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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专栏作家，得到《精英日课》主理人万维钢老师，近期在栏目中专门批评了民间哲学家王东岳先生的理论。万老师说，他特意读了王先生的《物演通论》，发现他的“递弱代偿”不是真学问，王先生全错了。 很多人知道王东岳和他的“递弱代偿”，全拜罗振宇所赐。这位当今时代最为成功的知识商人，曾在他的跨年演讲中隆重介绍了王东岳，将其捧为当今世界难得一见的思想家。因为有大咖背书，“递弱代偿”举世皆知，在商界更是引起了广泛热议。 恐怕连王先生自己也不会想到，他的理论会被一些媒体人和企业界人士给吹爆。从此，商业圈子多了个时髦的新概念，人们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介绍他的理论。有人用“递弱代偿”来解读商业史，有人用“递弱代偿”解读人际关系，甚至还有人用“递弱代偿”解释自然万物，并号称发现了永恒的“规律”。王先生被直播平台邀请，给企业家们上大课。有人专门写文章介绍他的理论，称王东岳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大师”。  王东岳先生 1/4 饱受争议的民间“大师” 我上网查过王先生的生平资料，关于他的过去，我只知道他是医学硕士，并非哲学科班出身。他长期在山中隐居，从事着自由职业。成名之前，王先生除了参加过几场零星的研讨会与讲座，很少抛头露面。王东岳自费出版过他的《物演通论》，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有在任何专业刊物上发表过文章，是一位妥妥的“民间哲学家”。 显然，主流哲学圈不可能接纳王东岳，即便他的学说不乏真知灼见，甚至好过大多数体制内的专业学者。王东岳的走红，只能从一个侧面反映中国学术界的死气沉沉。 什么是“递弱代偿”呢？简单地说，就是越复杂的东西越脆弱。  比如，企业越大，效率就越低。越是先进的系统，就越容易因为一个小小的bug而崩溃。在自然界，大型的高级生物在灾难面前往往不堪一击，而像细菌和昆虫这样的生物，反而能更好地存活下来。 按照王先生的理解，宇宙万物是逐渐变弱的。以生物为例，微生物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就能生存，但哺乳动物对生存环境就有很高的要求。到了最高级的人类，我们不得不依赖他人的协作分工，我们的吃穿用度，都得由社会提供。如果你把一个城里人扔到非洲大草原，他可能活不过七天，因为离开了协作环境，我们已经无法独自面对自然界。  正因为万物会“递弱”，所以就需要“代偿”。所谓“代偿”，就是从外界找到补偿。人类在自然界无法单独生存，所以就组建了家庭和村落。随着分工的不断细化，人的生存能力会不断变弱，因此也就需要更多的分工来弥补。王东岳声称，他的学说重新解释了达尔文的进化论。 遗憾的是，王先生的理论漏洞百出。正如万老师所说的，“递弱代偿”犯了几个基本的常识性错误。 首先，王先生对进化的理解错了，生物演化既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既不存在从低级向高级发展，也不存在从高级向低级递进，演化是随机的，这是个公认的事实。  其次，王东岳用“目的论”解释万事万物，这是一种前科学的思维，不值得被科学界认真对待。第三，也是王先生最大的错误，是他“企图在没有规律的地方发现规律”。“递弱代偿”即便真的存在，也只是小概率事件，他没有得到实验或统计学的验证，根本无法形成一个普遍“规律”。 万老师的批评很中肯，得到了众多读者的响应。我看到评论区里的留言，大多是力挺万老师，驳斥王东岳的。他的理论仿佛一夜间成了众矢之的。不过我想说的是，那些急着骂王先生是“伪大师”、“欺世盗名”的人，恐怕有点正经过头了。 2/4 哲学不是科学 哲学不是科学，如果用科学标准去衡量哲学家的理论，他们可能全是错的。黑格尔的辩证法没有任何实证支持，老子的“道”至今仍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但这并不妨碍老子和黑格尔成为伟大的哲学家，并对今天的人继续产生影响和启发。 既然哲学没啥科学依据，也无法为真实世界提供坚实的理论基础。那么它还有啥价值呢？  哲学曾被誉为知识的王冠，在科学尚不发达的年代，人们总是认为，世间万物存在某种终极的“第一因”，只要理解了这个“第一因”，也就掌握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哲学也许很高深，但哲学思维并不是少数精英才有的智慧。它早就存在于我们的本能深处。 在远古时期，人类就喜欢给一切发生的现象寻找原因和目的，这源于我们的好奇心。所以，各个古老文明的思想，往往融哲学、宗教与迷信于一体，在荒诞中透着几分真理，在真理中又蕴含着几分幼稚。因为在掌握更高级的科学方法之前，我们只能通过经验观察与日常总结，来揣测现象背后的机理。  