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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丨英皇最年轻中国籍钢琴教授孔嘉宁

 typlr2d 2020-07-01

一起练琴 · 人物

「一起练琴.人物」是一起练琴新开设的专栏,通过访谈的形式,对话 99 位国内外艺术家,碰撞新锐艺术思想,探寻感性与灵性交织的艺术家园。

本期嘉宾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最年轻的中国籍钢琴教授——孔嘉宁。

青年钢琴演奏家 孔嘉宁

作为世界年轻一代钢琴家中的佼佼者,孔嘉宁教授曾经在国际赛场上取得一系列的奖项,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曾经四次在高规格的国际音乐比赛世界联盟(World Federation of International Music Competitions) 的成员比赛上进入决赛并获奖:2009 年利兹国际钢琴比赛,2014 年苏格兰国际比赛,2015 年西班牙桑坦德国际钢琴比赛,以及 2016 年悉尼国际钢琴比赛。

目前,除了作为演奏家活跃在世界舞台上,孔老师还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钢琴系最年轻的中国籍教授,本周四(7 月 2 日),他将作为主讲人,在「一起练琴 · 公开课」与大家分享他的学琴经历以及在钢琴教育上的心得。

上周,「一起练琴」采访团队到了孔嘉宁教授的老家——肇庆,在公开课开始前与他进行了一次关于钢琴的「对话」。

V:一起练琴

K:孔嘉宁教授

V:我们知道您小时候在茂名生活,后来搬到了肇庆。小城市师资比较有限,您是跟父母去广州上课,这个过程很辛苦,是什么支撑你坚持下去的呢?父母在这个过程中对你提供了什么帮助?

K:我觉得在这个阶段里父母是很重要的,像我妈妈特别关注的一点就是:如有好的老师或者好的学习资源一定要好好把握。

一开始肯定是很艰苦的,因为那个时候我记得还是休一天半,周六上午还是要上班上课的。我们是周六晚上坐卧铺,8个多小时,然后到周日早上在广州上课。上完课,中午坐火车回来,就到了周日的晚上很晚了,第二天照常上班。

其实这一开始是一个很难的过程,小孩子可能没有太多感觉,主要是家长,所以我觉得能够迈出这一步,主要还是要感谢父母。

我知道有很多朋友,他们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因为我们都知道小城市资源有限,要到大城市去,好的教育资源这一块的付出是很重要的,而且这一块主要是父母的努力。

还有一个是坚持,你不能上两天、上半年就不上,我们这样坚持了好多年,就是每一周都过去上课。

V:每一个人在学习音乐的过程中都会碰到很多转折点,您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时间决定去走专业呢?又是有一个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决定要成为一个演奏家?

K:对,有几个关键的点。首先是六年级到初一这个阶段,当时我父母有问过我是不是想要走专业,还是说上普通中学,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挺喜欢钢琴的。

其实并没有说在那个时候就想着我以后一定要当钢琴家,但是我觉得我想上专业的学校,就是这么一个决定。然后可能在初中,初一初二的时候因为上了一个专业的环境,当时星海音乐学院的附中氛围非常好,我们那几届有很多很优秀的、现在也非常优秀的一些同学,那个时候大家的学习氛围、专业氛围都非常强,所以那个时候就开始有比较强的意愿。

V:现在其实也很多人在计划走音乐专业了,那么他们很多人在练琴的时间分配上,又要兼顾学习,然后又要练琴。请问您是在考附中之前是怎么样分配学习和练琴的时间呢?

K:我觉得效率是很重要的,一个是效率,一个是规划。

规划就是说,你要在设定的一个时间内,尽可能地完成你要做的事情。要是你做不好的话,就在下一步的规划里开始调整。比如说我两个小时能完成作业,但是你总是完成不了,那么你就要相应地调整规划,把时间分配好,这个是第一。

然后你定下来的规划一定要很认真地去完成,我们都知道工作了以后,其实所有事情在社会上、在单位里都是有要求的,你要在什么时间完成什么事情。小朋友可能这方面薄弱一点,但是如果从一开始他的家庭教育就有这样的思维的话,我觉得是可以完成的。

因为其实练 8 、9 个小时是不现实的,甚至 6 个小时都很多了,我觉得 4 个小时比较正常。

如果你达不到 4 个小时,想走专业、又要兼顾学习的话,那我觉得 2 ~ 4 个小时,加上你作业就得要快,所以你的效率就要提高起来,这样才能够兼顾。

V:我觉得小朋友的话可能他的自觉性会比较差一点点,那么你在小时候学习和练琴的过程中,爸爸妈妈是不是也是一直监督,还是说您是一直很自觉、很自控能力很强的一个人呢?

