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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嘉禄 沪语改写：丁曙立 诵读：王维杰 文字修正、推荐：丁迪蒙 亭子间上头，就是搭亭子间面积相同个晒台。阳光灿烂，风雨兼程，是整幢房子居民晾衣裳个地方。 小辰光我勒上头用破面盆、破砂锅种鸡冠花、凤仙花咾啥。后来，勒晒台浪学拉小提琴，杀鸡杀狗个声音吵得刚刚做夜班出来个小刘爷叔睏勿好了，伊到楼浪向来作揖相求：“小六子啊，侬好稍许拉得轻一眼伐？” 后来，肖家个儿子、囡儿从黑龙江、安徽回上海了，眼睛一眨就到了谈婚论嫁个年纪，肖家伯伯勒江南造船厂当工程师，伊跟房管所所长比较熟，请来一班徒弟帮忙，工字钢、三角铁、松木阁栅咾啥像老虫搬家一样个拖进来，勒天花板浪加了一只三层阁，又开了只老虎天窗，一间像模像样个婚房就搿能介“生”出来了。 邻舍隔壁侪有意见，但是人家房管所里有人，居委会也对知青有所照顾个，侬拿伊也呒哪能。肖家姆妈带牢仔新娘子出面拜访左邻右舍，爷叔阿姨一叫，喜糖一洒，大家就又重归一团和气。 住勒弄堂里向个男小囡，大多数侪有爬屋头顶个经历。 勒晒台浪一蹬，就上屋头顶了。“悄悄个进城，打枪个勿要”，不过瓦片还是拨踏了咯咯咯咯响，有得好几块侪裂开来了。 一般弄堂房子个瓦片侪是灰颜色、拱型个，上世纪七十年代还用水泥加煤屑做瓦片，用了呒没多少辰光就风化了，屋顶漏水了，群众意见邪气大，就骂房管所。只有新式里弄房子或者正宗洋房个房子再用红颜色个瓦片，平板式，表面有楞条，片片相扣，看上去比较漂亮。据爬过搿种屋头顶个同学讲，洋房爬起来再叫爽快，勿怕踏坏脱瓦片。 屋顶浪有晒干个猫屎，有勿晓得从阿里搭吹过来个三角裤，有断线个风筝，有破皮鞋，有废弃个脚踏车轮胎，有碧绿个野葱……我一家头或者搭邻舍个小囡一道行动，勿止一次爬过屋头顶。爬到最高头像刀口一样个屋脊浪，左右张望，心里总归有眼慌张，两边就是斜坡，假使脚底打滑，身体就会勿可阻挡个滑下去，要么天井，要么后弄堂，重个粉身碎骨，轻个也要断手断脚个。 立勒屋顶浪往周围眺望，可以看到淮海公园个树林，看到救火会个眺望塔，看到上海个制高点国际饭店，也可以看到自家读书个五层楼学堂，看到某个工厂个水塔。苍茫个地平线伸得老老远，莫名个惆怅会得突然之间涌上心头。只有勒搿个辰光，再晓得上海有多少辽阔！再晓得岁月有多少个虚空啊！ 后来我还勒屋顶浪放过风筝。风清云淡个辰光，从晒台翻到屋顶浪，看风筝越飞越高，我个青春小鸟也越飞越高了。可惜，有一个同学从屋顶浪掼下来，死脱了。 交关年数以后，读到金宇澄个《繁花》，看到阿宝搭蓓蒂爬上屋顶，阿宝十岁，蓓蒂六岁，两个小囡胆子介大，伊拉勒屋顶浪并排坐下来，眺望远方，像受洗礼一样庄重而纯静。瓦片是温热个，黄浦江伊面传过来轮船个鸣笛声，声音悠扬像勒吹圆号。蓓蒂紧紧拉牢阿宝，江风穿过伊个头发，轻舞飞扬。 搿一幕，想必深深感动了每一个爬过屋头顶个上海男人。 弄堂里个老虎天窗本来就勿少，到了知青大量回城以后，更加是像雨后春笋一只只个冒出来，挡也挡勿牢。人家要结婚生子，单位里房子紧张，头发花白个老职工还勒排队，轮到侬勿晓得是啥辰光了。搭阁楼是上海人个一大发明，上海滩阁楼之多，简直可以载入世界吉尼斯记录了。 上海弄堂个老虎天窗也是各有千秋，丰富多样个。当年赵丹勒电影《聂耳》里爬出老虎天窗拉小提琴个一幕，真个让一班中学生迷煞脱了。我小辰光也幻想阿拉屋里终于搭成功了一只老虎天窗，搿是我小小个世界。 但是，现实是骨感个，直到逃出搿条憋气沉闷个弄堂，我还是一直勒呒没天窗个阁楼里过日脚，伊面直勿起身，但可以摆只小台子，我勒阁楼里向读书，高考复习个辰光每日天要奋斗到成更半夜，接下去，就拿身体放倒勒被头浪，继续做我个美梦。 有一日，十四号里个小黑皮，吃了中饭去捉野猫，一跃而上到了屋头顶，轻手轻脚个爬到廿一号屋顶浪，野猫呒没捉着，却意外听到有只老虎天窗里向传出来一阵阵个叫声。 小黑皮已经读初一了，从搿个声音里听出了让伊心惊肉跳个花头经，伊慢慢叫个迓过去，贴牢仔窗口往里向看。嘿嘿，一对男女勒勒滚床单…… 弄堂生活是热哄哄，灰扑扑，潮叽叽，湿答答，啰里啰嗦，也是丰富多彩个。弄堂里个人一个个老了，日脚过得飞快。等到肖家伯伯最后一个囡儿嫁出去，六合里已经是面目全非了。主要是违章搭建越来越结棍，再加上房管部门职能改变，靠居委里一眼阿姨妈妈根本管勿过来。侬勒天井里搭间厨房，我勒晒台浪搭只鸽棚，侬勒顶楼搭出来只阁楼，我勒后门拦块地方卖葱油饼……走进弄堂，简直像进了迷宫。 沿马路个门面房子呢，老早就破墙开店了，小文具、小零食、外贸服装、礼品回收、香烟老酒、五金电器、烫头发、拔牙齿、按摩足浴、福利彩票……五花八门样样侪有，风景这边独好。 肖家伯伯个掌上明珠出嫁搿日，花团锦簇个加长版林肯只好停勒弄堂口，新郎倌带仔一队男傧相雄赳赳气昂昂个来了，但侬勿好叫新娘子自家走出去呀！情急之下，新娘子个娘舅拿披婚纱个新娘子抱起来，从化粪池、垃圾桶、皮鞋摊、油氽排骨年糕个油镬、汏衣裳个大脚盆旁边一路杀出重围，左邻右舍个群众纷纷迎上来拍手叫好，讲几句吉利闲话，讨一份喜糖。哇！新娘子个一只高跟皮鞋落脱了，落勒一堆烂菜叶浪向。 爆竹声声，鲜花朵朵，新个生活就搿能开始了。祝弄堂里向个每个人身体健康，生活美满！ 贺友直、张乐平侪画过石库门房子，后来，金宇澄勒《繁花》里也画过，侪想画清爽，但侪有局限，难免有勿到位个地方。真正要了解石库门房子个复杂结构，只有自家走进去，边摸边看。 本爷叔勒此地提醒一声：当心从路梯浪滚下来！ 作者：沈嘉禄 朗读者：王维杰 编辑：Joy W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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