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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诗经》)遥远的想象(《青年时代》 2020年6期)(高婕)

 阅读美丽星空 2020-07-04

高婕

摘 要:对面落笔是中国古典诗歌中常用的一种写作手法,打破时空的界限描写对方的行为和思想,从而达到含蓄委婉地表达深厚情思的艺术效果。其最早的使用可以追溯到《诗经》中,如《周南·卷耳》《魏风·陟岵》和《豳风·东山》三篇。通过对面落笔手法的运用,诗歌打破了时空的局限,营造出含蓄隽永的氛围,表达婉转深刻的情感,同时也为后代诗歌所仿效,对后代诗歌有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诗经》;对面落笔;想象;古典诗歌

一、引言

《诗经》是我国现实主义诗歌的开端,不少篇目在续写人民生活、抒发情感的同时辅以丰富的想象,为现实的篇目带来了浪漫的气息。其中,《周南·卷耳》《魏风·陟岵》和《豳风·东山》三篇,通过突破空间和时间的大胆想象,采用对面落笔的手法,从对方着笔,委婉深刻地表达出作者的情思。而《诗经》中对面落笔手法的应用,也为后世古典诗歌描写情思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考。

二、对面落笔

对面落笔又叫“对写法”,是我国古典诗歌写作中常用的一种创作手法。意指诗人在创作时不从己方着笔,反弹琵琶,从彼方的角度描写对方的情感和行为,从而达到以彼写此的目的:看似是在描写对方,但是所描写的内容仍是诗人自己的想象。这种方式既避免了诗人情感直接、外放的流露,又能恰当地表达出诗人内涵深刻的情感。

在情感的表达上,对面落笔的手法使得情感在含蓄曲折中透露出深刻,讓诗文所表达的情感显得层次更加丰富,更加具有表现力和感染力,具有动人心弦的效果;而这种表达情感的方式,也与中国人自古以来内敛、含蓄的个性特征有关。这种个性反映在古典诗歌中,便形成了古典诗歌蕴蓄的特征:“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诗文中一字不提思念,字里行间却处处蕴含着思念的情感。除此之外,对面落笔手法的应用让诗文更加具有韵味,意境更加深远。通过对面落笔,诗人展开了遥远的想象,脱离了现实存在的实境,由近及远构造出一个想象中的虚境,使得诗文有一种缥缈朦胧的美感和韵味,在审美上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由此可以得知,对面落笔手法运用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与中国人的个性特点有关,也与诗文中所表达的情感以及要创设的意境有关。

三、打破时空——《诗经》中的对面落笔

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起源和开端,《诗经》中存在着运用对面落笔手法表达情感的诗篇。其中,《周南·卷耳》《魏风·陟岵》和《豳风·东山》三篇最为典型。

《周南·卷耳》描述了一位采卷耳的妇女,在采摘的过程中思念起远行的丈夫,停下了手中的劳作,不断地想象远方丈夫的劳累和困顿。诗中极力想要表现的是妇女对丈夫的思念,以“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开篇,突出妇女意在思念,无心劳动的形象:卷耳采了又采,可是始终不能装满一个浅筐。究其原因,是因为“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思念远行的人,无心劳作,最后索性将筐子放在路旁,一心一意地怀念远行人。这样一来,妇女的思念之深便跃然纸上。妇女停下劳作,思念远游之人,想象的空间便自然地转向远方,写远行人旅途中的疲惫和忧愁:“陟彼崔嵬,我马虺隤”“陟彼高冈,我马玄黄”“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盱矣。”想象中的远方之人遭受的疲累越多,越能体会妇女的担忧之深,这时的妇女的思念又更进了一个层次,除了简单的想念,还有牵肠挂肚的担忧;而“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与“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二句,写旅人借酒抒怀,排解思念与忧伤。从远方之人的角度来写对妇女的思念,但这种思念却又是在妇女的想象中生成的,想象的空间中又生成了另一个想象空间,这让思念之情层层相叠,更显浓烈。本诗中的对面落笔打破了空间的界限,同一时间,妇女在此处采摘卷耳,而思绪却飘摇到了远方旅人的身上,想象着另一个空间丈夫的所为。通过对面落笔,营造出空间上的距离感,而空间的遥远又映衬出了思念的强烈。

