则是以刑相迫,临事为誓命自然不会“誓命不同”,故读“折”为“誓”与《小星》背景明显不合。整理者注言“「折」,读为「寔」”当也不确,“折”、“质”相通[10],“质”、“实”相通[11],故安大简的“”当如《韩诗》读为“”,三家诗往往比毛诗更近于安大简《邦风》,此点笔者多篇解析文章已言及,《诗经·大雅·韩奕》:“实墉实壑,实亩实藉。”郑笺:“实当作寔,赵魏之东,实、是同声。寔,是也。”赵、魏之东即齐、宋文化区,故郑玄注说明“实”、“是”同声很可能是殷商旧音遗存,《韩诗》则主要反映的是燕赵文化,以地域而言安大简明显与《韩诗》关系更近,故如前文所言,安大简的“”更适合按《韩诗》读为“”。

◎季〈孛〉【卅五】〔皮(彼)少(小)星〕,隹(維)晶(參)與茅(昴)〔四〕

  整理者注〔四〕:“隹晶与茅:《毛诗》作「维参与昴」「晶」,「曑」之省。《说文·晶部》:「曑,商星也。从晶,㐱声。𠻝,曑或省。」「茅」「昴」二字古音同属明纽幽部,可通又「茅」「茆」二字古通(参《古字通假会典》第七五二页),「昴」从「卯」声,「茅」可读为「昴」,星宿名。曾侯乙墓漆箱二十八星宿「昴」即作「矛」(参湖北省博物馆《曾侯乙墓》下册图版一二三,文物出版社一九八九年。[12]《开元占经·西方七宿占·昴宿占》:“甘氏曰:昴,茅也。”也可证“”即昴宿。由于历代论《诗》的基本皆为文人,所以对于《小星》中何以言“”、“”二宿多未留意,而实际上只要熟悉天文学,就不难意识到,《小星》中言“”、“”并不自然。以常识论,人们看向星空时,最先注意到的往往是亮星,其观察一般都是由亮星逐渐延至周围的星宿,而《小星》所言“”、“”二宿中最亮的参宿二,视星等也只有1.69,全天区亮度排名仅第三十。与此情况相对,《小星》所言“”、“”二宿周围就有不少更亮的恒星,如参宿七视星等0.13,全天区亮度排名第八;南河三视星等0.34,全天区亮度排名第九;毕宿五视星等0.86,全天区亮度排名第十五;北河三视星等1.14,全天区亮度排名第十八。尤其是毕宿,正位于“”、“”之间,《小星》作者没有言“参”、“毕”或“毕”、“昴”,而是跳过毕宿只言“”、“”,很明显是非常不自然的。西周金文中,和连词“与”相当的词书作“𩁹”,连词“与”由笔者《先秦文献分期分域研究之一 虚词篇》分析可见是春秋初期才出现的,由此可见,《小星》篇的成文时间当不早于春秋初期。