K:没有人是天生自律的,这个是不可能的。我觉得跟习惯有关系,我一再提到,包括那个时候去很远的地方上课,这个过程很艰苦,你要慢慢地把它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到了周末要去上课,到了这个时间就要练琴,到了这个时间要吃饭,这是整个生活的一部分。

像我现在也是,我非常非常忙,但还是每天坚持要练琴。要找时间练琴,因为它是你的一部分,它已经变成了你的习惯里一个很必要的环节。当你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就不存在什么自律不自律的,因为它不是一个很痛苦的事情,不是说强制要去做这个事情,然后你逼着自己要怎么样,你不需要,因为他是一个习惯。

V:我们知道您在利兹大赛上有很精彩的表现,可以分享一下这段经历吗?

K:利兹是我第一个重要的大赛,也是刚才说到转折点,上附中是一个节点,这个也是非常重要的节点。

这个节点在是 2009 年,这一年我在读研究生一年级,那个时候其实是处于一个转变期的。基本上你上了研究生之后,就要想怎么样把专业学生的身份变成一个职业的身份,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

那么我觉得我是非常非常幸运的,在这个时候拿到奖。但是我想说,比赛是无可预料的,你只能做充分的准备。国际这种顶级的赛事都要预选,我当时报名甚至觉得预选都不一定能选得上。虽然我之前有参加过一些中小型的国际大赛,但是没有参加过这种级别的大赛,所以是第一次。

过了预选以后,当时有半年时间,我就觉得可以好好地准备一下,不管成绩怎么样,但这是给自己一个非常好的锻炼的机会。但是没想到一直到了正式比赛的时候,一共有 4 轮,1、2、3 轮都通过了,这个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当年的选手都很强,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钢琴家,竞争非常激烈。

当年的评委会也非常重量级,16 个还是 14 个,所以其实是一个盛会。

那么对我来讲,我当时也 20 出头,更多的是兴奋,甚至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紧张,因为没有负担,这个很重要。我没有说一定要拿奖,或者说有包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所以在比赛的时候,我基本上就是弹一轮算一轮,我对接下来的事情是没有期待的。所以好像整个过程就很顺利,甚至我在以后的一些比赛里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顺利的情况。

心态很重要,你就把这个比赛当成一个音乐会,而且我刚才说的是一个盛会。利兹这个地方就是「钢琴城」,因为比赛的原因,所以当地的居民老爷爷老太太,还有那些喜欢音乐的人,还有就是全世界各地来参赛的、陪同的,还有选手和老师......每一场比赛都是爆满的,所以那个氛围特别的好,等于就是一个弹音乐会的状态。

V:您为这一次比赛大概准备了多长时间呢?

K:在我通过了预选到进入正赛可能有 4 个月到 5 个月左右,曲目很多是熟练的,但是中间还是准备了很久。 

V:从您的描述里面,我们能感觉到您的整个学习过程都是非常高光的,想要问一下您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经历什么挫折或者打击呢?之后又是怎么走出来的?

K:打击肯定是有的。第一个比较重大的打击是,因为我是 2002 年去的英国,那个时候我还没高中毕业,是高二去的。所以我在英国念了两年中学,那个时候我遇到了英国的第一个老师,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老一辈的英国钢琴家,叫罗纳德 · 史密斯先生。

他教我的时候80岁,我非常爱他,因为首先他是我的第一个国外的老师,我之前从来没有跟国外老师学过。他的知识、他的修养、他作为艺术家的整个气质都是我非常向往的,他对我也非常好,每次上课都是一个新的世界,我甚至可以清楚地记得每一节课干了什么。

我 2002 年的 9 月开始跟他学习,本来是可以一直跟下去的,我甚至在考皇家音乐学院的时候,皇家音乐学院当时的系主任还有院长,特批让我可以继续跟他学习。因为他不是学校的老师,他没有在学校里任职,他只是一个职业的钢琴家,但是学校觉得我们的师徒关系可以保持下去,所以他们同意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由学校付学费,让我继续跟随他上课。

很不幸的是他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我是 9 月上大学,他 5 月份就去世了,这是对我的第一个打击,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18 岁的时候,失去了老师,而且是很重要的老师。