同样打破空间对面落笔的《陟岵》,描写的是远行在外的征夫对家中亲人的思念,但作者却避开了常规的直言自己思念的手法,转而从对面落笔,写亲人对自己的思念。在想象家人殷殷嘱托的同时,作者思而不见的酸楚也一并显露,读来凄婉悲伤。每一段的开头,都是作者登上高山,远望家人:“陟彼岵兮,瞻望父兮”“陟彼屺兮,瞻望母兮”和“陟彼冈兮,瞻望兄兮”。接下来宕开一笔,用“父曰”“母曰”和“兄曰”来写家人对自己的关怀嘱咐,借家人之口控诉兵役劳役之辛苦,寄托自己归家的愿望。例如“父曰”中,父亲讲述孩子“予子行役,夙夜无已”,又期盼孩子“上慎旃哉,犹来无止”。这些嘱托其实都存在于作者的想象之中,作者的想象由服役之地跨越到家乡,突破了空间上的限制,而因空间距离思而不得的亲情联系,读来更加深沉、凄楚,令人倍感同情。

而在《豳风·东山》中,想象不仅突破了空间,也打破了时间的界限。《东山》讲述的是征人在归家的路途中产生的一连串的追忆与想象,作者的思绪在不同的想象空间中游走:从“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的战时生活,到“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的家园想象,紧接着又叙写妻子的思念:“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扫撒穹庐,我征聿至”,最后再怀念“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的新婚场景。在《东山》中,作者从对面落笔,不写自己如何思念家乡,却通过对家乡现状的各种想象反映出自己对家园的挂念;不写自己如何思念妻子,反写妻子洒扫庭院,盼望自己归来,思念之情便从作者对妻子的想象和对新婚场景的回忆中自然流露出来。时间上,诗人聚焦到了过去和现在两个时段,营造了时间上的对面落笔;空间上,作者又打造了动态的归家路途和静态的家园两个空间,营造了空间上的对面落笔。通过时间和空间双重的对面落笔,突出了作者对家园的美好眷恋以及对妻子的深刻思念。

四、《诗经》中的对面落笔对后世诗文的影响

对面落笔作为《诗经》诗歌的一种重要的创作手法,在后代的诗文中得到了实践与应用,体现出《诗经》中对面落笔手法影响的广泛与深远。

《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与《周南·卷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涉江采芙蓉》一诗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开篇,描绘了一个正在采摘鲜花的妇女,并用一句设问点出了“所思在远道”这一现实,与《卷耳》中的“嗟我怀人,置彼周行”相似,自然而然地将想象的空间移向远方。后文中“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将叙述的视角移向游子,从游子的角度抒写远行人的所见所感,从而体现对家乡、对妻子的思念。而这种思念,正是诞生于这个采芙蓉的妇女的想象之中:《卷耳》中双重想象空间的嵌套,在《涉江采芙蓉》中又一次得到了体现,使得诗中的思念之情深而不露,婉转曲致,余韵悠长。

唐代文豪杜甫的《月夜》也鲜明地体现出了对面落笔手法的应用。《月夜》写于安史之乱时期,当时杜甫身处长安,与鄜州的家人分隔两地,望见天上一轮明月,不由得思念起远方的家人。杜甫没有采用直抒胸臆的手法抒发思念之情,反而对面落笔,写家中妻子对自己的思念:“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晃,双照泪痕干。”望见明月而思念家人的明明是作者自己,但作者却摆脱现实环境,不直写自己的思念,反从对面落笔,写妻子“独看”明月“忆长安”。王嗣爽在《杜臆》中评道:“意本思家,而偏想家人之思我,已进一层。”在想象妻子对自己的想念时,作者对家人的想念也自然流露:妻子在闺中独看鄜州月,自己又何尝不是独看长安月,时时忆鄜州呢?接着作者又继续想象,妻子因久坐窗边望月而“云鬟湿”“玉臂寒”,唯有思念达到极致,才能忍受露重天寒,凭窗望月;而也只有念妻情切,才能有如此细腻生动的想象。将自己对家人的思念之情隐藏在妻子对自己的思念之情背后,虽未直言自己的情感,但字字句句无不透露出思念之深切,更显得婉转含蓄,于幽微处动人。

五、结语

对面落笔作为《诗经》中一种重要的创作手法,不仅在《诗经》中得到了灵活的运用,也在后世诗歌中进一步地应用与发展。不论是《诗经》,或是后世的其他诗歌,诗人们在跨越时空的丰富想象中,利用对面落笔,让诗歌含情而不外露,显得深刻隽永,回味无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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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西洁.杜甫对前代诗歌艺术手法的继承与创新[J].固原师专学报,2006(4):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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