𦸗〓(肅肅)肖(宵)正(征),保(抱)𧘭(衾)與(帱)〔五〕,折命不猷(猶)〔六〕。

  整理者注〔五〕:“保𧘭与:《毛诗》作「抱衾与裯」上古音「保」属帮纽幽部,「抱」属并纽幽部,二字双声叠韵,可通。《大戴礼·保傅》「成王处襁抱之中」,《贾子新书·胎教》「抱」作「褓」。「𧘭」,从「衣」,「今」声,即「衾」。毛传:「衾,被也。」「」,简文作「」,从「衣」,「𠷎」声。三家《诗》作「帱」。「衣」旁与「巾」旁义近可以互作,「」乃「帱」之异体。《说文·巾部》:「帱,襌帐也。」「」「裯」上古音皆属定纽幽部,音同可通。[13]由安大简作“”而三家诗作“”也可见,三家诗比毛诗更近于安大简《邦风》。整理者所言“「衣」旁与「巾」旁义近可以互作,「」乃「帱」之异体”实无所据,“”字目前无任何证据证明是“”的异体,虽然“「衣」旁与「巾」旁义近可以互作”,但这并不是确认异体字的充分条件。由于姚际恒《诗经通论》的存在,故关于“”字,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三言:“《传》:‘裯,襌被也。’《笺》云:‘裯,床帐也。’瑞辰按:裯,盖袛裯也。《方言》:‘汗襦,自关而西或谓之袛裯。’《说文》:‘袛裯,短衣。’又曰:‘裯,衣袂袛裯。’是汗襦一名袛裯。又单称裯,宋玉《九辨》:‘被荷裯之晏晏兮’,王逸注:‘裯,袛裯也’是也。袛裯又名襜襦,又名襌襦,《方言》:‘汗襦,陈魏宋楚之间谓之襜襦,或谓之襌襦’是也。袛裯为亵衣,故《汉书》武安侯恬‘坐衣襜襦入宫,不敬,免’, 《后汉书·羊续传》:‘其资藏惟有布衾、敝袛裯、盐麦数斛而已’,正以衾与袛裯并举。窃谓此诗以裯与衾并举,即袛裯耳。古者夫人御于君,有易燕服之礼,则贱妾亦当易服。裯为亵衣,故与衾同抱。《传》既训衾为被,不宜又以裯为襌被。襌被或为襌襦之讹,即袛裯之一名也。至《尔雅·释训》:‘帱谓之帐’,《说文》:‘帱,襌帐也’,裯音通帱,裯帐以双声为义,与惆怅、诪张同。正义据郑志答张逸,以抱帐为汉制,似不若以裯为袛裯耳。”而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卷二则言:“《说文》:‘衾,大被。’“裯’下云:‘衣袂祗裯。’‘祗’下云:‘袛裯短衣。’‘褴’下云:‘裯谓之褴褛。褴,无缘也。’案,‘衾’既为‘被’,‘裯’不应又为‘襌被’。若训为‘袛裯’,则无缘之短衣,亦未宜与被同抱。‘三家裯作帱’者,《郑志》:“张逸问:‘此《笺》不知何以易《传》?’答曰:‘今人名帐为裯,虽古无名被为裯。’”是“裯’、“帐’之训,三家说同。‘帱谓之帐’者,《释训》文。郭注:‘今江东亦谓帐为帱。’陈乔枞云:“《尔雅》‘帱,帐’之训,正释此诗‘帱’字。《邢疏》言‘帱’与‘裯’音义同,知三家作‘抱衾与帱’。”‘帱,单帐也’者,《慧琳音义》六十三引《韩诗外传》文。顾震福云:“《说文》:‘帱,单帐也。’《文选·寡妇赋》注引《纂要》曰:‘单帐曰帱。’《广雅·释器》:‘帱,帐也。’《后汉·马融传》注同,并与韩训合。”愚案:《尔雅释文》:‘帱,本或作𢃖。’《说文》无‘𢃖’字,盖即‘裯’之俗体,故郑云‘今人名帐为裯’也。早夜启行,仆夫以被帐之属从,须抱持之,极言寝息不遑之状。《文选》曹子建《贈白马王彪》诗:‘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李注:‘帱与裯古字同。’曹学《韩诗》者,言虽不与彪同行,而殷勤之意可以词达,足证‘衾帱’为远役携持之物,非燕私进御之物。若如《传》说,曹诗义不可通矣。郑云‘古无名被为裯’,而毛云然,意以言帐则贱妾进御,何至并帐携行,故释为‘襌被’,欲以成其曲说。”马瑞辰维护《毛传》,因此由于有姚际恒说在前的情况下,转而提出“”为内衣。王先谦主三家诗说,故否定《毛传》而仍按三家诗说读“”为“”训为“帐”。王先谦说最明显的问题在于,由“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实际上推论不出“‘衾帱’为远役携持之物”。《小星》中的公务远役如果是使者出行,那么据《周礼·地官·遗人》:“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候馆有积。”虽然实际情况有可能不是太理想,但自备“衾帱”仍是比较难理解的。而此远役如果是战事或者劳役,那么当有辎重车随行,不应该存在“仆夫以被帐之属从,须抱持之”的情况。所以,虽然三家诗用字与安大简接近,但其“”字训“”恐仍非《小星》诗的原义。相对于此,马瑞辰说虽然初衷是维护《毛传》,但转而训“”为“袛裯”则颇为可取,且由王先谦所言“无缘之短衣,亦未宜与被同抱”的问题,实际上可以推论出“”也并非一定就是“”。“衾”、“紟”、“衿”三字相通,《仪礼·士丧礼》:“缁衾,赪里,无紞。”贾公彦疏:“衾是紟之类。”《礼记·内则》:“唯绞、紟、衾、冒,死而后制。”《释文》:“紟,其鸩反,本又作衿。”《玉篇·衣部》:“衿,巨禁、巨今二切,亦作紟,襌衣也。”《仪礼·士丧礼》:“绞,紟,衾二。”郑玄注:“紟,单被也。”《文选·潘岳〈杨荆州诔〉》:“圣王嗟悼,宠赠衾襚。”吕向注:“衾,单被。”古代的“被”本就源自于衣,《说文·衣部》:“被,寝衣,长一身有半。”所以“襌衣”、“襌被”同源,从衣从今的“𧘭”自然也可读为“”训为“襌衣”,《方言》卷四:“襌衣……古谓之深衣。”《庄子·达生》:“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释文》:“衽,而甚反,徐而鸩反,李云:‘卧衣也。’”《说苑·正谏》:“庄王立鼓钟之间,左伏杨姬,右拥越姬,左裯衽,右朝服,曰:吾鼓钟之不暇,何谏之听。”“深”、“寝”、“衿”、“衽”同为侵部字,且深衣、衿名实相当,寝衣也即卧衣,故皆当是同源关系。《正谏》“”、“”同举,也正与安大简“𧘭”、“”同举相合,故安大简的“保𧘭与”可读为“抱衿与裯”,且诗中的“抱”可解为抱肩动作,是言抱紧而非抱持,人在寒冷时往往会做出瑟缩抱肩的动作,这个动作自然也可以说是在抱紧襌衣和内衣,前文已言《小星》诗最可能成文于农历七月,时为初秋,在没有加衣的情况下夜间赶路难免会觉得寒冷,因此而抱肩取暖,自然就可以言“抱衿与裯”。前文解析内容还曾提到“作者没有言‘参’、‘毕’或‘毕’、‘昴’,而是跳过毕宿只言‘参’、‘昴’,很明显是非常不自然的。”这种情况不仅限于“只言‘参’、‘昴’”,还延伸到了《小星》中的“抱衿与裯”句。先秦汉字中侵部字很少,而“参”、“衿”就同属侵部,虽然“裯”字的使用可以解释为需要与“昴”押韵,但诗句第二个字并没有押韵的必要,作者却还是用了一个与“参”同部的“衿”,结合前文所说“《小星》中言‘参’、‘昴’并不自然”,当可推测,作者“言‘参’、‘昴’”是一种人为的选择而非自然观察触目所致,《小星》诗中的三、五是为了引出参、昴,而衿、裯与参、昴的韵部一致性则表明参、昴是为了强调衿、裯而预置的内容。在此基础上不难推知,《小星》虽然行文很简单,但作者的受教育程度当很高,才能在作诗之前如此计划周全。至此,为了回答何以《小星》诗中有这样的不自然情况,可以给出的答案应该就是,《小星》诗的核心点就是衿、裯。由此带来的问题就是,何以衿、裯在《小星》诗中会如此重要?笔者认为,对于此点,结合《诗经》中往往一语双关来看,很可能“保𧘭与”句也是一语双关的。安大简的“”字虽然可以如《毛诗》读为“抱”,但如果按原字理解为保守,则“保𧘭与”类似于《战国策》所说“保守聊城”,结合《小星》诗的行役如前文分析最可能是救急驰援,则“𧘭”、“”非常可能是地名的谐音。“参”、“寝”皆清母侵部字,上蔡之东有寝丘,据陈伟先生《楚“东国”地理研究》,寝丘地在今河南省临泉县[14]。“裯”、“帱”、“纣”皆定母幽部字,《汉书·地理志》:“汝南,鮦水。”孟康注:“鮦音纣。”《水经注·汝水》:“陂水东出为鮦水,俗谓之三丈陂,亦曰三严水。水径鮦阳县故城南,应劭曰:县在鮦水之阳。”鮦阳县故城在今河南省临泉县鮦城镇。由《小星》诗言“三五在东”可见,作者很可能是夜间向东赶路时看到的参宿、昴宿,而由前文分析可见,赶路的原因又最可能是救急驰援,则《小星》一诗,很可能就是作者在农历七月受命自上蔡驰援协防鮦、寝二地,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日夜兼程,在夜间所作之诗。《小星》诗中的“抱衿与裯”句,可能就是在谐音双关“保寝与鮦”。