比方说，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认为万物的起源是“水”，赫拉克利特则将其归结于“火”，这些理论在今天看来都是荒唐的，却是哲学思想的起源。 到了毕达哥拉斯，哲学又往前进了一步，毕达哥拉斯不再从可见的世界寻找秘密，而是诉诸抽象的事物，比如数学。正是从数学那里，人类发现了这样一个世界，它摆脱了经验事实，自成一体，于是就给人产生了一种错觉：数学是理解万物的密码。 柏拉图就深受毕达哥拉斯的影响，在前者的基础上，柏拉图提出了他的“理念说”。在柏拉图看来，“理念”是一种高级的存在，经验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只是对理念不完美的描摹。柏拉图思想自带某种美学与宗教色彩，深受艺术家与宗教人士的欢迎。  直到近代科学发展成熟以前，人们一直把哲学与科学混为一谈，哲学家普遍认为，他们的理论是对客观世界的真实描述。然而，以康德与笛卡尔为代表的哲学家，对此提出了异议。 康德与笛卡尔不仅是了不起的哲学家，也是优秀的科学家，康德早年研究天文学，还发表过相关的论文，笛卡尔在数学上有很高的造诣，这是近代哲学家的普遍特点，他们既懂哲学，又懂科学，在两个领域都有发言权。  伊曼努尔·康德 康德对哲学最伟大的贡献在于，他们不再像古代哲学家那样寻找世界的“第一因”，尤其是康德，他已经意识到，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很大程度上是由我们的思维方式决定的，“第一因”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我们天生就带着一副“有色眼镜”认识世界，这个“有色眼镜”，就是人的逻辑。 康德哲学被誉为哲学界的“哥白尼革命”。从此以后，很少有哲学家再关注客观世界，那是科学家的任务，哲学家转而研究思维的“内在”。 3/4 哲学被科学取代了吗 康德的初衷，是赋予哲学新的定位。哲学不去和科学争抢对客观世界的发言权，因为那注定是徒劳的。 然而，当哲学与科学划清了界线，哲学就真的安全了吗？随着科学的日新月异，越来越多原本属于哲学的领地，如今被新的学科不断侵占，曾经的知识皇冠，再也不复昔日的荣光。  进入20世纪，哲学的地位进一步下降。科学家纷纷质疑哲学对客观世界的解释力，以逻辑经验主义为代表的哲学家甚至提出，哲学的任务就是给科学打杂。著名物理学家费曼认为，哲学对科学基本上没啥帮助。科学哲学对科学的用处，就如同鸟类学对鸟的用处。 如果洞悉客观世界有物理学，解读人性有心理学，理解社会有政治学与社会学，那我们还要哲学干什么呢？哲学似乎是人类知识不健全情况下的特殊产物，这有点像过去乡村的代课老师，在正式的老师到来之前，他什么都教，什么都会一点，但都只懂得一些皮毛。等各学科的老师上了讲台以后，他就不得不下岗了。 在前科学时代，哲学能解答一切问题。在科学的时代，哲学似乎仅仅是一项锻炼思维能力的艺术体操。 那么，哲学的使命是否已经完成，它会因此而消亡吗？ 4/4 总结 正如之前所说的，哲学不同于科学，它源自人的思维本能。哲学的出现，要远远早于科学。而人的习惯，就是给世间万物寻找价值和意义。而科学能够揭开真相，却无法解释真相的意义。 有人也许会抬杠，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意义。是的，从科学的角度看的确如此。真相就是真相。科学告诉你，宇宙是大爆炸产生的，人类是从猴子演化而来的。但科学无法回答，为何非得这样。所谓生活的意义，本来就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但我们不能因此认为，既然意义是主观的，意义就没有价值。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说过，人类与其他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类能够想象不存在的事物。因为有了这种想象力，人类才能形成共同体，形成让我们一起行动的价值观，才有了国家、社会、家庭、乃至企业。 所以，哲学从本质上提供的是一种价值观，价值观是在客观世界的基础上生长起来的，但它不是客观世界本身。就这点而言，哲学其实类似于艺术创作，但和艺术不同的是，哲学必须围绕着它所理解并向往的“真实”。价值观需要想象，价值观的目的，是激发行动。  我们的生活可以没有真相，但不能没有意义。人类文明已经在迷信中度过了几千年；一个宗教徒即便一辈子不相信科学，仍可以活得好好的。但如果生活失去了意义，我们就没法活下去。哪怕你真的像科学家那样，相信这个世界的产生本质上是偶然的，那也是一种意义。价值观，就是我们的行动指南。 当你明白了这些，就能理解哲学的价值，也能理解像王东岳先生这样的民间哲学家的勇气。王先生的问题在于，他想解释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犯了那些传统哲学家都犯过的错误，这个一直生活在山中的隐士，终究还是脱离了这个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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