所以我整个大一、大二虽然不是说很消沉,但是我那个时候不信任任何其他老师。虽然我也跟了一些学校的老师,他们对我也很好,但是我内心就有一种很不信任、很抗拒的感觉,我觉得别人教的东西都不够好。现在看来,那个是很幼稚的想法。在学校的成绩还是很好的,但是内心感觉非常不顺,可能要到了遇到下一位很重要的老师的时候,才慢慢地把自己从困境里头拉出来。

另外一次比较难受的挫折可能是利兹比赛完了以后,我有很多音乐会,事业就开始慢慢好起来。然后后来有人说你要去参加柴可夫斯基大赛,2011 年的大赛,那也是花了大功夫准备的,而且那个时候就特别有包袱,因为我觉得我从利兹已经拿了奖了,那么我到柴赛上也应该要有所发挥。

预选是过了,第一轮很激烈,然后第一轮弹完就下来了。而且我知道分数是很接近的,比如说 12 个人过第一轮,我可能在第 13 位这种,当时这个就打击很大,因为期待很高。所以那个时候我也学会了一句英语叫做「one day you are in,one day you are out 」可能你今天是进去了,明天你就出来了。

我有时候也看体育项目,看网球比赛,有些顶级的运动员,像菲德勒,他可能刚拿了一个大满贯的冠军,下一个比赛第一轮就出局了,人生就是这样,你没有办法去预料,这些都是成长的一部分,都是事业上面的一些挫折。

所以在学琴的过程当中,或者说人生的经历、事业的发展上面,平常心是很重要的。但是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或者说在更年轻的时候,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没有办法有这种超然的这种思维,你还是要经历,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V:您还记得您的第一场独奏音乐会是在什么时候吗?

K:以前在出国前好像没有弹过完整的独奏音乐会,都是弹半场这种。但是第一场真正的重要的音乐会是在英国,是跟乐队弹的。我第一次跟乐队演出,那是因为我赢了学校的协奏曲的比赛,然后学校给了一个机会,在伦敦首演,跟非常有名的指挥在一个很重要的音乐厅合作,所以当时为了准备这个也是很紧张。算是首秀,所以记忆也是非常深刻。

V:我听到您说上台会紧张,其实像您这种其实演奏经验已经非常丰富的钢琴家,现在上台还会有那种紧张的心情吗?

K:我非常紧张,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紧张,所以没有办法。我觉得不紧张的人是弹不好琴的,任何顶级的大师,不管是谁,只要他是伟大的一个钢琴家,或者说是优秀的大学生,他肯定会紧张。

不管你这个曲子弹了 1000 遍还是 2000 遍,你到了要上台的时候,这个是人的一种自然的反应,你对这个东西有期待、有追求的时候,你肯定会紧张的。

不管在下面的观众能不能听懂,很多人会觉得可能观众也听不懂,但是不是的,这个不是说要单纯弹给观众听或者什么,是对自己的一种要求。紧张是肯定会有的,但是我觉得可能大部分人有经验的人,他都学会怎么样去疏导紧张,这个才是我们需要面对和学习的。

你要把紧张化作创造力的源泉,因为这种紧张把它转化成好的东西,在音乐里头就会非常的激动人心,或者说非常的有张力,你的音乐就会有紧张度。没有紧张度的演奏是松松垮垮的,他是不能带动观众的,或者说你要怎么样把人的心理上的负担,通过经验或者说通过一种巧妙的转化,把它变成一种好的东西。

当然我也曾经经历过紧张得一塌糊涂的情况,这些都是学习的一部分。但是我想说的是,紧张是非常正常的,而且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讲是必须的。如果你不紧张的话,就很难有好的演奏。

孔嘉宁教授演奏勃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

V:像我之前有看过您的很多演奏视频,像您有弹过贝多芬、普罗的一些作品,您觉得您最擅长的是哪一位作曲家的作品呢?