  整理者注〔六〕:“折命不猷:《毛诗》作「寔命不犹」。「猷」,从「犬」,「酋」声,同「犹」。[15]毛传:“犹,若也。”《尔雅·释言》:“猷,若也。”郭璞注:“《诗》曰:实命不猷。”(四部丛刊影宋本“”作“”)陈乔枞《鲁诗遗说考》以郭注“寔命不猷”为《鲁诗》说,此点应并无确据,但郭璞注并非用《毛诗》则基本可知,以三家诗的传承论,郭璞注此处所用为《韩诗》的可能性当更大。陈乔枞《韩诗遗说考》与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皆曾引《韩诗外传》卷一文字,但都不认为《韩诗》说在“”字及其训解上与《毛诗》有什么不同,不过据《韩诗外传》卷一:“传云:不逢时而仕,任事而敦其虑,为之使而不入其谋,贫焉故也。诗云:‘夙夜在公,实命不同。’”对比“为之使而不入其谋”与安大简“折命不猷”句可见,《韩诗》很可能是训“”为“谋”,《尔雅·释诂》:“猷,谋也。”如此则《韩诗》的“不同”、“不猷”训解都与《毛诗》迥异。



[1]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2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2]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3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3] 简帛网:http://www./forum/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tid=12409&pid=28072,2019年9月24日。

[4]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504页“惠与夷”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5]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531页“夷与肆”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6]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2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7]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6/07/03/345/,2016年7月3日。

[8] 中国先秦史网站:http://www./2019/12/01/861/,2019年12月1日。

[9]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2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10]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569页“质与晢”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11] 参《古字通假会典》第569页“实与质”条,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7月。

[12]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2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13]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2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14] 《楚“东国”地理研究》第35页,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11月。

[15] 《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一)》第93页,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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