K:我自己说可能就有点不太好,需要别人来评价。我总的曲目方向比较偏德奥,我也弹很多肖邦的作品。总的来讲法国音乐弹得不算很多,俄国音乐也不算太多,所以还是德奥为主,然后加上很多的肖邦,德彪西、拉威尔或者说法国类的比较主要的几个会弹得多一点。

这两年主要是在弹贝多芬,因为今年是贝多芬诞辰 250 周年,原先的计划是要做一个大的系列音乐会,专门弹 32 首奏鸣曲,一个完整的系列,大概有 8 场音乐会,这个计划是这样的,而且我现在开始录唱片也是这样的,但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

我们都知道这个是新约圣经,旧约圣经就是巴赫的平均律,新约圣经就是贝多芬的 32 首奏鸣曲,所以这一年半来都是在为这个准备。

现在因为疫情的缘故,全球的音乐会都基本上停摆了,所以可能会再往后推,但是对我来说是非常具有意义的一个事情,我不能说我弹什么弹得特别好,但是现阶段主要在专攻贝多芬。

V:因为我觉得话其实演奏是演奏者跟作曲家的一个对话,您觉得最近在准备贝多芬的过程中,您觉得您在性格上面跟贝多芬其实有什么共同点吗?

K:我觉得不能说是在跟他对话,因为他比我们都高很多很多,他是一个伟人、一个大人物。整个历史,不管是音乐史还是人类历史上都是非常重大的、跨行业的一个人,就算不懂古典音乐,你也知道有他的存在。

所以倒不是说我跟他对话,我感觉我在吸取他的一些东西吧,不管是他的精神,或者说是他的养分,他的音乐给我很多。还有一个就是我觉得他对于我作为钢琴家的基本素养有很大的帮助,我练他的曲子练多了,整个技巧、整个思维方式会变得首先是开拓很多,还有就是你的级别、层次会不断的提高,这方面是他给我的帮助。

V:您觉得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钢琴家,还有就是一个成熟的演奏家,他应该具备一些什么素质?

K:钢琴家在西方语境里头,基本上就是 pianist 就是任何弹钢琴的人都可以是 pianist 。但是你要成为钢琴家,有一个很重要的定义,你的职业是弹钢琴,以这个东西为事业,我觉得在做这些事情的人都是钢琴家。

我们在这里默认讨论的范围为古典钢琴家,那么如果是一个好的优秀的成熟的古典钢琴家,第一点最重要的是要为作曲家服务。因为你弹的是人家的曲子,那么你怎么样去解读这些曲子、怎么样去诠释这些作品,怎么样把这些作品你认为的全貌、你认为的一些重要的信息线索把它展示出来,这个是必备的,或者说是最重要的一个出发点,而不是取悦大众。因为这个东西其实是一个很模糊的界线,表演、娱乐、还有诠释这几个东西它的边界是很模糊的。

你弹一场音乐会,观众来听音乐,但是你实际上弹的是某个人的某个作品,而且你必须要相信这个作品,你要为这个作品服务,也就是说你要把你所学的东西,还有你所有的能量集中在这个东西上把它展示出来,而不是说大家可能会觉得这样会更动听的,我就这样去弹,这个在我看来是不正确的。

所以说在我看来你要做一个优秀的、成熟的音乐家,首先你要为你弹的东西负责任,这个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个出发点的话,这个人的追求会变得很大,而且当你的追求无限大的时候,你的进步的空间就会很大,这个是我认为一个很重要的点。

V:现在是毕业季了,像我们音乐专业的学生其实大二、大三就要开始去做决定,是要继续学习,还是说出去工作?那么如何判断自己是需要继续深造,还是尽早投入到工作当中?您能不能给这些学生提供一些建议? 

K:一个很重要的就是,对自己要有好的定位。这个定位不一定每个人都很清晰,但是老师、同学、家人,包括自己对自己的一些反思,可以对自己有一个相对比较好的定位,这个定位需要不停的去思考。因为现在任何的领域里头竞争都非常激烈,但是我觉得生存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你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寸空间去发展,然后做到极致。有些人他非常适合,或者说他有很大的潜质去继续在表演这条路上走下去,这个东西是无止境的。

你需要参加大赛、需要去找更好的老师去深造,要出国......但有些人是不适合做这个的,比如说可能他基础比较薄弱、比如他的上限空间有限、比如说他有很大的舞台障碍等等,那么这些人也许他要发挥其他的长处,比如说教学,比如说做一些音乐普及的东西;有些人他可能思维非常开拓,非常有 idea,有好的点,那么他可以去做一些这种其他的跟钢琴或者跟音乐息息相关的、但是不一定是在主线上面的东西,也可能会做出很好的事业。

所以对自己的定位是最重要的,因为路子其实非常宽阔,这里面可做的事情很多,主要是要有一个非常明确的自己的位置,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去确定目标,我觉得这个是比较重要的。

感谢孔嘉宁教授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他在音乐道路上的坚持与勤奋值得每一个学音乐的人学习,期待公开课上更多关于钢琴教育和钢琴演奏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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